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演员李靖飞：张飞，俺也一样

青罗伞盖撤下，只见张飞豹头环眼，面如韧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颌下扎里扎煞一副黑钢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头戴镔铁盔，二龙斗宝，朱缨飘洒，上嵌八宝，云罗伞盖花冠于长，身披锁字大叶连环甲，内衬皂罗袍，足蹬虎头战靴，胯下马，万里烟云兽，手使丈八蛇矛。

站在桥头之上，咬牙切齿，捶胸愤恨，大骂：“曹操听真，呔，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尔等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大喊一声，曹兵退后；大喊二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把当阳桥喝断。后人有诗赞之曰：“长坂坡前救赵云，喝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流芳莽撞人！”

或许，写下中国传统曲艺《八扇屏之莽撞人》里的这番描述，既是对那位千古传奇武将莽夫的形象刻画，也是今天，我们对1994版央视《三国演义》中张飞（张翼德）的饰演者、国家一级演员、河北省话剧院演员李靖飞，生前如此生动传神演绎最好的缅怀。

李靖飞在1994版央视《三国演义》中饰演张飞

哥俩前后脚走了，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清风笑，竟若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当角色与演员，同样地刻印人心，这既是张翼德的精彩，亦是李靖飞的光彩。11月25日午间，当这位65岁的演员因病医治无效离世的消息传来，互联网上一片痛惜与缅怀……此情可感，竟成追忆？！

电视剧《三国演义》的热播，那代演员不计酬劳、不辞辛苦，甚至为了拍戏无惧生死的万丈豪情。于今思之，无限感慨，然斯人已逝，又几多伤感？尤其是，就在这个月初，同在《三国演义》中饰演关羽关云长的演员陆树铭（享年66岁）刚刚离世，月末“三弟”也撒手人寰，更在这个疫情封控的冬日，平添了几许萧索和悲凉。

赵云扮演者张山（左）与李靖飞、陆树铭合影

据早先媒体报道，2015年，陆树铭偶然得知李靖飞脑梗后情况不好，退出了演艺圈，便立即打电话联系李靖飞。后来，他还到石家庄探望，并找了中医理疗专家，带李靖飞做了个全面体检。那段时间，陆树铭一边陪伴身患肺癌的母亲，一边牵挂着李靖飞的康复情况。近几年，为让李靖飞走出困境，陆树铭还为他募捐，找医生，联系养老院等。

陆树铭逝世后，《三国演义》制片人任大惠曾告诉媒体，李靖飞目前情况并不太好，“现在可能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在石家庄，之前我们《三国演义》聚会时，都是女儿推着轮椅带着他来的，他只能简单说‘大家好’。”

“1994年版《三国演义》再聚首”节目截图

就此，南京艺术学院口述历史中心特聘研究员、电影研究者余泳也同记者证实，电视剧《三国演义》中许攸的扮演者石小满，也同他讲过类似的情形，“2016年，剧组25年后在央视综艺节目中再聚首，当时李靖飞就是坐着轮椅来的。想到饰演张飞的演员竟然这步田地？实在让人唏嘘命运无常。此次陆树铭逝世的消息，李靖飞后来还是知道了，他这几年本就断断续续地住院，身体不好加上伤心过度……”（1994年版《三国演义》再聚首，视频来自央视网）

李靖飞参加央视国际的《中国文艺》节目时，是坐着轮椅来的

小说《三国演义》中，关羽死后，大哥刘备、三弟张飞伤心欲绝，戴孝伐吴不日提上日程。为了赶制白盔白甲，张飞立下了“三日可成”的军令状，为此鞭笞部下不力，招致杀身之祸。小说与影视都遵循“尊刘抑曹”一理，这既是中华民族传统伦理使然，又反过来影响了民族精神的锻造。传奇与现实间的天人交感，不由得更让人喟叹：一页风云散，变幻了时空。

与小说中张飞死后，刘玄德“唉，飞死矣”的怅然若失和惜字如金相较，现年70岁的“大哥”演员孙彦军，在个人微博的泣诉则痛断肝肠：“一直不敢相信预感的事会成真……靖飞弟还是走了……我此时已无更多的语言表达什么了……愿天堂不再有痛苦……靖飞弟一路走好！！！”余泳介绍说，孙彦军长居北京， “大家不必担心，调侃者也请适可而止，孙老师身体好着呢！”

《三国演义》剧照，桃园结义

“二哥！我忘不了咱弟兄桃园结义的恩情”

1957年，李靖飞生于中国河北。自1977年考入河北省话剧院后，他先后在舞台和荧屏上塑造过众多人物形象，如话剧《张灯结彩》中的霍保生、《八九雁来》中的傅家保、《老八路和小哥们》中的赵东山、电视剧《燕赵悲歌》中的武明理、《法绳》中的赵小海等角色。

但真正让业界和观众关注到他表演功底的，还是1989年由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大庆石油管理局和长春电影制片厂电视剧部联合摄制的《铁人》，该剧真实再现了建国之初，为了摘掉“贫油国”的帽子，石油大会战的悲壮历史，次年被中国电视剧最高荣誉飞天奖评为一等奖。彼时刚三十岁出头的李靖飞在剧中饰演“铁人”王进喜的徒弟黄豹。

曾有人问，剧中战天斗地的劳动场面是不是剪辑的？快人快语的李靖飞听罢哈哈大笑，“里面所有的镜头都是我们实拍的。说它像资料片，正是因为我们拍得真实。拍摄现场石油工人和咱演员没啥两样——拍人体搅拌泥浆，天那么冷，得喝点酒驱寒，可等我们上来的时候，嘴都对不准酒瓶口。拍吃面条那场戏时，刚端起碗，一阵风沙吹来。可为了表现人物的饥饿感，我照样得三两口就扒（吃）得干干净净。”

《三国演义》剧照

正是这股子塑造人物的“虎劲”，让身高一米七八，后来通过健身练得膀大腰圆的李靖飞，有了饰演张飞的机缘。原来同张翼德的粗中有细相仿，人高马大的李靖飞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在他看来《三国演义》距今年代久远，而饰演历史人物，特别是妇孺皆知的张飞，“你不能按照戏曲的套路去演戏，也不能把现代生活里的做派带进去，还要演出人物的生活质感，这可不容易。”

有思考，见行动。1990年的一个冬夜，李靖飞听说央视版《三国演义》剧组正在北京电影学院选演员，在毫无熟人举荐的情况下，便坐上火车闯到了现场。到后他定睛一看，心里顿时先凉了半截——试戏的演员们多是明星、大腕，且已是第七轮选演员了。

《三国演义》剧照

而这轮仅“张飞”就有三位候选：一是电视剧《诸葛亮》中张飞扮演者，海政文工团的张辛元；二是《高山下的花环》靳开来的扮演者，知名演员何伟；第三位便是“无名小卒”李靖飞了。当着屋内的许多导演、专家，李靖飞自报家门后，大多数导演都不认识他，还是蔡晓晴说了句，“《铁人》里的黄豹啊，有印象。”可说来也怪，人前脸生反倒让李靖飞顿时松弛了下来。

《三国演义》剧照，三顾茅庐

试戏时，总导演王扶林让李靖飞表演一段张飞的戏。表演什么呢？没有剧本和台词，他灵机一动，何不《三顾茅庐》？于是张口就道：“大哥、二哥，找这么个臭书生，何劳两位哥哥？待俺用一根绳子把他捆来便是。”说完便急踱两步，转身还捋了把胡子。如此三下五除二自是不凡，可一众导演怕他有备而来，单练熟了这段，在小屋里商量了足足十五分钟后，“想再看一段”。

这激起了李靖飞的竞胜心。他想起了《古城会》，便运足情绪，找准人物感觉，然后冲着“关云长”说道：“二哥！我忘不了咱弟兄桃园结义的恩情。今日错怪了二哥，我、我、我错了！”说罢倒头便拜。不知从哪里来的激情，那一刻豹头环眼的李靖飞竟然鼻头一酸，热泪长流……现场顿时响起了一阵掌声，可饶是如此，不动如山的王扶林还是召集导演又开了小会，然后对李靖飞说：“你先回去吧，等我们通知，别接别的戏了。”

《三国演义》截图，张飞得知关羽故去

1991年2月，大年三十晚上，李靖飞接到了北京的电话，“张飞定了，就你了。”这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实际上，他后来曾在《三国演义》《刘关张传奇之桃园三结义》《貂蝉》中三度饰演张飞。2002年，在陈家林执导的电视剧《貂蝉》中，最后一次饰演这一角色。在此之后，他并未频繁出演影视剧，更多从事话剧舞台表演工作。

《三国演义》截图

近些年来，怀旧与解构并起。李靖飞凭借一段“俺也一样”的鬼畜视频再度勾起了不少中年人的青春感怀。这段完整的视频中，陆树铭饰演的关羽义薄云天，三次向兄长刘备输诚表忠。一旁听得激动却嘴笨的张飞，每每都要跟上一句，“俺也一样”做结。

想来今朝再看，怕是不少人会笑中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