夏春锦︱新发现一份木心手写的会议记录

去年，网络上出现一份署名是由“孙牧心”“记录”的《美专学生自治会第二次干事会议录》（以下简称会议记录）。该会议记录由毛笔手写，长三十九厘米，宽二十八点五厘米，字迹隽秀，品相完整，甫一出现便被人以两万元拍得。

《美专学生自治会第二次干事会议录》原件

这份品相颇为完整的民国文献，因事关木心（木心为笔名，正式名为孙牧心）上世纪四十年代在上海美专的求学经历，为其早期的生平研究提供了鲜活而确凿的史料支撑，显得弥足珍贵。又因该会议记录是由木心亲笔用毛笔书写，反映了其早期的书法状况，其价值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根据网络图片显示，该会议记录首先依次标明了开会的“地点”“时间”“出席者”和“讨论事项”。地点为“本校图书室”，时间为“十月十五日上午八时”，出席者有九人，分别为：林克松、贺鸣声、夏子颐、沈新民、陈沙兵、孙牧心、沈开逸、张怀江、崔奋波。此外文末落款有“主席林克松”和“记录孙牧心”。从笔迹来看，整张墨迹均出自木心之手。

《美专学生自治会第二次干事会议录》文末落款

“本校图书室”即上海美专的校图书馆，应该是位于今顺昌路560号那幢旧楼靠近永年路的折面部分。1925年10月，上海美专在此购地两亩建西洋式三层校舍，于次年6月建成。建筑呈L型，折面向东，折面部分的二楼、三楼即是图书馆和书报阅览室。课余时间阅读、作画是师生校园生活最重要的内容之一，这里就成了美专学生进行课余学习的主要场所。

开会时间记录得很具体，但未标明具体年份。经笔者查阅相关史料后可以断定是1946年。这一年正是上海美专复校后学生运动开始蓬勃发展的一年。

上海美专学生自治会之章

上海美专学生自治会正是美专进步学生为了开展学生运动需要自主组织的学生团体，参加此次会议的人员无疑都是该自治会的干事成员。其中有多位与木心是同一个专业（西洋画系，但不一定同级）的同学。目前除了崔奋波的情况尚不清楚外，其他几人均能找到或多或少的信息。

林克松是当时上海美专的学生自治会主席，又名林野，生于1926年。福建闽侯人。1942年考入上海美专西画系五年制学习，1947年7月专科毕业，紧接着继续攻读研究生，至1948年正式毕业。林克松在校期间得到陈盛铎、刘狮等画家的启蒙，受到陈士文的油画指导。晚年从上海书画出版社离休。木心与陈士文的关系亦十分密切，1949年前后陈士文曾打算赞助木心前往法国留学，因时局剧变，终未成行，成为木心的一大遗憾。

贺鸣声（1915-1984），浙江台州椒江人。早在1935年就考入上海美专西画系，不知为何此时又回上海美专求学，就读于三年制西洋画系。贺鸣声师从倪贻德，专攻西画技艺。1946年当选美专争取和平促进会上海分会主席。后到延安，先后进入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学习。解放后任职于浙江省文联。

夏子颐(1918-2000)，字贤洛，别名立如。浙江温州人。1942年2月转入上海美专求学。1948年任浙南游击纵队宣传队长。先后参加战时永嘉木刻通讯社、浙江战时木刻研究社和中国木刻研究会等美术社团。1950年调入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曾任附中校长、版画系讲师。1983年任浙江美术学院师范系主任、副教授。夏子颐系词学家夏承焘的侄子，在上海美专求学期间与木心交往甚密。据上海档案馆所藏上海美专档案显示，1948年两人均因积极参加学生运动而被上海美专勒令退学。

张怀江、陈沙兵、夏子颐、葛克俭1947年在上海美专合影

沈新民，生于1924年。浙江萧山人。1948年7月从上海美专三年制西洋画系毕业。

陈沙兵 (1920-1979)，原名陈素屏。浙江温州人。1937年在温州增爵小学任美术教师。1939年11月参加浙江战时木刻研究社木函班学习，开始投身新兴木刻运动。1942年加入中华全国木刻家抗战协会、中国木刻研究会。1943年考入英士大学艺术专修科。1946年3月转入上海美专西洋画系学习。曾任美专争取和平促进会上海分会主席、学生自治会主席。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奉命离校后不久转到浙南游击区工作。1952年调到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

沈开逸，生于1926年。江苏无锡人。此时就读于上海美专三年制西洋画系。1948年，与木心、夏子颐同时被上海美专勒令退学。

张怀江(1922-1989)，原名张隆超。浙江乐清人。11岁在哥哥张龙光辅导下作钢笔画《鹅》发表在上海《儿童世界》。1938年，师从郑野夫学习木刻创作，参加“春野木刻研究会”。1943年，考入国立东南联合大学艺术专修科学习。1945年秋，在乐清中学任美术教师。1946年秋，张怀江也转入上海美专就读，同一年参加中华全国木刻协会。1947年上海美专毕业后，留校为研究生，由陈沙兵介绍参加中共组织。1948年进入浙南游击区，从事宣传工作。1950年调到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任教。

以上参会人员中，陈沙兵和夏子颐为中共地下党员。两人早于1946年4月就与另外一位同学葛克俭一道，在上海美专成立了中国共产党上海美专党小组，积极筹划上海美专的学生运动。他们组织美专同学发挥各自所长，充分利用漫画、木刻、宣传画和活报剧等艺术形式作为战斗武器，积极开展形式多样的学生运动。如在校期间夏子颐创作的木刻作品有《闻一多》、贺鸣声的木刻作品有《心诉》、张怀江的木刻作品有《苦力》、葛克俭的木刻作品有《消息》《药》(木刻组画)、陈沙兵的漫画有《美国佬滚出去》、沈开逸的巨幅张贴漫画有《巨拳猛击美国佬》等，都被随时磨印或复制油印成千百张传单随着示威、游行队伍四处散发和张贴。为了配合历次示威游行活动，木心与杨艺生作为骨干组成了上海美专进步话剧团，自编自演活报剧。在一次演出中杨艺生朗诵了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获得了高度评价。

张怀江木刻作品《苦力》

此次召开的学生自治会第二次干事会议正是上海美专蓬勃发展的学生运动中的一个环节。根据会议记录可知，本次会议主要安排了两项“讨论事项”：一是“推定各组人员案”，根据“决议”可知，主要确定了“出版组”“卫生组”“西画组”“国画组”“音乐组”“文艺组”“戏剧组”等十四个组，木心被分配在“文艺组”；二是“响应反对上海市参议会决裁撤市立艺术师范学校实验戏剧学校美术劳作音乐中心站案”，为此作出的决议是：“于各报章发表抗议书，并向全国各艺术团体作书面联络，以取得一致行动，扩大呼吁，加强抗议。”就在随后不久的1946年10月24日，上海美专学生自治会将此次会议决议付诸了行动，组织了两百多个学生向社会贤达及全市艺术工作者发出呼吁，希望大家能出面主持公道，要求上海市参议会收回成命（可参见《上海文化界：奋战在“第二条战线”上史料集》，金炳华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2页）。

这次会议已过去七十年，当事人或已作古，或湮没无闻，但这份由木心手写的会议记录如今重见天日，不能说不是一件幸事。正是这一张薄薄的故纸，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那个风雨如磐的年代上海美专进步学生飞扬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