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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地搬迁②|四川甲足村:全村下山开民宿
成都人吴刚喜欢骑摩托车旅行。2014年国庆节,他和车友自驾去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黑水县的奶子沟。秋季的奶子沟,像一条八十里彩林,桦树、松树、柏树、枫树和各种乔木,层次丰富。其间又点缀不同色彩的针叶林、阔叶林、次生林、灌木丛,在秋日旺盛的阳光里肆意闪耀。
秋日的四川省阿坝州黑水县奶子沟,有缤纷的彩林与藏族的风情。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伍惠源从成都去奶子沟适合自驾。吴刚一行过都江堰,进入汶川,道路两旁山峰高耸,层峦叠嶂。山坡上有累年的滑坡痕迹。黑水县境内植被依次茂盛铺开。从县城出发,顺着302省道,向雅克夏雪山方向行进约15公里,开车20分钟,就抵达位于奶子沟腹地的观景区甲足村,他们当天住进三郎家开的民宿。
三郎是甲足村人中最早做民宿生意的。2010年,三郎把自己下山收草药的住宿地借给过路的背包客,随即意识到,这其实是个商机:像吴刚这样的城里人,喜欢自然风光和藏族文化,来这里自驾游,需要留宿在交通方便的地方。
三郎夫妇是最早搬下山做民宿的甲足村民,多年来以贩卖山上的野货为生。包括村干部在内的甲足村村民,也从先行者三郎身上,意识到“自驾游+民宿”的商机。恰好赶上黑水县推进易地扶贫搬迁,2014年,甲足村整体从区位不便的高山上,搬到沿公路的岷江河畔。搬迁村民得到县里补贴,在旅游区打造特色民宿。得益于此,甲足村两年后整体脱贫。
自发下山做民宿
民宿的生意有其粘性。吴刚自那年结识三郎后,每年秋天都和朋友开车去奶子沟度假。三郎原本就是做药材生意的,把自己收来的当地特产也放到民宿里卖,让每年住宿一次的游客变成反复回购特产的顾客。
三郎家民宿一楼卖日用品,也卖野货,家里的牛犊偶尔也被抱进柜台。四十出头的三郎皮肤黝黑。他年轻时便接手父亲的药材生意,从村民手里收来虫草、当归、红景天等“野货”,去外面的市场上贩卖。所谓靠山吃山,“野货”是当地村民重要的收入来源。附近雪山的虫草,在收药材的中介那里,一支能卖到近百元。
而如今易地扶贫搬迁的民宿,则是靠山吃山的升级版。为方便向往来县城的村民收“野货”,三郎2008年在山下公路旁盖了新房。2010年入秋时,新房还在装修,门口停了一车来奶子沟观赏彩林的游客,要在附近寻找住处。游客们向三郎提出,想租这间墙都没刷的毛坯房落脚,租金两百元钱。最后,这几名游客在屋里搭帐篷过了一夜。自那之后,几乎每年彩林时节都有人借宿。
三郎一家在自家民宿。
为了接待游客,三郎后来索性腾出了几间屋子,进而做起了民宿。他把三层小楼的二三层建成五间标准客房,可以住十二人。一层当作店铺,销售食品饮料和当地特产。相熟的游客来甲足村前,会提前联络三郎预订房间。十月下旬的彩林旺季,客房总是供不应求。一晚的房费总收入在1000元左右。
装修民宿,三郎花了十多万元。二楼大厅依照藏族家庭的传统风格装饰得十分体面——铺着木地板,天花板是纯木质的吊顶,有一整面雕饰精美的橱柜,里面摆放着几把藏式铜质茶壶和一叠花纹精致的浅黄色茶碗,中间供奉着菩萨和经文。客厅两侧摆着木质长沙发。三郎有时邀请大家晚上在这里唱歌跳舞,一起喝青稞酒。这吸引了不少回头客。
新房与旧屋
四川是中国最热门的旅游省份之一,四川人对旅游市场最为敏感。黑水县政府和相关村民,留意到了每年彩林季节如期而至的游客。
2014年,黑水县全面推进易地扶贫搬迁工作。截止2017年,甲足村一共搬迁了88户村民,每人获得县政府的2400元搬迁补贴。虽然相比建新房的花费,一家人拿到的补贴显得杯水车薪,但村民仍然乐意告别山上散居的村落,集中住到河坝旁这块狭长的区域。
黑水县广场附近,几个孩子在一家店门前玩耍。搬下山就可以发展旅游。2016年8月,黑水县又整合了3000多万元扶贫资金,对甲足村和临近的昌德、哈德三个村进行风貌改造和景观打造,为81户具有民宿接待能力的村民提供每户不低于2万元的改造资金。
甲足村的村支部书记罗尔基回忆:“当时村里要搞搬迁,没有一户反对。”事实上,三郎旅游生意风生水起,让其他村民真切看到好处。如今,甲足村的搬迁家庭多数参与到民宿接待中。2017年,甲足村已有了16户乡村旅游示范户和3户星级农家乐。
甲足村的新房建在公路两旁。新房的主要建筑材料是村民从附近河里寻来的石头,工匠将它们错落有致地垒叠在一起,再在较大的缝隙处填上小石块,最后糊上泥土。这种以当地传统方式建造的两层石头房子坚实可靠,悬山式屋顶铺上红色瓦片,屋顶的正脊和屋檐上做了藏族风情的装饰。
易地搬迁后的甲足村,房屋外墙被刷成彩色,号称“七彩甲足”。这些石头房子的外墙被刷得七彩斑斓,整个村落像一副色彩鲜艳的油画。这是县政府出资搞的“风貌墙”,想要“制造醒目的特色”,以留住过路的游客。而搬迁村广场的入口处,木门上的牌匾用彩色油墨写着“七彩甲足”——甲足村搬迁后的新名字。
而甲足村旧寨并没有鲜艳的颜色。在“七彩甲足”背靠的高山上,一条约五米宽的盘山水泥路,通向山上的旧寨。最远的一户开车下来,得四五十分钟。老屋也是石头房子,但窗户狭小,有的甚至不足一平方米。这是战乱时期御敌的做法。屋内难见阳光,墙壁也被炉火熏黑了。早年没有公路,建房材料和平日口粮都靠每家健壮的劳力扛上山。
通向山上旧寨的盘山公路。新村少不了为村民提供的公共设施。村委活动中心建在较中心的位置。公共区域也有健身步道、公共厕所、游客服务中心等基础设施。
这些也被用来服务游客。新村的广场面山傍水,建在岷江与公路之间。率先下山做民宿的三郎,在这里仍是先行者。去年起,三郎拿出一年五万元,承包下广场上的几间木屋,和妻子斯门头、小儿子泽朗经营藏族餐饮。斯门头用附近山里的野菜腌制酸菜,做酸菜面块这道藏族小吃。三郎家还在广场上开了一家“爱集市”,帮村民售卖自家农产品。
三郎家在广场上开了藏族小吃铺。民宿的客人也可以成为生意伙伴。三郎起初摸不着经营这些副业的门道,他想到每年来甲足旅游的吴刚。吴刚有经营咖啡店的经验,帮着三郎策划,把集市做了起来。
现在每逢旅游旺季,三郎会在广场搭起帐篷。夜幕降临,住在附近的游客会聚集到广场上,与当地藏族村民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旅游已成为三郎一家稳定的增收渠道。他估算,这能让他家每年多挣近十万元。
致富的希望
对村民来说,旅游接待收入可观,虽然没有严格统计,但有村民告诉罗尔基,依靠民宿一年赚了五万多元。十一月上旬是彩林最美的时节,沿奶子沟河坝的民宿供不应求,客房价格在200元至700元不等。就连平日百元左右的县城宾馆,也能卖出每晚400元一间的高价。
这也是当地的产业转型契机。发展旅游前的黑水县,岷江河坝多是私人采砂厂。如今为了留住旅客,黑水县政府新建了排污设施,规范了垃圾收集处理,在当地组织厨艺培训,制定了农家乐接待标准等。
黑水县城里,大楼上挂着精准扶贫的标语。在奶子沟易地扶贫搬迁中,“七彩甲足”并非发展旅游的唯一样本。与甲足村相近的另两个搬迁村,昌德村作为红军长征翻雪山途经之地,利用整体搬迁后的新村开发了红色军旅主题民宿,还被定为阿坝州“长征干部学院”现场教学点之一;而与甲足村相距7公里的羊茸村,打造“羊茸·哈德”特色民宿,由村集体成立公司运营,村民在统一培训后,担当民宿的“服务员”,同样带动了周边发展。
相较于昌德村依赖政府帮衬,以及羊茸村村集体市场化运作,甲足村以村民的自觉意识作为发展的动力。但民宿日渐增多,是否会迎来过剩局面,淡季又该如何维持,村民修房等投入能否收回,都仍然是值得观察和思考的问题。
山上甲足旧寨的石头房子。村支书罗尔基尚未踏上民宿致富之路的起点。他家新房建在东边村口,光垒砌石头房子的雏形就花了20来万,这不仅用完了家里的积蓄,还向亲朋借了几万元。52岁的妻子初斯基因高血压赋闲在家,家里除了罗尔基每月1400元工资,就得依靠在县城行医的小儿子偶尔补贴给父母的家用。
没有足够的资金和劳力,罗尔基两口子虽然住进新房,但内部装修至今未完工。两层小楼外面看起来豪华精致,屋里的楼梯却仍是个水泥架子,只刷了白墙的卧室里堆了一些建筑材料。除了两间正在使用的卧室,装修得最体面的是兼具厨房功能的客厅。
经营民宿需要投入成本。当地每家民宿的装修费用在几十万到百万元不等。另外,还得遵从政府的规范要求来添置设备,比如一定要配有消毒碗柜才能获得接待游客的许可。
新的一年,罗尔基想再借些钱,等工作闲下来,把房子好好装修一番,能接待游客挣钱。他觉得,如果旅游市场一直红火,靠民宿收入,几年内就能偿还这笔钱。
山上甲足旧寨里一户人家的摆设。罗尔基看重未来,认为比起单纯依靠种地或挖野货,旅游致富的前景更令人期待。毕竟,搬迁让村里每户拥有了一栋未来前景可观的房子——即使大部分人是依靠借款盖起新房。
用新房开民宿的村民,正在谋算收益。而另一些不开民宿的村民,也因住宿的游客获得了好处。他们以往依赖苦力谋生,一旦年过五十,很难在当地找到像样的工作,如今把自己平日积攒的野货摆在家门口,卖给来往游客,也能增加一笔收入。
尽管想靠新村发展旅游致富,甲足村的村民有时还会上山,回到老房子,去照看旧屋前种着庄稼的土地和散养在山里的奶牛。
甲足旧寨里,仍有村民在种地放牛。站在河坝的“七彩甲足”向远处高山望去,依稀能寻到那片经幡在飘动。村民说,在山顶的草原上,他们的牦牛还生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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