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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向原野,在观察中呈现自然之大美,也疗愈了自己的身心

2022-11-29 17: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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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是轨道,而是一片原野。”

有“当代不列颠最伟大的博物学作家”之称的自然文学作家理查德·梅比曾凭借《杂草的故事》一书享誉世界。然而在事业巅峰之际,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在朋友的帮助下,他搬到了东安格利亚。广袤而灵动的原野给了他全新的视野和启迪,也唤醒了他被疾病尘封已久的对自然的热爱与激情。

他住在橡木小屋中,与猫咪为伴,他远足、观鸟、探寻奇异的动植物,年过半百他结识了人生伴侣波莉,在爱人的鼓励下,重新开始写作,万物在他眼中又鲜活起来,他摆脱了抑郁的困扰,重新投入自然的怀抱。他细心观察,尊重和敬畏每一个生命,思考着文化与自然的边界、人类与自然的相处之道。

理查德·梅比

这部名为《心向原野》的散文集充满了勇气与智慧。作家阿来评价说:“从自然中寻求平静,在与自然共情中安抚创伤,是全人类一种共性。但东方是审美主义的,寄情山水,旁观,而不具体观察和介入。西方人,审美之外,还加入科学眼光,具体而微地观察自然对象,以深度介入的方式加强生命体悟,从而发展出一种自然文学流派。《心向原野》就是这种文学方法的优秀结果。在观察中呈现自然之大美,也在这独特的生命力的感知与共鸣中疗愈了自己的身心,并以此实践了一种真正的环保主义。”

《心向原野》

作者:【英国】 理查德·梅比

译者: 张翎

人民文学出版社

Nature

选读

我醉心于万物的纤毫细微之处

宛若一名孩童

长大成人令我倍感苦恼

我的思想如杂草般狂野

所到之处尽情蔓延滋长。

——约翰·克莱尔

十月了,秋老虎还不走。我站在老宅门前,像个即将生平第一次搬家的懵懂少年。我住在这里,一晃已半个多世纪。老宅位于奇尔特恩丘陵(Chiltern Hills)边缘的小镇上,看着不起眼,住着却舒服得很。一想到老宅,我便回想起从前我们一家人惬意的生活。在这英格兰东南部的自然乡村,门阶上堆满现代化生活设施的画面,多少有些违和。不过,对于深居简出的作家生活而言,倒也算得上相称。老宅只是我的一个落脚之地,而我,实则栖息在林地和思考之中。我时常劝慰自己,是奇尔特恩连绵的丘陵和自由的天际线,源源不断地带给我惊喜和灵感。这里的一切造就了我的文章,或许也造就了我。然而此刻,我要逃离这里,奔向东安格利亚的广阔平原。

我的过去,或者说我聊胜于无的过去,将我深深囚禁其中,无法自拔。过去的习惯与记忆,使我困在同一个地方已太久太久。我就像扎下了根,寸步难行。最终,我病了,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我的祖父是爱尔兰人,平日里打点零工,从未在同一个地方住满一个租期。感到困扰时,他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一个词恰如其分地概括了各种逃离:鸟儿翅膀硬了会飞离巢穴;人遇到麻烦了会换个地方躲躲;而祖父感到困扰了,自然是“逃之夭夭”了。

【瑞士】费利克斯·爱德华·瓦洛顿 画作,下同

迟来的新生就在眼前,而我却感到迟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回顾往日痛苦的记忆。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刚开始陷入抑郁,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我本该同几位老友去法国的塞文山脉(Cevennes)度假,在石灰岩遍布的山间住上几个星期,这是我们多年来的传统。可我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不愿意出门。不过,最后我还是去了。同往常一样,塞文山脉的短暂休憩让我倍感治愈。那是一段充满着阳光、享受和陪伴的时光。

旅行快结束时,发生了一件难忘的事。无意间,我目睹了一个物种的成年礼。当时,我们去南部的埃罗省(Herault)玩了几天。我和朋友在奥克通镇(Octon)找了一间石屋过夜,屋子的墙壁用不规则的石块镶砌而成。清晨,我们在阁楼上发现了一只雏燕。它从窝里掉了下来,在地板上挣扎,无法起飞。我们凑近看了看,雏燕的翅膀僵硬地伸展着,好似一弯新月。它的羽毛掺杂着炭灰色、棕色和粉白色,宛如大理石,与仲夏时节成年雨燕划过天际的那一抹神秘的黑色截然不同。看得出来,雨燕之所以能够一生在天空优雅地飞行,也是付出了代价。其双足位于身体中部,四趾均向前,利于抓附,不过足杆实在是太短了,短到与腹部的羽毛直接相连。我们将雏燕拾了起来,带到窗前放生。雏燕虽然才六个星期大,却已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飞行;不仅如此,它还拥有了与其他物种亲密接触的经历。

不论小雨燕有什么情绪,此刻都已被求生的本能和天生的勇气所占据。它一边坠落,一边奋力滑行,幼小的身体晃得厉害,以惊险的高度掠过地面,吓得众人屏住了呼吸。好在最后,它终于飞了起来,用力地拍打翅膀,朝着东南方向飞走了。经此一别,怕是要等到后年夏天的繁殖季节,才能重见它的身影。而它将飞行多远的路程?这一路上将有多少次振翅?又能休息多长时间呢?

难以想象,未来它经历的旅途,将是怎样的茫然未知又危机四伏。它将飞过战乱连年的地中海,飞过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士兵,还将遭遇恶劣天气和地貌剧变。它的父母兄弟恐怕早已飞走了,留它独自完成上万公里的飞行。在雨燕的中枢神经系统中,就算没有印刻着详细的飞行路线,起码也大致规划好了。遵循基因中携带的记忆,它的每一种感官都在帮它追随这条迁徙的路线。无人知晓,雨燕一路上将会经受多少超乎想象的困难和遭遇。当它飞过无边的大海、芳香的灌木丛和非洲小镇上空夹杂着尘埃的暖流时,或许,它也能像其他海鸟一样,辨别出空气颗粒的微妙变化。或许,雨燕富含铁元素的前脑细胞,已经探测到了某条具有磁性的路线,指引着它一路向南。途经一些地标建筑时,那些形状恰好与基因记忆中的图形碎片相吻合,便可视作飞行途中的参照物。此外,白天的太阳和夜空的星辰,也都可以用来导航。只不过,当雨燕飞行过半、抵达南半球之时,星空又会变幻成另外一副模样。再过三四个星期,它就抵达南非了。在那里,老天会奖励它九个月的轻松时光,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与嬉戏。次年五月,它将与其他刚满一岁的雨燕一起飞回欧洲,一路上你追我赶,乐此不疲。这就是雨燕的生活。除繁殖季之外,飞行就是它们的生活,自古如此,从未改变。不过,恐怕只有那些怀着矫情又复杂的享乐观的人,才会觉得雨燕并未从中获得“享受”。

那年五月,我头一回对雨燕视而不见。燕子们在屋外啁啾欢闹着,而我却躺在床上,转过身去不看窗外,也毫不在意它们是否会在春天归来。这冷漠、可笑的转身,让我化身为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悬浮于某种虚无之中,与其他物种格格不入。或许,这正是人类向前发展的方式,只是当时的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因此,当我自己即将第一次出远门时,那只羽翼未丰的雏燕,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这次,我决定离开家乡,奔向东安格利亚的广阔天地。此番决定其实挺突然的,并没有事先规划好。或许,我是受到了某个成长阶段的驱使,尽管它姗姗来迟。不过,迁居的决定更像是一连串随机事件的结果。简而言之,此时此刻,我的工作已经陷入了“停滞”(生活的其他部分当然还是正常的)。我因为长期以来的深度抑郁,已经无心工作很久了,钱也快花光了。我和室友——我的姐姐闹翻了。如今,还不得不将老宅卖掉。能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多亏朋友们出手相助,我的情况才得以好转,就像一台古董打字机得到了翻新。我又有了心动的感觉,因此才能再次提笔写作,虽然我并未想好该写点什么。后来,一个好机会竟不期而至,犹如春风拂面。在东安格利亚,朋友的农场恰好有几间屋子闲置出来。十几岁时,我就把那里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现在,我卖了房子,也没了工作,正好去那里从头来过。

将行李装上车时,我觉得自己像变成了一张白纸,赤裸裸的,等待接受命运的安排。就连行李我都没有多带,物质上和精神上皆是如此。我连一口锅都没拿,心想新家就算没准备好,至少也有办法对付。我只带上了一些写作需要的东西,两台打字机和一抽屉的办公用品,尽管这些东西对于生存来说价值几何还有待商榷。剩下的行李,全都是些难以割舍的小物件:一块赞比亚的球形紫水晶摆件,是我的朋友波比送给我的幸运礼物;一台100倍左右的维多利亚时代的黄铜显微镜;一个装满唯美的茶盘和茶杯的野餐篮,这些餐具上还印着柳树的图案,精致极了,我一次都没舍得用过;一块印着“爱猫人士反对炸弹的徽章;一大段约有1500岁高龄的紫杉木,自从1990年塞尔伯恩村的那棵紫杉树被风刮倒之后,我就一直保存着它,并不断告诉自己,我会等到一位“合适的雕刻师”;一本母亲最喜欢的书,英国气象学家约翰·摩尔(John Moore)的《地下水系》(The Waters Under the Earth),书里夹的书签是奥森戴尔服装店的邮购订货卡,倘若我对东安格利亚的景色还算满意的话,这本书很快就会成为我的最爱;此外,我还带了一些徽章和化石。只可惜我的车里装不下一人高的新月形翅膀,否则我一定会带上,好好布置这些浪漫的小摆设。至于书,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我只带上了几百本重要的(包括19世纪浪漫主义诗人约翰·克莱尔的大部分作品);至于剩下的,全都送到了大北路(Great North Road)附近的某处工业仓库保存。

这倒不失为一种开启新生活的好方式。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不肯接受现实,或是被迫断舍离。几大箱行李都已放进了吉普车的后备厢。这些,就是我想带走的全部。说实话,我即将入住的新家什么都放得下。但最难放下的,是翻天覆地的改变。远走他乡,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害怕做的事情。这是一次剪断绳索、远离家乡、展翅高飞的成人礼。这种成长的过程司空见惯,庸常到以至于无人提及,只有在某些关于自然的比喻中才会用到。然而,唯一的问题在于,我的成人礼来得太晚了,晚到令人觉得荒唐,难以置信。

现在,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了。我感到出奇地兴奋,鼓足勇气,开车回老宅看了看。这里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这家的祖母和几个孙辈正在花园里玩耍,欣赏我留给他们的玫瑰花丛。目睹别人做着自己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的事情,然而内心知道,这一切再也不属于我了,真是一种异常奇妙的感受。我没有觉得不真6实,也毫无灵魂出窍的恍如隔世之感。相反,这一幕看起来很温馨,倒像是对我的一种馈赠。

这是十月的一天,天气和煦而明媚,似乎不像是走向成熟人生的新起点,倒像是暑假的开端。骤然霜降过后,原野又恢复了生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开车来到了罗伊斯顿小镇(Royston)附近,一群南飞的凤头麦鸡恰好从公路上方经过。记得上次我遭逢人生变故时,也看见过它们的身影;那次的一瞥,同样是稍纵即逝。当时,我和摄影师托尼·埃文斯(Tony Evans)一起爬上了沙普山丘(Shap Fell),寻找粉报春花。一群凤头麦鸡刚好从我们头顶掠过,队形松散,忽上忽下,像是被大风卷起的纸片,在蜂蜜色金黄澄亮的牧场上纷飞,而我们也恰好在此处找到了寻觅良久的花朵。这是季节更迭的信号,而我与埃文斯合作了六年的一本书,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原标题:《心向原野,在观察中呈现自然之大美,也疗愈了自己的身心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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