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建阅读」康震：品读古诗词-枫桥夜泊

康震：品读古诗词-枫桥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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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桥夜泊》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大家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什么程度呢？我们都记得有一首很著名的流行歌曲《涛声依旧》，里面唱道：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哏，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这渔火、枫桥不都是咱们今天要讲的《枫桥夜泊》当中的意象吗？这首诗的确给我们传递了一种难以言表的、难以忘怀的情感。

可是对张继这个人，大家可能就不太熟悉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张继的生平事迹材料不够丰富。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有人说张继是襄州人，也有人说他是南阳人。他在唐玄宗天宝后期考中了进士，他考中进士之后，究竟是否被授予官职，又被授予了何种官职，现在已经难以精准的考证了。我们所能知道的是，安史之乱爆发之后，张继和很多的文人士大夫一样都南下避祸。张继和他们一样，也首曾经南下避乱。在唐肃宗至德年间，张继曾经在现在浙江绍兴一带盘桓甚久，也曾经在苏州一带滞留，我们想这首《枫桥夜泊》应该就是写在此时，大概是在安史之乱结束之后。

诗的题目叫《枫桥夜泊》，就是在夜晚将客船停泊在枫桥的边上。枫桥是桥的名字，我们现在也很难确知它为什么叫做枫桥，有人说是因为在这桥的边上种植有枫树。枫桥就位于现在苏州市的枫桥风景区内，在这个风景区内不仅有一座枫桥，还有江村桥，还有寒山寺等一系列的景点。

诗的第一句说，“月落乌啼霜满天”。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呢？是一个没有明月的夜晚，月亮去哪儿了？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月亮已经睡着了，谁还醒着？只有乌鸦还醒着，在这一片漆黑当中，只能听见乌鸦阵阵的哀啼。

这还是一个“霜满天”的夜晚。可是轻霜怎么可能跑到天上去呢？霜只能落在地上。这里所说的“霜满天”。实际上是指霜色满天，是像寒霜一样的雾气铺满了天空。可见这是一个无比黑暗、无比哀伤、无比寒冷的夜晚。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里，诗人乘坐的这一艘船停泊在了枫桥的边上。此时此刻，诗人在想些什么呢？

第二句，就点明了此刻诗人的所思所想，诗云：“江枫渔火对愁眠”。这一句诗颇值得推究，到底是“江枫”和“渔火”相对呢？还是“江枫渔火”和诗人相对呢？有人认为这个“江枫”是指岸边种植了很多的枫树，这些枫树在黑暗当中随风摇曳沙沙作响，与渔船中的灯火相对。也有人认为这个“江枫”二字指的是苏州附近的的枫桥和江村桥，这两座桥相互呼应，桥下的渔火也相互呼应。

总而言之，不管是江岸上的枫树，还是枫桥和江村桥下的渔火相对，诗人面对此时此刻暗夜当中的枫桥、暗夜当中的渔火、暗夜当中随风婆娑起舞的枫树，心中肯定有着无限的感慨。什么感慨呢？他自己对愁难眠啊。为什么不能入眠呢？也许是因为在安史之乱当中，诗人经历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许是因为安史之乱之后，诗人流寓江南，远离家乡，思念亲人，也许是在这安史之乱之后，诗人的生活、诗人的仕途、诗人的未来都面临着很多的未知，所有这些愁都凝聚在一起，凝聚在这个“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夜晚，诗人怎么睡得着？所以我们说此时此刻诗人的愁和愁眠，和这渔火和这霜满天和这乌啼和这月落之后的无边的漆黑，都全部聚焦在了一起。

正在这个时候，诗人忽然听到了钟声，这钟声从哪传来的呢？三四两句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注意，第一句诗是有响动的，因为有“乌啼”，但是这个“乌啼”绝对不是欢快的鸟鸣，而是一种哀啼，特别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听到这种哀啼，更让人觉得心中寒冷。到了第二句就出现了色彩，但是这个色彩不是欢乐的色彩，它是渔火，诗人在这异地他乡，在这客船上面，对着星星渔火，怎能生出欢情呢？只会有无限的悲情。而这时候一个更清朗悠长的声音传来了，夜半钟声传到了客船中，这样的钟声传来，让诗人又能想到什么呢？也许是想到过去的生活，也许是想到未来的路漫漫，也或许多多少少可能给诗人孤独的心灵一点慰藉。

这里说的姑苏城指的就是苏州。姑苏是苏州的别称，至于姑苏城外的寒山寺到底是个什么寺？那说法还是有很多。我们知道在苏州城里确实有一所古老的寺庙，就是在枫桥边上的这座寺庙，它最早的名字也许并不叫寒山寺，它始建于南朝时期，叫做妙利普明塔院。至于诗中所说的“寒山寺”，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唐代的僧人寒山子曾在这寺庙里当过主持，或者在寺庙当中曾经生活过，所以后来更名为寒山寺；还有一种解释认为，寒山寺在这里并不是实指这座寺庙的名称，而是泛指在暗夜当中、在凄冷的氛围当中、在令人感到室息的夜色当中、姑苏城外的一片山色当中，坐落着一座寺庙或者是几座寺庙，正是从这些寺庙当中传来了夜半的钟声。

大家说不可能，我们去过苏州城，里边真有一座寺庙就在枫桥边上，那寺庙墙上就写的是寒山寺。没错，但是我们可以认为可能正是由于张继的这首诗，所以这座寺庙更名为寒山寺。我们为什么这么说呢？为什么要说一片寒山当中的寺庙中传出了钟声呢？因为“寒山”本身在古典诗歌当中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有很多的大诗人在他们的诗词当中都用到了“寒山”这个意象。

比如唐代诗人刘长卿说：“青松临古路，白月满寒山”，李白的诗说：“寒山秋浦月，肠断玉关声”，他在《菩萨蛮》这首词里也写道：“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最熟悉的还是杜牧的《山行》，他说：“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所以如果把寒山寺理解为在这个霜霎满天的寒夜里，一片寒山当中的寺庙里传来的钟声也是完全能够讲得通的。

最后一句说：“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寺庙里边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敲钟呢？最早提出这个疑问的是宋代的大诗人欧阳修，他认为这首诗整个都写得挺好，可就这夜半钟声实在太奇怪。我们去到庙里头求香，和尚会为我们敲个钟，寺庙里边做功课、做法事也会敲钟，可这深更半夜的大家都休息了，怎么会敲钟呢？其实我们从很多古代的文学作品当中都能找到例证，寺院半夜敲钟，还真是有这个事实。

比如唐代大诗人王维，曾经在他一篇很著名的文章《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当中说道：“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这意思就是说夜晚时分听到村子里边舂米的声音，和山中的寺庙里传来的稀疏的钟声，二者相互呼应。比如说与张继同时代的诗人皇甫冉，曾在一首诗里边说道：“昔闻玄度宅，门向会稽峰。君住东湖下，清风继旧踪。秋深临水月，夜半隔山钟。”你看皇甫冉在半夜的时候，也听到寺庙里边在敲钟。

最值得一提的是，唐代大历年间有一个文人叫李子卿，他写了一篇赋，这篇赋的名字就叫《夜闻山寺钟赋》。你猜他听到的是哪个寺庙半夜敲钟？就是著名的嵩山少林寺。你可能会想，是不是这些僧人武僧半夜的时候敲钟起来练武呢？那咱不知道，咱们能知道的就是在唐代的确确寺庙里头半夜敲钟，并且这还是一个普遍现象。那么到了宋代，特别是在南方，这种夜半敲钟的习俗还都保留着。至于说为什么到了夜半要敲钟，也许是为了标明夜半子时来临，也许也有别的目的。

但不管怎么讲，“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句诗都很妙，为什么很妙？姑苏城外的寒山寺，到了夜半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象，也许诗人还能看到寺庙里头传出来的星星灯火，那跟渔火不一样，渔火那是颠沛流离的火，可是寺庙里的火是安定的火，让人或多或少感到有家的感觉！所以这夜半钟声既是实写，也是诗意地写。诗人听到了夜半钟声，仿佛是听到了在家乡的亲人的呼唤一般。这个夜半钟声为什么非常重要，他是实写的，如果它完全是虚写，那这首诗的情感就落不到实处了。

总归来说，我们回顾这首诗发现，虽然关于江枫关于寒山寺，关于夜半钟声有一些争论。但是不管怎么讲，这首诗唤起我们的是一个整体的意境。在这样一个没有明月，在这样一个霜寒满天，在这样一个乌鸦哀啼，在这样一个陪伴着孤独的渔火，在这样一个听到了阵阵夜半钟声的夜晚，诗人勾起了无限的情怀。他思念家乡，他思念亲人，他追怀自己的往事，他想遥望未来自己的前途。在今天这个夜晚，他客居他乡，也许所有这一切的情怀都无法让他的这种愁绪解除。但即便如此，在这样一个整体的充满诗意的情怀当中，它依然能够再一次地鼓起面向未来的勇气。我们现在非常喜欢这首诗，一方面是这样的一首诗能够让我们回到唐朝的诗人给我们营造的意境当中但更重要的是读到了《枫桥夜泊》,就让我们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甚至觉得《枫桥夜泊》就是一个召唤人们回到家乡、思念家乡、把家乡永远揣在自己心里的一首诗。

其实通过我自己的阅读，我认为枫桥的历史，寒山寺的历史，甚至姑苏城的某一部分历史，都是从张继的这首诗开始的。这首诗最可贵的地方是为我们开启了一路新的意象，从此寒山寺落在了我们的心里，从此《枫桥夜泊》落在了我们的心里，从此渔火和对愁眠成了我们心里难以忘却的意象。难怪历朝历代的文人都在反复的吟咏着这个题材，宋代的陆游在陆游《宿枫桥》：“七年未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元代的顾瑛在《泊阊门》里说：“西风只在寒山寺，长送钟声搅客眠。”等等。

我自己的看法是寒山寺的生命、寒山寺的岁月就是从张继的《枫桥夜泊〉〉开始的，这就好像滕王阁的生命，鹳雀楼的生命，黄鹤楼的生命，岳阳楼的生命正是从王勃、王之涣、崔颢和范仲淹开始一样。事实证明，风景中之最伟大者还在于人，正是因为这些人写出了杰出的作品，才使这些山、这些水和我们周边的无边的风景变得无限的生动，成为我们内心里边继续向前美好生活的不竭的动力。正像刚才我们说的《涛声依旧》里说的一样，今天我们重读《枫桥夜泊》，有一个最明显的感受就是：久违的你，一定保存着那张笑脸。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其实很想重复昨天的故事，我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张旧船票，都希望重新登上那个让我们难以忘怀的枫桥边的客船。让我们重温一遍这首诗。

【康震：长安街读书会成员、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

原标题：《「党建阅读」康震：品读古诗词-枫桥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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