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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胀,犯罪率,极端主义……哪些因素左右了此次美国中期选举?

程贤
2022-11-18 12:5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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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选举夜刚刚过去的11月9日凌晨,以能够在投票结束后最快准确预测选举结果而知名的“库克政治报道(Cook Political Report)”记者戴夫·沃瑟尔曼(Dave Wasserman)在自己的推特上写道,“这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选举夜”。

这并非是一种夸张:选前数月中两党优势、劣势动态的数度变化,驱动选民决定几项因素的复杂相互作用,各个地区性候选人所面对选情的大相径庭,已知结果的不可预测,以及最终各级议会、政府控制权对美国未来走向的深远影响……在所有这些维度上,这次中期选举都不同以往地戏剧性、独特而复杂。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9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从投寄箱收到的数十万张选票等待被处理,这些选票将在洛杉矶选票处理机构进行接收、分类和验证。

这场中期选举的不一般,从选前近一年来选情预期过山车一样的轨迹就可见一斑。在任总统的民调值一直是其所在政党中期选举表现的最佳指标,而拜登仅在2021年就职后的最初几个月内享受了短暂的蜜月期,其支持率就以混乱的阿富汗撤军为关键节点开始持续下滑近一年之久;除撤军所带来的糟糕观感以外,2021年底民主党党内进步派和两位保守参议员间围绕社会支出立法的公开争执、进入2022以来俄乌冲突所导致的通货膨胀,更是为总统支持率持续走低贡献巨大的因素,哪怕白宫对其中诸多因素并没有控制能力。数据网站“538”的追踪民调显示(tracking poll),今年七月底,达到最低点时的总统支持率仅为37.7%。

这是一个低于以往数任总统在同时期的数值,而看过他们政党在对应中期选举中的表现以后更是会让民主党人悲观:2018年在特朗普40%的支持率下,共和党丢失了42个众院席位;2010年时奥巴马45%的支持率让民主党丢失了63个席位;1994年,拥有46%支持率的比尔·克林顿则见证了民主党54个席位的损失;只有在小布什的任期上,9·11事件的阴影让美国选民团结在了执政的共和党周围,使其获得了微小的席位净增。这样看来,拜登年中时不及40%的数字对民主党所意味的灾难性后果可以说难以想象。

但几件事情的同时发生让情况在年中开始有了转机:打破众人最糟糕的预期,保守派占三分之二绝对优势的最高法院在“道布斯诉杰克逊女性健康中心”判例中猝然终止了在“罗伊诉韦德”中确定的对女性堕胎权的保护,一下使围绕这个议题的决定权由各州掌握,由共和党控制的红州政府、议会便可以毫无阻挠地制定尽可能严苛的限制措施。对于许多选民、尤其是女性来说,年底的选举一下从可以忽视的背景白噪音变成了可能直接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大事。拜登政府也随即将之和中期选举直接联系在了一起,承诺一旦能在中期选举中保住众院并扩大参院多数从而能改变“阻挠议事”制度,就会立刻通过在联邦级别将“罗伊案”中对堕胎权的保护立法确定下来,“逆转”最高法院的灾难性决定。

民主党一直因为党内意见不合而僵持不下的立法议程也突然有了突破。在很大程度上躲避开了公众注意的情况下,进步派和两名保守派参议员围绕社会支出立法找到了一个妥协方案,在八月底,包括了降低重要药品价格、扩大奥巴马医保、增加大公司税率、为应对气候变化投资等重要条款在内的《通胀降低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被签署通过;在同一时期,国会民主党人还主导通过了一系列以促进国内芯片产业、增强控枪措施、改善退伍军人医疗待遇为目的的受欢迎立法,让一般民众“民主党完全掌握华府权力却一事无成”的观感改善了不少;再加上在失业率继续走低的同时,能源价格也在一段时间内首次开始下降,拜登政府和民主党在中期选举“一般性民调(generic ballot,指被调查者不考虑具体候选人而只考虑党派的一类民调)”中所得到的数字也有所走高,虽然均在并不算理想的45%左右摆动,但至少脱离了“灾难性”的范畴。更重要的是,一系列公投和特殊选举的结果,让民主党人看到了堕胎权议题的说服力不仅是华府政治专家的猜想,更是在得当的宣传下真实地能够动员选民来到投票站。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0日,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美国总统拜登在华盛顿霍华德剧院发表演讲。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没有对政治付出格外关心的民众来说,中期选举是在九月初的劳工节假期后才正式打响的,而这就意味着,在今天极快的新闻周期下,无论是堕胎权受到危害的紧迫感,还是看民主党完成一系列立法而感到的耳目一新,都已经有些“褪色”;而相比之下“新鲜”的则是依然居高不下的通胀和能源价格,选民尤其在这个节假日频繁因此消费增多的时节承受痛感;在选战最后几周内,共和党和其同盟组织还在关键选区投放了大量增强选民这种担忧感的广告。所以,在民主党短暂的乐观情绪后,预测选情优势的指针又一定程度上转回共和党一方。

这种民意的摆动,从“538”通过汇总民调而对两院选情的预测上就能看出来:在六月初预测模型刚刚开始时,民主党有四成几率保住参院,并在随后一度超过共和党而达到七成,却在临近选举日的十月底重新被共和党反超;而其保住众院多数的几率也经历了相似的摆动,只不过一直没能超过五成。

在这样的背景下,共和党人也做出了不少充满十足自信的预期:众院党团领袖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曾预期自己党派能够夺回多至六十个席位;全国共和党参院委员会主席瑞克·斯科特(Rick Scott)则估计到共和党人至少能拿到52个参院席位,而多至55个也完全有可能;甚至在大选夜中第一批投票站已经关闭后,小唐纳德·特朗普还在推特上用“bloodbath”一词形容共和党即将迎来的胜利。

由于疫情以来以邮寄选票应用扩大为主的一系列规则变化,早在选举夜前,专业人士就反复强调计票进度会一直持续至随后的几天甚至数周,因此新闻媒体也无法像往常一样在选举夜判定大量席位的赢家和两院控制权的归属;但为了能起码对全国趋势如何有一个初步的掌握,民调专家在清点选票快速的弗吉尼亚和印第安纳两州,根据选前民调的焦灼程度选出了四个能由其结果嗅出全国风向的众院议席:由民主党人伊莱恩·鲁里亚(Elaine Luria)代表的弗吉尼亚第二选区,是共和党若获得席位新增所必须赢得的;在弗吉尼亚第七选区的阿比盖尔·斯潘伯格(Abigail Spanberger)若被击败,那所谓的“红色浪潮(red wave)”就将规模可观;而若印第安纳第一选区和弗吉尼亚第十选区的两位民主党人也被击败,那美国所迎来的就并非仅仅是“红色浪潮”、而是“红色海啸”了。

和预期一样,这几个席位的结果都在选举夜被确定了下来,其中,只有对共和党来说最轻易的弗吉尼亚第二选区被其候选人以四个百分点的优势取胜,其余三位民主党人则都以稳定优势守住了自己的席位。换句话说,“红色浪潮”从一开始就被锁定在了一个中小型的尺寸。而在随后几天中出现的结果更是打破了对其存在的任何幻想:虽然民主党人在北卡罗来纳、俄亥俄、佛罗里达、犹他(独立派候选人)、威斯康星几州将参院席位翻蓝的努力并没有成功,但却守住了新罕布什尔、亚利桑那和内华达的几位在任参议员席位,并成功将宾夕法尼亚州翻蓝,确保了民主党在接下来两年能继续控制参院,佐治亚州则因无人达到50%门槛而推迟至12月初的二轮选举决定,若参议员沃诺克(Rev. Raphael Warnock)能继续维持领先,民主党一方还可净增一人。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还发生在众议院:截至周三晚,虽然数个席位的胜负还没有被确定下来,但各大媒体已经预测共和党将获得众院多数,将最终获得221席左右的众院席位,仅比多数的门槛多出3席,这不仅和麦卡锡60席的预测相差甚远,民主党的表现也好于近86年以来白宫执政党丢失28席的平均值。

对于这个结果的成因自然还需要更详尽的后续数据才能准确分析,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两党所“擅长”并希望能主导选举的不同议题在大选中的作用已经初见端倪,这其中,有四个是影响了主流民意的:经济,犯罪率,堕胎权,极端主义对美国民主制度的威胁。

其中的前两个是共和党在公共舆论中相对具备优势的领域。不管是否符合事实,对“谁能更好地处理经济”这个问题,共和党一向能够得到选民更强的信心,而如前文所说,当眼下经济状况不利时,共和党更是希望能将选举刻画成对各级民主党人“不力执政”和“鲁莽支出”的公决。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是内华达:该州的经济主要是由拉斯维加斯为中心的服务业支撑起来的,有大量拉丁裔工薪阶层选民,也选出了第一位女性拉丁裔(Latina)参议员、在今年面临连任选举的凯特琳·科泰兹·马斯图(Catherine Cortez Masto)。但疫情让一切关闭的数个月里,他们的生计来源可以说被完全切断,虽然如今娱乐场所早已毫无限制地完全开放,但国际旅客和会议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他们在这两年收到的政府补贴也完全无法抵消急速上涨的能源与住房价格。于是,在这个希拉里和拜登接连毫无悬念地赢得的蓝州,马斯图却成为了选前一段时间里唯一民调值持续低过对手的一位民主党在任参议员,她最终的险胜也仅仅是领先了不到7000票,而同在一张选票上的民主党州长史蒂夫·西索莱克(Steve Sisolak)也成为了本轮中寻求连任的在任州长里唯一失败的一位。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3日,美国拉斯维加斯,内华达州民主党参议员凯瑟琳·科尔特斯·马斯托在当地工会支持者的簇拥下,在庆祝她赢得美国参议员竞选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

围绕犯罪率的探讨,除了来自全国多地犯罪率普遍上升、城郊中产和城市少数族裔社区都是其受害者的事实以外,还和2020年的社会运动有关:在乔治·弗洛伊德的悲剧引发的对警察暴力的探讨中,一部分民主党人和进步派活动人士提出了“撤资警察(defund the police)”这个口号。他们的出发点虽好,但这个主张本身还是过于简化地看待了警察对包括少数族裔社区在内的公众所承担的角色,且持此主张的候选人在此后一系列选举的失利,也证明了少数族裔工人阶层社区对这个主张并无好感。于是,共和党人此轮竞选的一项通用策略,便是将民主党对手和这个标签绑定。威斯康辛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和全国其他地区的趋势相似,威州在2019-2021年期间见证了70%的谋杀率上涨,让犯罪率成为了61%选民最关心的议题,而赢得民主党初选、代表其竞选参议员的曼德拉·巴恩斯(Mandela Barnes)来自党内的进步派一翼,在过去恰好表达过对类似主张的支持,这个片段立刻被剪进了共和党的攻击广告中。虽然他的对手罗恩·约翰逊(Ron Johnson)一直是最不受欢迎的在任参议员之一,但巴恩斯很大程度上因在这个议题上的弱势而一直没能在这个拜登两年前赢得的州中领先,最终以一个百分点的微小差距输掉了这个翻蓝潜力极大的州。

那为什么在其他地区,民主党很大程度上能够在这两个不利议题上“及时止损”呢?因为共和党虽然不放过每一个宣传这二者的机会,而自身却并没有提供任何可以令选民信服的替代性计划:在共和党人所主张的经济计划中,中产阶级和中低收入家庭会缴纳更多的税款,享受不确定性更强的医保服务和被不断削弱的社会福利系统,而民主党人所通过的许多经济政策虽然并不能立竿见影地让选民感受到效果,却依然因其修复本地基建、降低普通人必备药品开销等效果成为助力本地民主党候选人的工具;在犯罪率问题上,人们一旦细看民主党候选人的表态,就不难发现,除了其中最极端的一小部分以外,其他人不仅没有主张“撤资警察”,更是在共和党人阻挠下通过的支出法案中包括了对本地执法部门的拨款增加,反而是共和党人对“1·6国会山暴乱”中许多国会山警察遭遇暴力袭击的经历视而不见、为施暴者百般开脱。而哪怕无力改变“民主党人应对犯罪不力”的全国性观感,一些地方性候选人则成功地在自己的选战中围绕这个议题拿回了主动权:在有67%选民认为犯罪率是重要议题的宾夕法尼亚,竞选州长一职的现任州检察长乔什·夏皮罗(Josh Shapiro)并没有、也并不能像其他许多民主党人一样回避这个议题,相反,他公开发言中的三分之一通常都是和此有关的:“人们有感受、享受安全的权利”,且包括自己在内的“本地、州级和联邦级政府领导必须承认这点”。他的政策主张也是如何将改善公共安全和改革警察制度完美结合的示范:他承诺将对警察部门的拨款增加花费在更好的训练和招募更多元的警队成员上,赦免已经不被公众视为犯罪的大麻持有者,改革现金保释制度从而使其能更好针对暴力犯罪者而非无法支付保释金的穷人,同时,他也承诺将新雇佣2000名新警员,并从不犹豫指责州内其他民主党州检、地检起诉罪犯不够强硬,也因此得到了如宾州州警联合会等组织的背书。在最终的选举结果中,和参议员候选人费特尔曼(John Fetterman)获得的不到五个百分点的优势不同,夏皮罗对共和党对手的领先超过了15个百分点,为民主党人需要在此类摇摆州中推出什么样的候选人指出了清晰的方向。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5日,美国费城,民主党州长候选人乔什·夏皮罗在集会上登台发言。

放眼民主党一侧的议题,“保护堕胎权”为民主党人所起到的作用已经被足够多人分析过:选民不仅通过公投在密歇根、佛蒙特、加利福尼亚、肯塔基和蒙大拿五个州通过了对堕胎权的保护或击败了对其的新增限制,堕胎权议题还助推了包括密西根州长格雷琴·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在内的一众民主党候选人获得胜利。同时,“极端主义对美国民主制度的威胁”也可观地左右了选举结果,但却不完全以民主党人所预期的形式。民主党人从今年年初开始就试图将这个主题拉至公众视野的中心:拜登以此为主题发表了数场黄金时间演讲,批评了共和党人对特朗普种种违法行为的维护、对少数族裔社区投票权的软性限制和煽动选民对选举制度不信任的种种危险行为,并创造了“MAGA共和党人”这个用于将极端主义者和尊重民主原则的保守派区分并争取后者支持的词汇;他们也希望“1·6委员会”的一系列听证会能将国会山动乱的可怕和特朗普在其中所起的中心作用足够有说服力地展示给公众,但虽然委员会的工作的确为历史留下了一笔更清晰的记录,却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左右公众的看法;临近年底时,特朗普私藏机密文件引起的一系列司法风波也同样如此。

但是,特朗普为了确保自己所代表的极端主义能继续保持对共和党的控制,在初选中以对自己的忠诚度为唯一标准,背书了一系列竞选水平极其糟糕的候选人:佐治亚州的赫舍尔·沃克(Herschel Walker),亚利桑那州的凯瑞·雷克(Kari Lake)和布莱克·马斯特尔斯(Blake Masters),宾夕法尼亚州的道格·马斯特里阿诺(Doug Mastriano)和梅赫梅特·奥兹(Mehmet Oz),俄亥俄州的J·D·凡斯(J. D. Vance),马里兰州的丹·考克斯(Dan Cox)……这些候选人倚赖的完全只有最被“特朗普主义”浸透的那一部分共和党基础选民,因此毫不掩饰自己在堕胎权、性少数权利、移民政策、选举制度等方面的极端主义立场,让即便对拜登政府和民主党政策并不感冒的选民也不会将选票送给他们。这一点从大选当天的出口民调中能够充分得到认证:在评价拜登政府表现的“非常好”、“较好”、“较糟”和“非常糟”的四个选项中,选择“较糟”通常是一个中间派选民的标志,是共和党有望争取的,但在占10%的这些选民中,上述所有靠特朗普背书才在初选中脱颖而出的候选人都没有获得超过半数的支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佐治亚州长布莱恩·坎普(Brian Kemp)、新罕布什尔州长克里斯·苏努努(Chris Sununu)等和特拉普保持了距离甚至公开对其表示过反对的候选人,都同时获得了超过半数的此类选民支持。换句话说,民主党可能终究没有找到在极端主义议题上最佳的沟通策略,但特朗普派的一系列候选人则成为了这种极端主义的实际化身,他们让选民无法接受的存在“帮助”对手将这个议题推到了中期选举的舞台中心。

当然,这场选举相对寻常的一点,就是并不缺乏与全国趋势相反的地区级选情。尽管共和党在多个重要地区的表现都并不理想,佛罗里达却是一个巨大的例外:参议员马科·卢比奥(Marco Rubio)以超过15个百分点的优势击败一位气质与政策都为佛罗里达州量身定做的民主党挑战者获得连任;众院方面,共和党则净取得了四个新议席,将优势扩大到20:8;四年前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州长候选人的获胜优势仅有0.4%之小,今天,同一位候选人在寻求连任时的最终领先则高达近20%,而这位州长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也被视为共和党在该州顺利选情的最大功臣。他被许多人称为“没有特朗普包袱的特朗普”,曾是众议院内以阻挠党内建制派的硬核右翼团体“自由党团(House Freedom Caucus)”的成员,是一位极其擅长挑起“文化战争”、激发基础选民热情的政客,从打压校园内性少数议题权利的“禁止说‘Gay’法案(Don’t Say ‘Gay’ Bill)”、针对公私机构内社会性议题讨论的“停止‘觉醒文化’法案(Stop WOKE Act)”到将穿越边境的寻求庇护者在毫无沟通的情况下大规模运输至蓝州而蓄意制造混乱的政治噱头,这一系列引起了全国关注的事件都是由德桑蒂斯发起的,在他的领导下,民主党人对佛罗里达成为摇摆州的希望也愈发显得不现实。在特朗普所承担的角色过大成为共和党此次失败的原因之后,党内越来越多人开始寻找新的领导,同样强硬、好斗却同时专业、善于谋划的德桑蒂斯便成为了他们眼中的最佳人选之一。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5日,美国佛罗里达州,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马阿拉戈俱乐部发表讲话。

而对于民主党来说,纽约这个全国几乎最为深蓝色、永远能够为民主党充当防火墙的州,则传递了选举夜中最糟糕的结果。虽然该州民主党注册选民比共和党多出一倍,以两位数百分点的领先而轻松取胜是民主党州级候选人的常态,但其选情在今年却出人意外地十分艰难:在州长竞选中,民主党在任州长凯西·霍赫尔(Kathy Hochul)的领先优势从最初的近20点逐渐缩小至对民主党人来说不可想象的个位数,而仅该州内拥有的摇摆众院席位数,理论上就足以让共和党夺回众议院。选举日当晚,霍赫尔取胜的领先差值只有不到5个百分点,共和党也赢得了4个新席位,且其中一个竞选失败的是众议员肖恩·帕特里克·马隆尼(Sean Patrick Maloney),他身为民主党国会竞选委员会主席,负责制定整个民主党众院党团的竞选策略,却将自己的席位输给了一位温和派共和党人。这个结果是由多个原因共同作用造成的:霍赫尔是在去年前安德鲁·科莫因性骚扰丑闻辞职以后接任州长一职的,大多数选民对她还并不熟悉;对纽约民众来说,自己在联邦、州和地方级别的政府都是由民主党人完全掌控的,当对现状悲观时,他们也自然只有把民主党人作为责怪和试图用选票惩罚的对象;而围绕众院,最重要的一条原因是,纽约民主党完全搞砸了2020人口普查后的选区重划工作:他们希望能借这个机会追平共和党在多个红州内进行的“党派性选区划分(partisan gerrymandering)”,在纽约画出一张有利于自己的地图,在26个选区中划出了22个极有利于民主党人的选区。但它的不公平实在太过明显,并随即被共和党起诉,在选区划分上有最终决定权的州级法院否决了这张地图,并指派了独立外部专家重画,最终得到的版本对民主党来说极其不利,仅有15个安全民主党席位,摇摆席位却多达8个,而这其中的一半最终倒向共和党一侧也就不足为奇了。

除此以外,这次选举中还有一些并未能赢得选战或得到全国性注意力,却有潜力为两党解决重要问题并代表其未来的候选人。如何停止工人阶层这一曾经代表党派身份的选民的快速流失,一直是民主党近年来最为头痛的问题之一,今年在俄亥俄州竞选参议员的提姆·莱恩(Tim Ryan),可以说就是为此量身定做的答案。近年来,在种种尝试都收效甚微后,一些民主党人认为关注此类白人工人阶层社区的诉求不过是讨好其中的种族主义文化元素,主张完全放弃对他们的有意争取,而莱恩则就在该州此类社群遍布的马霍宁山谷地区(Mahoning Valley)长大,亲眼见证了制造业流失对该地居民的生活水平、社区结构、家庭关系和身份认同的伤害,深刻认同他们诉求的正当性并看到其经常被年轻党内精英所简化的现实。他的第一条竞选广告,就是自己以一个工人阶级家庭父亲的视角,带领小儿子游览自己长大的社区并讲述复兴它的计划。他的竞选活动也完全是扎根于这个社区的:在以制造业回流美国为主的议题上,他不吝惜表达对特朗普和共和党国会政策的认可,以多次挑战党内领导的履历证明自己将为俄亥俄州人民而非民主党利益而在国会斗争,并拒绝参与让一部分大城市内进步派活动人士热衷、却对俄亥俄州选民来说十分离地的“身份政治”议题。虽然凭借这样的有效策略,他一度与自己的共和党对手在民调持平,但由于联邦级民主党机构拒绝在此付出太多资金以及俄亥俄红州的本质很难在一次选举中突然改变,他没能赢得这个参院议席。但已经有许多专家指出,他的失败未尝不是另一种形态的胜利,因为他迫使共和党在这个原本被视为安全的红州付出高出预期的近四千万美元花费,缓解了同党其他州候选人所面对的压力,并以超出以往同党州级候选人足够多的表现,帮助民主党赢得了三个众院摇摆选区的胜利,为民主党净增一席。

在共和党一侧,最急迫的问题无疑是如何摆脱威权和极端主义对本党的控制。“1·6委员会”上的两位共和党成员虽然做出了相当多可敬的努力,利兹·切尼(Liz Cheney)甚至出面为多名民主党候选人背书和助选,但他们的国会政治生涯毕竟即将结束,在近期所能做的也十分有限。于是,许多人便将目光投向了前克兰斯顿(Cranston)市长、在罗德岛第二国会选区竞选众议员的华裔共和党人冯伟杰(Allan Fung)。包括罗得岛州在内的新英格兰地区早已转蓝,该地区著名共和党政治人物仅剩下了缅因州参议员苏珊·柯林斯(Susan Collins),不难想象,被寄予众望的冯伟杰一定是一位温和派:他支持同性婚姻、控枪措施、应对气候变化,并说自己若在国会中会支持拜登政府主导通过的芯片法案和基建支出的一部分,而仅将自己和对手的分歧圈定在了引起选民最强烈不满的经济政策方面,以担任市长的经验展示自己长期善于跨越党派分界寻求合作的风格。和莱恩一样,冯伟伦在这个蓝色选区的超常竞争力,同样迫使民主党人不得已在此付出高于预期的花费,许多高质量民调也一度显示他与对手持平甚至领先。他最终以四个百分点的差距没能赢得这个席位,但这是比同一个选区内往年民主党两位数的领先已经小很多的结果。如果赢得类似的地区对共和党有足够的吸引力,他们在此提名的温和派候选人并非没有在获得胜利后将共和党的一部分“拉回正轨”的可能。

无论如何,“极端主义没能获得胜利”已经是人们围绕这次选举结果得到的中心结论,而在经过了长达数月不间断的竞选广告和选举报道以后,许多人都盼着能从政治中解脱一段时间。

但不幸的是,之后的几个月甚至两年中可能并不会有多么平静:在当地时间周二晚上,特朗普正式宣布在2024年参选总统,而尽管共和党在多场选战中失败完全是他的责任,但包括佛罗里达参议员瑞克·斯科特在内的许多人已经开始为他将责任推卸到诸如少数党领袖麦康纳尔(Mitch McConnel)等人的头上;而即便这一次足够多的共和党人终于有勇气抛弃特朗普,在冯伟伦、切尼一派和德桑蒂斯之间,后者几乎可以确定将会是他们的下一个选择,而一个和特朗普同样对民主制度毫无尊重却能更加有效地制定、执行计划的共和党领导,无疑会将美国带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8日,美国纽约,选民来到皇后区的投票站。

而由于共和党能够取得众院控制权的结局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民主党在新国会就职前的“跛脚鸭会议(lame-duck session)”期间还有很多重要任务需要完成:提高或废除债务上限,防止美国经济成为共和党极端派用来索取立法妥协的勒索工具;完成“1·6委员会”的工作报告并通过对“选举计数法(Electorial Count Act)”的改革,防止围绕2020年大选的一切再次发生;完成保护同性婚姻的立法,使最高法院即便撤回相关判例也不会出现民权倒退等等。新国会就任后,不仅众院通过必要立法的可能大大缩小,拜登政府还需要做好迎接其一系列猎巫性调查的准备,这既可能牵扯拜登的家人,又可能涉及到联邦调查局、司法部、国税局、国土安全部等在过去两年里被共和党频繁攻击的部门,这势必会对它们完整重要工作的能力造成干扰。

而虽然参院还暂时不会被共和党极端派掌握,但2024年民主党要面对的是一张极其不乐观的地图:在由特朗普赢得的红州需要面对连任竞选的民主党人有蒙大拿州的乔·泰斯特(Jon Tester),俄亥俄州的谢罗德·布朗(Sherrod Brown)和西弗吉尼亚州的乔·曼钦(Joe Manchin),而民主党的微小翻蓝机会仅存在于得克萨斯和佛罗里达。因此,不仅参议员沃诺克和共和党人赫舍尔·沃克在半个月后二轮选举的结果将会产生深远影响,2024年选战也即将拉开帷幕;而所有为美国制度能健康存续刚刚松下一口气的人们,可能马上还要重新屏住呼吸。

    责任编辑:朱凡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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