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感”女人，真迷住我了

最早被充满野性的女人迷住，是在上世纪的老电影里。

穿西装、抽雪茄的亡命邦妮，喝烈酒、拿手枪的“末路双生花”，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的野性女人。她们坚毅、果敢、永不驯服，是肆意、狂野的代名词。

▲上图《雌雄大盗》，下图《末路狂花》

但最近看完《沼泽深处的女孩》，被一种更富诗意的野性迷住了。女孩基娅的野，犹如她少女的年纪一般，稚嫩、收敛，不带一丝刺眼的锋芒。

以至于看电影的时候，最先扑面而来的其实是基娅的孤独感。她从小被家人遗弃，独自住在远离小镇的湿地里。镇上的人歧视她、排挤她，很多时候她都像只荒原上伶仃无靠的幼兽，默不作声地生活在边缘处。

▲电影《沼泽深处的女孩》

没有外界叨扰的时候，基娅的世界是恬静而诗意的。她每天和苍鹭、海鸥、贝壳为伴，夜晚睡在月光下，清晨去浅水滩挖贻贝，白天开着船漂在晶莹的河水上作画。

好多朋友对电影院的期待都被这片北卡罗来纳州的湿地救回来了。预告片刚放出的时候，不少网友也赞叹基娅的世界美得令人心碎。

但这从来就不是个只有平静和柔美的故事。

电影刚开篇，便是一宗划破宁静的凶杀案——警察在湿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消息刚传出就在镇上炸开了锅。人们对住在沼泽地的女孩议论纷纷：人十有八九就是她杀的。

一直以来，小镇人都觉得基娅是个可怕的野蛮人。她总是打着赤脚在泥地里穿行，头发乱蓬蓬的，指甲缝里看起来永远有冲洗不掉的泥垢。

小孩们给她取各种难听的外号：湿地母鸡、沼泽老鼠……大人们的想象力更是丰富，说她是女巫、是狼女，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会闪闪发亮。

电影虽然被特别美丽的湿地和原野生灵包装起来了，但终究是一个outsider的故事。在豆瓣上看见一条特别赞成的短评：小镇里的人其实比基娅更像野兽，他们的嘴脸更加泥泞、恐怖、危险。

基娅一直都生活在这样的流言和冷眼里，镇上唯一把她当作亲人对待的，只有同样遭受歧视的黑人夫妇。在这样的境遇里，野性是她唯一能够自我保护的盾牌。

但和被误解的野性不同，基娅身上的野性是具有力量的。

当她发现其实恋人早有未婚妻，她尝试过逃离。但对方的纠缠和暴力，激起了她最后一丝生存的本能。

只有基娅自己知道，她的生命陷入了永无休止的威胁之中——而为了保护自己活下去，她只能选择反杀捕猎者。

虽然不少人被基娅的致命一击戳中，但也有好些人站在道德的一边质疑基娅。而我始终觉得这个故事里，女性对于自我疆界的庇护，才是最值得探讨的主题。

基娅的选择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力量的提醒——女孩不必任人摆布，不必闪躲野性。女孩应该做主自己的疆界。

出演基娅的女演员黛西·埃德加·琼斯也说，基娅最打动她的地方，就是她用自然界的方式理解整个世界。不受任何观念的束缚。

也不得不再次赞叹琼斯后生可畏的演技。上回还在演爱尔兰玫瑰，这回又完全融进了北卡罗来纳州的荒野沼泽里。她是荒原上的小兽，是暗夜深处的雌萤火虫。

▲上图《普通人》，下图《沼泽深处的女孩》

我甚至觉得，琼斯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有头小野兽。虽然出道不久，可看她挑选的角色就知道了，她演的基娅和玛丽安都有属于自己的凌厉爪牙，用着些许野性的方式，保护了自己不可侵犯的小宇宙。

▲黛西·埃德加·琼斯

说起来，《沼泽深处的女孩》最早是朋友安利给我的，而且强烈安利我去读原著。朋友说迪莉娅·欧文斯太会写了，无人之境的幽深和残酷就这么变成她笔尖的诗意，镌刻在纸上。

据说2019年书出版之后，在畅销榜榜首足足待了一年多。查了资料知道，小说其实带有不少自传性色彩。迪莉娅早年在非洲研究野生保护动物，如今70多岁，住在爱荷华州北部的村庄里，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小村庄。

▲原著书名叫《蝲蛄吟唱的地方》

看了个记者去拜访她的视频，老太太和她创造的小女孩一样，有着特别动人的一面。她一会儿领着人在雪地里看动物脚印，一会儿又去看风一吹就有成群鸟儿起飞的荒原……

▲迪莉娅·欧文斯采访视频截图

当她说到在非洲做研究的那些年，偌大的非洲大草原上总是只有她和丈夫两粒小人时，你立刻就能明白，基娅在沼泽深处的孤独为什么能被写得那么镌骨。

说迪莉娅对人类的思索与理解是从荒野里来的，也一点都不为过。

她在太阳落下山丘时理解了孤独；在看到狮群嬉笑打闹、和幼崽们滚来滚去时，理解了温情和凶猛从不对立；在动物世界日复一日的博弈争斗中，理解了生命不息，没有什么不可被接受。

这种着迷与理解，也被她写进了书里。

“有些雌虫会吃掉自己的配偶；压力过大的哺乳动物妈妈会抛弃自己的幼崽；很多雄性会用危险或诡诈的方法打败竞争者……她知道这并非大自然的阴暗面，只是为应对各种可能性发明的方法。”

我私心觉得，老太太一定更为雌性的力量所动。所以她才会写一个具有古老基因的女孩，用抛弃教条的方式探索她的谜案。

毕竟就像她写的那样——“人类世界中花样更多”，而等着女性去拆除的枷锁也更多。

但要说整本书只是对于野性、动物性的赞许，就太浅薄了。

我想迪莉娅更希望人们反思的，是已经存在的事实：为什么有一丁点与众不同的人，就要遭受歧视？为什么女孩不能凶猛一些？为什么面对危险和威胁，反而应该默不作声？为什么保护自己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

看迪莉娅的书时，觉得她或许是赞成“生态女性主义”的。生态女性主义是上世纪70年代兴起的第三波女性主义思潮，和小说中基娅受庭审的年代很接近。

▲弗朗索瓦·德·艾奥波尼在《女性主义或毁灭》中首次提出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概念。

生态女性主义里有一条要义，相信女性和自然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结。让人想到西方神话里的大地之母盖亚，她是掌管整片大地的女神。渊源远古时就埋下了。

古人的说法里，大地女神拥有使“自己从自身中诞生”的力量。在我看来，说的就是自我探索的力量。

不禁想到《沼泽深处的女孩》的制片人瑞茜·威瑟斯彭早几年出演的片子。

《涉足荒野》是一部由自传改编的电影。谢丽尔·斯特雷德在中年时写下了自己26岁徒步荒野的经历。可以说，是荒野将她从生活的泥潭里拔了出来，让她找到了继续走下去的能量。

▲谢丽尔·斯特雷德本人

和威瑟斯彭那么多光鲜亮丽的角色比起来，还是干巴巴的谢丽尔最戳中我。她背着高耸的登山包从荒漠走到高山，虽然被烈日晒得皮肤干黄、嘴唇干裂，但她穿过了最高的山脊，见到了美丽的火山湖。

她也是我喜欢的那类野性女子，坚毅、勇敢、顽强。

有人说没想到威瑟斯彭会把甜姐形象抛弃得这么彻底，我倒是一点也不惊奇。这些年她为女性电影做的贡献太多了，《消失的爱人》《大小谎言》……她前前后后参与制作了不少有力量的女性故事。

如今来看，谢丽尔和基娅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但讲真，搁在现实生活里，一个决定徒步3个月的女人，总还是会惊掉大多数人下巴的。看豆瓣上的评论就是，说谢丽尔作的人，远比说她野的人多。

▲谢丽尔在路途中遇到的夫妇

可我太喜欢她在偌大的原野之中，一步步学会与自己和解的模样。

她把前夫的名字一遍遍写在沙滩上，让海水冲淡；她也回忆自己的母亲，回忆母亲美好的勇气、陪伴和乐观，还有那无数次折磨自己的母亲的逝去；她最终也面对了一度无法克制海洛因和性的自己，那个怀了孕后却对孩子父亲毫无头绪的女人。

谢丽尔的野性不是向外的。她只是一次又一次英勇地敲碎自己，再一片片拼拾回来。这也是我最迷恋的野性部分：它不是破坏性的，而是重新点燃的勇气和希望。

所以才会一次次被野性女人击中啊。毕竟总是有勇气和希望的女人，永远都不缺魅力。

当谢丽尔20年后重新过塑流光碎片时，她是这样书写自己的感受的：荒野徒步就像手捧一件毛衣，拆了织、织了拆，一遍又一遍，好像忙活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谁也无法体会94天1100英里，谢丽尔靠着什么走了下去。或许就像她所说，看上去白忙活了一场。但其实，能在高山、荒漠之间上上下下那么久，也早就算向前走出一大截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