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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读中国——《庄子》:鲲鹏,逍遥与梦蝶
题:鲲鹏,逍遥与梦蝶
文:金一诺
在这个夏天的人文清华·典读中国活动中,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孙明君教授以“鲲鹏”“梦蝶”等等几个关键意象和入手,提纲挈领、深入浅出地对《庄子》内篇中的重要文本进行了基本梳理,在清晰、简要地展现《庄子》的基本行文脉络和精确概括其核心思想的基础上,孙老师对于文本阐释方面一些具有一定争议性的问题提供了较为独特的解答,并且对《庄子》的修辞手法、文学风格给出了别开生面的讲解。更重要的是,孙老师对《庄子》的讲解一方面非常忠于文本本身,关注到方方面面很多微小的细节,另一方面将《庄子》放置于中国文化史的大背景下,阐明《庄子》诞生的时代背景,并且将《庄子》给后世文学发展和思想更迭产生的影响贯穿整个讲解。值得一提的是,孙老师特别介绍了《庄子》与道教的联系和区别,将《庄子》与中国本土宗教和中国神话的沿革联系起来,从多个角度对《庄子》中非常重要的“神仙”形象进行解读。
孙老师的讲座带给我的最大的收获,就是如何将《庄子》的文学性、哲学性和历史性联系起来,从一个综合性的角度对其进行解读,通过分析文学表现和修辞手法不断靠近其深奥的哲学思想,通过对其历史背景的深入挖掘,了解《庄子》与同时代其他思想家—譬如儒家、墨家——的此呼彼应,并且在与相关思想的比较阅读中不断提炼庄子哲学的独特性;通过对《庄子》哲学思想别具特色的修辞风格的初步把握、反思《庄子》在中国哲学史、文学史、宗教史上特殊的历史地位。孙老师的讲解让我意识到,尽管不同学科之间有着明确的区分,文本本身却是各方面相互影响、相互交融的有机整体。我们当然可以在研究中侧重文本的某一方面,譬如集中讨论《庄子》的文学风格或者《庄子》的哲学思想,抑或《庄子》与其时代背景的关系,但是此三者在构建《庄子》文本的过程中是不可分割的。只有将其整合起来,关注不同方面之间的联系和互动,才能对《庄子》整体的艺术特色进行更为全面的把握。
本报告将主要针对“逍遥”“鲲鹏”两个主题,对本次暑期人文课堂中关于《庄子》的部分进行报告,同时对“齐物论”中的“梦蝶”和“人间世”中的“散木”有一定涉及。本文将对孙老师的讲座内容进行回顾,并且结合学界已有的研究,分别对“逍遥”“鲲鹏”等重要概念进行基本介绍。最后,我将分享我在阅读过程中使我感到困惑的几个问题。
孙老师首先对庄子的版本学问题进行了阐明,即多数学者认为,在《庄子》的内篇、外篇、杂篇三部分中,只有“内篇”确凿无疑出自庄子本人。进而,孙老师对《庄子·内篇》中的前两篇——即“逍遥游”和”齐物论”——在庄子哲学体系中的地位做了简要介绍,提出在许多学者眼中,这两篇不但在《庄子》一书的文本中占据关键地位,同时也备受后世历代注家关注。因此,本次讲座中几个重要的主题,“逍遥”“鲲鹏”“梦蝶”都出自这两个章节。
“逍遥”这一概念出自《庄子·逍遥游》。该篇为《庄子》内七篇之首,一向被视为奠定全书主题和基调的重要章节。“逍遥”之境界不仅是《逍遥游》中的核心问题,而且被历代哲学史家,如冯友兰、张岱年、徐复观、劳思光等等[1],视为庄子哲学体系中最为根本和终极的精神追求。同时,“逍遥”这一理念也是《庄子》一书中较为突出的原创性贡献之一,常与“齐物”一同被当作庄子哲学最为本质的特征,在中国哲学史上拥有较为重要的地位。在对“逍遥”进行了基本介绍之后,孙老师强调了“逍遥游”开篇提到的鲲鹏变化的重要性。鲲与鹏之间的转变是把握“逍遥游”中心思想的重要线索,北京大学杨立华教授认为,正是由于鲲分有和继承了庄子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品质,它才有可能变化为鹏。
对于“逍遥游”将理想人格和哲学思想寄寓于鲲、鹏变化的写作手法,孙老师给出了风趣的解读。他认为开篇的鲲与鹏具有现代文学中的科幻色彩,又“逍遥游”的行文结构称做“图穷匕见”,即从一个故事开始,层层推进,扎实铺垫,直到这幅图卷完全展开后,作者意图像一把匕首一样展现出来。
孙老师针对“逍遥游”开篇提到的鲲与鹏之间的转变展开了详细复杂的讲述,从大鹏高飞九霄的大鹏推及宋荣子、列子等等进入了较为高妙的道德境界的人,进而触及本章的宗旨,即庄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至人、神人、圣人”。孙老师特别提示大家,关于“至人、神人、圣人”这一组形象的阐释有两大派别,一派认为这三个形象是庄子所推崇的理想人格的不同方面,三者同归一体;另一派则认为这三者内部又有高低之分,至人最高,圣人最低。在我看来,这两种观点未尝没有相互调和的可能。因为庄子所推崇的理想形象,不应当局限于“至人无己”这样一个纯粹却固定的概念,应该具有更为复杂和生动的内涵。
在我对《逍遥游》的阅读中,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即“逍遥”一词在《逍遥游》正文中仅出现一次,即结尾处庄子和惠子的对话中: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在此处文本中,惠子将庄子的学说比作体积巨大却缺乏“实际用处”——“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的大树,批判其言论“大而无用”;庄子则认为,大树的“用途”正在于“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仿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并进而指出,正是大树的无用,使得它得以摆脱夭折于斧斤之下的灾祸,使得它不与外物互相伤害。值得指出的是,这一对话出现于《庄子·逍遥游》的结尾,语言优美而充满力量感,具有收束、总结全篇的功能。另外,关于“散木”的讨论,是《庄子·内篇》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主题,因此,这个小故事同样可被视为《庄子》全书、联系不同章节的线索,在我看来,正是因为 “逍遥”一词两次都出现在从行文结构角度上具有别样意义的位置,才使得“逍遥”成为一个备受重视的概念。
孙老师从“鲲鹏”转化过渡到“齐物论”中庄生梦蝶的故事中庄周和和蝴蝶之间的相互转化,阐明了庄生梦蝶的基础上又强调了“人间世”这一章的重要性,其中出现了许多复杂、精巧的寓言,并且与“逍遥游”中提到的没有实际用途的巨大树木相呼应,对这一“散木”意象进行了扩展,给出了一个情节完整、生动形象的故事,以及更为深刻、详实的哲学论述。又从“人间世”中关于“散木”的故事回到“逍遥游”中提到的“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可谓环环相扣,出神入化。
在我个人的庄子阅读中,我也遇到了如下几个问题:
(一)“逍遥”与“无待”:
“逍遥”往往与“无待”相互关联。孙老师的讲座中也提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一组进入“逍遥”境界的人物形象,就是通过“无待”展现的。“待”在《庄子》原文中出现次数并不频繁,但是在各家注疏中成为了一个反复出现的关键字,由此生发的“对待”概念,也成为了庄子哲学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在《庄子》研究中,“待”往往被阐释为 “对待”与“依赖”。《庄子》以其笔法精微、用意多变著称,而这两个内涵过于抽象、笼统,而且具有一定程度的含混性,对二者不加反思地运用很有可能造成对《庄子》文本的误解。进而,这一解读最为根本的问题是,“依赖”与“对待”都非“待”字本义,且“待”取这两种解读的情况仅仅在《庄子》及其相关文本中比较常见,但是这两个义项的生成机制以及其与《庄子》文本的联系,往往被学界忽视,至今没有出现完善的理论这两个引申义与“待”本义之间的关系(从何引申而来);其形成、确立与《庄子》文本的联系;如果这两个引申义在《庄子》出现之前就已经确立,那么“待”为何仅在《庄子》文本中取这两种解读,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二)《庄子》与同时代其他思想之间的互应:
《庄子》对于“名”有着较为明显的批判,但是将这一批判简单理解为对“名誉”“名声”的贬抑有些狭隘。《庄子》中对“名”的批判是否有可能针对《论语》中的“正名”思想?同时,《庄子》中与“待”有关的许多情境设计与《论语》之间存在呼应关系,是否可以将二者联系在一起进行探讨?
【参考文献】
1. 冯友兰著;涂又光译.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2. 冯友兰著.中国哲学史新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3. 劳思光著.新编中国哲学史 1[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4. 杨立华, 庄子哲学研究[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20.
5. 刘笑敢.从超越逍遥到足性逍遥之转化──兼论郭象《庄子注》之诠释方法[J].中国哲学史,2006(03):5-14.
6. 王富仁.论庄子的自由观——庄子《逍遥游》的哲学阐释[J].河北学刊,2009,29(06):3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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