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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博尔赫斯的“眼睛”,展开充满波折与奇想的公路旅行
与博尔赫斯去旅游
1971年。杰伊·帕里尼尚未走上作家的道路,他还在读文学博士,为论文、爱情、父母的期待、将来的职业而苦恼着。此时,他接到一个任务:照顾一位“来访的拉美作家”。而这位作家正是博尔赫斯——20世纪至为伟大的作家之一,双目失明,依靠一根象牙柄手杖探路。
于是,应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师的要求,22岁的帕里尼开上他的旧车,载着72岁、滔滔不绝的博尔赫斯,奔游在苏格兰高地的旷野风光中,开始一场充满波折与奇想的公路旅行。
以这位小学徒为眼,博尔赫斯“看见”壮美的山川与湖泊,他朗诵着头脑中的文学百科全书,也谈论文学之外的家庭与婚姻。他有时固执得让帕里尼恼火,偶尔也流露脆弱,最终,在一代巨匠投下的夺目光辉中,年轻的帕里尼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新的判断。
在一部小说式的回忆录《博尔赫斯与我》中,杰伊·帕里尼以细腻的描摹和生动的对话,写出了作为文学巨擘的博尔赫斯,也是作为血肉凡人的博尔赫斯,既伟大又脆弱、既古怪又可爱的博尔赫斯。翻开这本书,博尔赫斯犹在眼前。
“我唯一确定的是,遇见博尔赫斯之后,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方式便再也不同于以往。”
——杰伊·帕里尼
作品节选
博尔赫斯
我看着他们离开,而后走进那所空荡荡的房子。客厅里,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尘埃在寂静的日光漏斗中颤动,博尔赫斯坐在翼型椅里,凝视前方,交叉的双手放在拐杖的象牙柄上,下巴则支在双手上。那套棕色的细条纹西服皱巴巴的,像老桃子的皮。他的皮肤仿佛半透明,薄如宣纸。我感到心虚,有点头晕,问道:“你还好吗,博尔赫斯先生?”
“不说先生,请不要说,”他说,“博尔赫斯。就叫博尔赫斯。”
“很好。博尔赫斯。我是杰伊。”
“朱塞佩,我还没老朽呢!阿拉斯泰尔跟我说了你的精彩事迹。宾夕法尼亚州?威廉 · 佩恩的美丽树林?但它们
真的有那么美吗?美国的一切都被夸大了。”
“我们有一些好作家。”
“你喜欢埃德加 · 爱伦 · 坡吗?”
“我喜欢。”
“坡说,一个故事应该给人一种统一、明确的印象。一篇文章也是如此。真的,这些类型之间并没有区别。”
“你的文章是编造出来的?”
“我的工作就只是编造。”他说,“我崇敬犹太人的思想,那是高尚的、世界性的。以色列作为一个国家也同样激励着我。但现实中,局面相当棘手,相当可悲,与巴勒斯坦无法达成和解 :相互对立但也同等合理的诉求。”他的脸看起来像拳头一样,合拢复又打开,“我尤其喜欢的是,走进以色列的书店,有一面墙陈列的书的类别是siporet—这个词指‘叙事’。小说和非虚构作品的书脊摩肩接踵,相互映照。你知道,任何流经记忆的东西都会变成小说。Fictio—拉丁语,意思是‘塑造’。我正在塑造事物。保留部分,隐去其余。”极短暂的停顿之后,博尔赫斯掀起一波思想的浪头,“唯诸神才可决定,是哪些天使坐在何人肩膀之上。”
“你相信有天使吗?”
“我相信一切,亲爱的孩子。‘相信’,正是生命的秘密。”
我已经想象得到未来一周会何等漫长了。
“这一周里,你有什么想做的吗,博尔赫斯?”
“想做的,真有!亚历杭德罗告诉我,你能找到汽车。”
“我有几只轮子,配一台发动机。还有许多空气。”
“空气!既然如此,让我们如西风般自由驰骋吧。我想让你带我去苏格兰兜兜风。我想看看高地!”
“可是你眼睛看不见,博尔赫斯。”我说。
“哦,不,”他说,“别跟我说你也瞎了?”
“我没有。”
“那就走运了!你就是我的眼睛。”
他告诉我,他很想去因弗内斯拜访一位名叫辛格尔顿先生的人,这位先生正在编辑一本关于盎格鲁-撒克逊谜语的书。他几年前给博尔赫斯写过信。
“我们一起探索这处仙境,”博尔赫斯继续说道,“我认识地图上的那些地点 :珀斯、阿维摩尔、因弗内斯。尼斯湖和湖中的怪物格伦德尔!还有卡洛登战场!读一幅高地地图,就像背诵一首诗歌。”他双目大睁,显露出湿润空洞的眼球。
我答应过阿拉斯泰尔,我会陪着博尔赫斯。但我答应阿拉斯泰尔他回来的时候,我必然留在原处吗?他会同意我带着他的人走一趟高地吗?我尽可能温和地问道:“你有没有跟阿拉斯泰尔提过这次旅行?”
“不,事情来得很突然。我该说是一种幻象吗?我们出发吧,朱塞佩。”
“现在?”
“唯有现在,”他以无可阻挡的力量喊道,“行动,亲爱的孩子!不要拖延!拖延是最大的罪过。我思考过这个问题,你看:通向邪恶的进程。谋杀,这很糟糕,是一种罪行。它回溯到偷窃。而偷窃,亲爱的上帝,则回溯至酗酒和不守安息日。不守安息日则回溯到不文明行为,最终回溯到拖延!一路滑向坑底里!”
我或许笑了。但博尔赫斯自然看不到。
“我有钱住旅馆,也有钱吃饭,”他说,“你不用花一分钱。我也会付汽油钱的。”
“你不需要这样。”我告诉他。
“我可有各种需要。我是老人。你是年轻人。为了未来,你必须有所保留和节约。我呢,需要的就是消费。”
“我觉得这听起来不错。”我说,但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自己说的。
博尔赫斯深爱旅行,图为他和玛丽亚·儿玉在埃及旅行的照片
说我对这次计划中的苏格兰荒野之旅有复杂的感受,这只是对我深切忧虑的含蓄表达。我肩负了责任,但要应对老年人的需求,则经验匮乏。不管情况如何,我真的能做到吗?反对博尔赫斯,逃避这段几无可能的旅程的种种理由在我脑海里闪过。但我脑内的地平线上有光闪动,一束似乎在我的脑内山丘之外向我招手的光。我可能会从这个人身上学到一些东西,对于文学和生活,他显然颇有了解,阿拉斯泰尔看来也很崇拜他。而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难以相处、自我中心的人,说话不经斟酌。他无疑会对我的耐心构成考验。但我想,在某个深奥的、或许难以触及的层面上,有一天我可能会由此写出一个故事。
他说,我说出我们所见事物的名字,重述每一段经历,使之成为永恒,这件事很重要。“描述就是启示。”他说。他会支付我们的花费,但说出所见事物的名字,将是我要对这次旅行做出的贡献。“在进入语言层面之前,”他说,“没有什么是存在的。”
“我们该做个计划吗?”我问。
“我不在意这个。彭斯的诗怎么说的?‘老鼠和人最完美的计谋,也都是歪歪斜斜编排得当的。’好一圈诚实的光环。我们在彭斯的祖国,在这里一切都是歪歪斜斜的。”
“那么,是去高地了?因弗内斯?”
“我们这就出发,”博尔赫斯说,“我们必须冒险一试。在任何迷宫中,我们发现的永远是我们自己。朱塞佩,无论你去什么地方,那里都有朱塞佩。我呢,就去博尔赫斯会去的地方。”
(节选自《博尔赫斯与我:一场邂逅》,杰伊·帕里尼/著,普照/译,译林出版社2022年11月版)
原标题:《成为博尔赫斯的“眼睛”,展开充满波折与奇想的公路旅行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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