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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节气 | 小雪 :在江南
小雪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小雪过后便是真正的冬天了。
文/林丽萍 图/冯杰
小雪节气这一天,我停留在江南的某个小旅馆里,旅馆的隔音很差,左右的屋子和走廊里嘈嘈杂杂,洗刷声,关门声,走路声,交谈声,我就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听得出是些年轻人,忙着早起去上班,去谋生,于他们而言,忙碌又热闹的一天早就开始了。
我的屋子里还漆黑一片,只在门缝里有光亮挤进来。我今天不必急着去赶班,打开手机浏览一遍可有可无的信息,才发现今天是小雪了。
其实,我已经提前几天关注小雪了,到跟前却忘记了。许多美好的事物,有时会在你在意时遥远,而又在你遗忘时悄无声息地到来。
小雪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小雪过后便是真正的冬天了。江南的小雪时节是什么样子的呢?明明我还身处江南的冬天里,已经认识过它依然葱绿的模样,但“也许一夜之间它会变了样子”的假设搅得我不安分起来,我想看看小雪的江南,或江南的小雪。走出旅馆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住的是老旧城区,和众多老城区一样,这里节奏很缓慢。路边的各类店铺都在开门营业,人们来来往往,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手里空着或提着些早点,不像是专门出来散步,也不像特意来买早点,相互之间不打招呼,仿佛清晨还在悠长的梦境里。人们之于老城,老城之于人们,都是从容而又熟稔的面孔,年轻人匆匆如燕雀般的节奏,大概只一早一晚才在这里出现。
这一带挺立着很多的香樟和不知名的大树,皆高大苍劲又郁郁葱葱,勾缝整齐的石墙铁栅栏里,也有宽大的绿叶伸出来。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说:江南,秋当然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我想江南的冬大抵也是如此吧,冬天的迹象颇不明显,只地面上落下来稀疏的几片红叶,红得通透而有光泽,捡几片把它折断或揉碎了,就有浓浓的香樟的味道。
北方也是有香樟树的,是南方的远客,也是贵客,移栽过来的前几年,每年入冬便要将它们裹得严严实实,防止寒冷的侵袭。可在某年的小雪节气刚过,便下起了一场憨头憨脑的大雪,铜钱大的雪花飘了一天一夜,足足有半米深。那场雪冻死了好多树,连北方土生土长的火棘也不胜其寒,更别说在南方温润气候里娇养惯了的香樟树。惨遭冻馁之后,香樟树倒也适应下来,没冻死的继续添枝加叶,冻死的却又在枯干之外生出新的枝条,多年过去,竟也葳蕤出了一派江南气象。但每到冬天,北方呼啸,万物凋零,树大招风的香樟树总不免给人瑟瑟发抖之感,完全没有南方的安详。
香樟树下,石墙的拐弯处挂一个邮箱——曾令人心驰神往的和平绿。在网络信息的冲击下,谁也没有注意,这一抹绿是在哪一天悄悄退出了人们的视线。这突然的遇见,令我怦然心动,无比想念。想念那逝去的青春,想念那些可以写信、寄信、收信的美好年华,以及随岁月远去的人、情、物。很想很想,再写一封信,可是写给谁,又寄往何方呢?过去已经红尘杳杳,未来也遥无可期。或者就写一封给邮箱吧,不必取也不必寄,彼此永远封存,把一生的故事说到地老天荒。我也很想和它说说这诗意的小雪,毕竟北方的小雪和江南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在北方,二十四节气里,小雪靠后,过了小雪,还有四个节气,一年的光景也接近了尾声。靠后的小雪,如一个女人曼妙的后腰,后腰的静与动,都是一种美,令人浮想联翩,却不会想入非非。小雪时节的田野,如一阵狂舞之后陷入安静。北风扫落叶的萧杀已然过去,落叶开始归尘归土,树木都裸露出朗朗的筋骨。田野一览无余,黛青色的山脊连绵起伏,冬麦,蒜苗,或其他越冬的庄稼,生机勃勃却又慵懒散漫地延伸在广袤的天地间。
几场霜雪之后,园子里的萝卜更加水灵,白菜窝成了结实的球形,把人们一冬的依赖养得丰腴饱满。当地面持续结出薄薄的冰片,它们终于被请回了家。把霜打的樱子拧掉,把冰碴子的外帮去掉,找个避风向阳的地方,挖个四四方方的地窖,东边萝卜西边白菜,这就是它们温暖的房。秋收冬藏,有了它们,人们的心里就不会饥荒。那些菠菜,香菜,雪里蕻,小油菜呢,继续在园子里战天斗地,经历了寒冬的洗礼,它们叶子更绿,香气更浓,叶尖上顶一层生命里渗出的红。收了萝卜白菜的空地,深翻了在太阳下晾晒,从此寒蚀、冷冻,雪埋,又在春风里苏醒。来年又是良田沃土,孕育出盎然生机,春光摇荡。
忙完了秋,进入冬的人们,终于可以有闲余时间打理生活,小雪时节的风冷飕飕的,但还伸得出手,舒展得开身子,赶上气温高的年份,树上还会挂满叶子,黄绿相糅的色彩,在阳光下颇有几分春天的气息。但未雨绸缪,父亲早就为满院的花木搭建暖棚了。我说天还这么暖,适当受冻的花会更茁壮,你忙什么呢!父亲说,你不懂,眼看就小雪了,气温说下降就下降,到时就来不及了。我看看那些花草,它们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该秾艳的秾艳,该吐香的吐香。父亲是个只懂得花寒不知道自己累的人,那些花真是幸运。
今天小雪,不知父亲的花木有没有进花棚。许多信息显示,我们周围许多地方正飘着今冬第一场小雪。
小雪就应该下小雪吧,如此才应了景。大雪有大雪的磅礴,小雪有小雪的优雅。谚语有“冷雨温雪”之说,前晚人们还抬头看天,琢磨会不会下雪呢,夜里,雪便悄悄地来了,轻盈地舞着,如散乱的月光,“咝咝”的声音,是轻纱的摩挲,是呓语般的天籁。
小雪后的村庄成了一幅典雅的水墨画,瓦楞上,树枝上,草垛上,背风的沟辙里……斑斑驳驳的白色,把村子提亮了,石屋,土路,矮墙,更显得简朴静谧。麻雀的灰,鹁鸽的白,炊烟的青,都在这幅画里点缀着。雪沾着鞋底便化了,走过的人心里明亮着,也喜悦着,有雪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田野里的雪若有若无,麦子得到了她的纯洁与热情,精神抖擞,更加清秀。阳光出来,这场宣言式的小雪将很快消失。但我想每一片雪花,来时都曾潇潇洒洒,浪迹天涯,再小的一片,也会有晶莹的心事,融化时也将惊心动魄。
某年,我在外出学习时,意外地在小雪那天收获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我与她,是两片陌生的叶子因风相遇。她娓娓的讲述如灯下的咖啡,温暖,平静却让人清醒。只因女人想吃几个冬桃,男人便跑遍了半个县城,他出门时天还是阴的,回来时天已经白了,他裹了一身的雪花,没买到暂时断货的冬桃,却揣回来几个名副其实的雪桃,他说,冬桃还会买到的,但雪桃更适合今天。
雪花,是有情有骨的吧。
从此,我也借了几分对小雪的迷恋与缱绻。
本文原刊于《向度》2021年春之卷
《向度》2021年春之卷 总第25期 2021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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