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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新作《书空录》:展现那些被时间塑造的人的丰富性和可能性 | 此刻夜读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被称为“新南方写作”一员的作家林森,站在中国最南方的岛屿北望陆地,以小镇空间、海岛叙事、讨海生涯等展开其小说的内核,如作家邱华栋所说,“林森身居大岛,他有一种往南看是无尽的大海、往北看是丰盈大陆的独特视线,这使得他的小说生动奇崛,人物塑造独一无二,叙述直逼人心,展现了被时间塑造的人的无比丰富性和可能性。”
近日,林森最新小说集《书空录》推出,收录了《虚构之敌》《书空录》《我们都在群里沉默不语》《诗人》《往东直走是灵山镇》等新作。这部小说集的气质和氛围与林森以往的创作既有共通的地方,比如,都指向了一个隐秘的核心“南方”,也呈现出一些新的元素,如抓取当下社会景观作为创作主题,以奇幻故事的外衣,裹住切近社会问题的现实关怀。
《书空录》里有一场又一场的奇幻之旅,说书人在“零死亡”已达成的智能时代坚持做远离智能环境;编辑因不刊载差稿深受作者举报威胁之苦,从而创办杂志来抹除作者记忆;个别媒体人操纵公众号收割流量红利却最终被“流量”反噬……这一个个初看离奇再看引人沉思的奇幻故事,就是一则则社会寓言。
《书空录》
林森/著
译林出版社
2022年11月版
作品节选
在我的印象中,这是 G 最憔悴的一次。他的头发乱如初学画者涂绘的素描,线条长短不一,间或露出秃斑,些许白发在黑发堆里趾高气扬。以往,他的发型都学电影中的赌神高进,梳得纹丝不乱且光滑刺眼,以蚊子站上去能把腿摔脱臼为最低标准。他的衣服也不齐整了,衬衫有了褶皱不说,关键是有一些说不清什么颜色的斑迹,散发着出身不明的怪味。如果眼尖,还能发觉他右边嘴角有一点奇怪的歪斜,和左边不再形成对称——是最近这样还是本来如此?更大的可能性是后者,在以往,他的嘴角也歪斜,但话语滔滔如浪倾泻,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所震荡,他没给嘴巴歇息让别人细看的时间,别人也就没法留意他的嘴角;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开始沉默、木讷、失语、呆愣,这时,非对称的部分被迅速放大。是的,G 完全失去了往日成竹在胸的气度。
对了,原谅我没有把 G的名字说出来,而只用一个字母来代替,但常年混在网上的人,应该不难把他猜出来。我没直接说出他的名字,倒真不是怕别人搜索他,毕竟,他一直在掀起各种争执,有时甚至可以说是轩然大波,最近,针对他的人肉搜索已经掘地三尺,连他小学同桌的名字都被搜出来了;我写成 G,纯粹是为了自保,以免 G 和我对簿公堂—我可不想这些来自现实的力量,一点一点侵入我的生活。
我指指口鼻,G 反应过来,才把口罩拉上,没一会儿,他又扯下来,挂在下巴处。我下意识地整理整理自己的口罩,让它和我的脸部严丝合缝,阻止病毒的拐弯进击。是的,从去岁开始,口罩几乎变成长在脸上的一个器官。G 歪斜的嘴角开始颤动:“你给我分析分析,谁最有可能?说实话,哥们,我现在可以信任的人不多了,能掏心掏肺说这些话的,估计也就是你了—至少,你跟我没什么利益纠葛,不像那些人,要置我于死地。”
“你高看我了,我没那么高尚,我真的是对你的事没兴趣。而且,说实话,挺恶心的。”
G 神情不变,可能,这样的话他早就习惯了;也可能,这些话根本没进入他耳朵里,表面平静恰恰是因为他内心如小舟漂浮于风暴将至的海面,动荡恍惚。这些年里,我虽然也在一些场合和 G碰面,但仅仅是点头和打招呼,没有再多说什么,私下里就更没有专门约见过。他倒是招呼过我几回,我都以人在外地为借口拒绝了。通话时,我往往并不在外地,而是窝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小房间里,望着街边防尘遮阴的树木在日光和微风中摇晃,那种摇晃不太有规律,让人没法判断风从哪个方向过来,人在那时,啥都不想做,哪都不想去。是的,忆及这事,我很想立即起身,返回我的居所,返回玻璃窗前,那片绿荫摇摆涌动如浪。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文人嘛……行行行,您有傲骨,我就一浑水摸鱼的,您就可怜可怜我,帮我把把脉,看看这一次,谁在搞我?真的,能说上话的,没几个有这眼光;目光刁钻的,跟我又都有点摩擦。”G 拉动口罩好几回,却总是没把他不对称的歪斜嘴角盖上,看着让人着急,让人不免怀疑他满嘴病毒正在朝外喷射。我的身子不自觉往后退缩,想避到射程之外。
说起来,我和 G 是有过一段惺惺相惜的时光的,虽然时间不长。大学毕业后,我们前后脚到了一家报社,经历了那家曾经辉煌的报社的落日余晖,很多叱咤风云的前辈,要么郁郁寡欢黯然离去,要么抓住机会转行高升,纸媒的瞬间落寞让不少人惆怅感伤。G 和我在不到一年时间里,见到了很多动荡与不安,G 的顶头上司S 原本是那家报社的中流砥柱,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行业楷模,他主笔撰写的那家报社每年的年终盘点,一直是国内一件不小的文化事件,时常成为互联网的热门话题,甚至常常成为很多地方中学试卷的作文题目。但就在我们入职的那一年,因为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S 竟入狱了。G 跑经济口,我编的是文化版,我们都感觉到大厦将倾,准备离开。我找了一家艺术馆,专门帮人策展,平时有点闲暇就写写自己的东西。G 准备出来单干,邀我入伙,临别前几天喝了一顿酒。
G 说:“跟我一块创业吧。那艺术馆我熟,现在这种形势,艺术市场不行,你早晚得饿死。”
“那你觉得现下做什么行?”
“准备写辞职信时,我就想过这事了。纸媒式微,网络自媒体都要起来,这将是一个新的机会,谁带来流量,谁就有机会。纸媒不行,但人们总得消费信息,总得活在信息的包围里,如果没信息,还得专门造谣来传,信息的消费量,直是在上升的。我们这一年来培养的媒体嗅觉不会被浪费,引导点流量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你能写,你来了,我们的自媒体就有了主力……”
“算了,我想有点自己的时间,写点自己的东西。”说这话时,我有点出神,脑子里混杂着一些混乱的词句:
树倒了,枝叶扬起尘灰
等待一场雨
把世间活物,全淹成落汤鸡
G 的顶头上司 S 我也熟悉。S 不负责文化版,但他写诗,执笔一些社评,金句迭出,常常成为流行语,还有歌手挑出其中的句子作为歌名,写成风靡大街小巷的歌。关于他的事,传闻甚多,真假难辨,同事们也都感觉莫可名状—没有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S 送过我他的诗集《与自己为敌》,我零零散散翻看过,那是极为隐秘的部分。我敢说,很多同事并未能真正地理解过 S——他们都把他当成一个有通天之能的人,把太多理想和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不得不承受太多的重压;而重压下的另一个他,藏在那些晃晃悠悠的诗句里,悄无声息。他写过这样的句子:
与自己为敌
击垮它,收拾它,不留情面
把它送入光阴幽暗的牢笼
没人注意过 S 要击倒自己的决心。
我并没有跟 G 说清楚的是,我拒绝和他一起创业,倒不是因为别的,更多是因为清楚自己的边界,不愿让自己处于危险之境——这不过一种自保而已。在艺术市场极为冷淡之时,悄悄地做一些无人知道的事,对我更有诱惑力,我不愿像 G一样浑身亢奋眼睛充血,投入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那是我和 G 走得最近的一夜,宵夜摊边东倒西歪的啤酒瓶,见证了G少见的真诚与热血。那夜之后,G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战神”,随时可拔剑厮杀,而他所说的“创业”,无非是摆上几台电脑,注册几个公众号,针对社会热点发表各种言论而已。G选择从娱乐话题入手,一来,明星的关注度高,自带流量;二来,娱乐新闻相对安全,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试试水,拿捏安全的尺度。起初,G 会把他们公众号的文章转给我看,那些文字里,没有多少真实信息,而是充满各种带节奏的偏激之语,这种做媒体的方式——虽然只是自媒体——和我所学、所认知的媒体,已经是两回事了,我不知道是媒体的定义变了还是世界变了。我从不转那些文章,后来他也就不再给我发链接;再后来,我们既存在又消失于对方的朋友圈,是从不互动的“僵尸友”。
原标题:《林森新作《书空录》:展现那些被时间塑造的人的丰富性和可能性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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