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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成都从住进玉林开始 | 555 Project

2022-11-17 19: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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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LIN

一年前,因为555 Project,我去到上海;一年后,带着555 Project,我来到成都。

很难归纳出555 Project到底带给了我什么,试着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生活体验,观察视角,叙事方法论……我回顾了梓新写在去年夏天关于的文章,重读里,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词语:身体。

555 Project带给我体验附近的方法,是从身体的延展,从五感开始,涵盖目力所及、步力所及之处。我发现,能够深深扎根进记忆中的“在地经验”,都是从自身身体出发的体验,记忆唤起场景和细节里的感觉:在上海,是走在建国西路上梧桐林被风吹过时窸窣的感觉,是在长乐路老房子里,闻到煮咖啡和花的感觉;在成都,是玉林巷中接过陌生人递在我手上一颗橙子的感觉,是晴天午后一坝子的茶香和暖阳的感觉……

11月初,我搬到了成都玉林。

玉林,哪里?

在成都,以“玉林”二字开头的街巷多达 23 条,但并没有一条“玉林路”。

玉林代表的不是任何确切的街道,而是巷陌交错的街区。人们口中的玉林指代不一,很难被标记出准确的范围。行政区划里,玉林是“玉林街道”,“位于城市中轴线人民南路两侧,北临锦江,南临二环路,东临新南路、科华北路,西临浆洗街、玉林北路、玉林中路、玉林南路,平原地形,总面积5.24平方公里,辖11个城市社区。”

图源网络

据说赵雷是在小酒馆里写下的《成都》,遂传唱,传开。这首歌,或多或少,成了外界了解这座城市的声音,小酒馆后,附近兴起各种酒吧和独立空间,一条街上,酝酿了许多成都本土乐队的初声,声音玩具、海龟先生、马赛克、木玛……越来越多独立乐队来到玉林,不少音乐人,都把这里当做栖身之地。

离小酒馆最近的一块路牌上,写着“玉林西路”。玉林没有玉林路,却有东西南北中路。以玉林中路为锚点划分不同的面向,相比南北,玉林的东西特征更为区明。

隋尹上大二的时候,来玉林西路驻唱过。她的声音像王菲,也像陈粒,很多人都喜欢她唱的民谣和流行。背着吉他在玉林的驻唱生活忙碌,有些晚上她会接连唱四五家,每家一小时,一到时间就匆忙赶向下一家。隋尹说,川音里不少老师都在这里有自己的工作室,驻唱的时候,不时会撞见熟悉面孔。

隋尹告诉我,老成都不大会直接说“玉林”,说起地名时更习惯用“门”称呼,玉林位于的武侯区,往往被称作“南门”。据说,过去成都城区有一圈城墙,东南西北处各有一座大门,随着城市的扩大,新建的城区也朝着这四个方向拓展。现在,虽然老城门被拆除了,但这样的称名却口口相传,保留沿用至今。

玉林本是“御林”的谐音。三国时,曾是诸葛亮屯集御林军的军营所在地。后经演化,变更成“玉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些国营单位在玉林片区兴建职工宿舍,这是玉林在现代发展的开始。单位宿舍多是7层砖混结构建筑,配备独立阳台和卫生间,具有一梯两户的公寓特征,新潮洋气,在当时曾令许多人羡慕不已。

作为外来者,如何迅速认识玉林?

在成都认识的新朋友Vera对玉林熟悉,她带我走街串巷,有时也用单车代步。Vera不是成都人,但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年。因为工作,她常带人在各处游览。“我喜欢带他们去各种犄角旮旯”。当对方发现了某处隐秘景观,或者吃到尚未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的食物时,面露惊叹,“那是我最喜欢的表情”。

跟着Vera走街,被“领进门”后,某一次出行,我也发现自己也可以不看导航找路了。这是令人愉悦的发现,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形容为一种掌控感。此时此刻,“附近”之于我的意义,是当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可以用脚步丈量,当目力所及处,街区的深度肌理在记忆徐徐展开——

玉西段以外向姿态示人。小酒馆后,开始兴起各种独立文化空间,诗人翟永明也来这里开过酒吧。2017年,随着《成都》走红,玉林西段再一次成了关注焦点,随之到来的,还有人们体验方式的更迭:从过去面对面相聚的沙龙谈天,演变成线上社交媒体上的快速打卡。

相比玉西商业和文娱的浓郁热闹,玉东则相对“内敛”,这里的街区更多承担着日常的生活功能,有学校、领事馆和科研所。玉林中小学,玉林出版社和四川日报社的职工住宅也都在这里。

“街上的店越来越相似了”,Vera说,尤其这几年打卡流行后,东西路主街的界限变得日益模糊。Vera已经很少去小酒馆附近了,她说,那里的各处小店,无论是卖花椒冰淇淋还是新疆馄饨,风格统一,每家都很相似。这种感觉契合着打卡的游览方式,是高度景观、视觉化的。“现在真正能划分玉林东西路的,恐怕还是街头的十字路口。”

独立空间

2019年以来,一苇、长野、风马等独立空间相继落地玉林。它们嵌入在社区,往往在背街里,离主干道的热闹有一定的距离。因此它们的到来,也显得更加悄无声息。

什么是独立空间?对此很难有统一定义,词条解释“当地人拥有、经营的空间。与当地社区有紧密的结合,经常和非营利社群活动接触。”

独立空间独立于主流的商业话语逻辑,其生长是缓慢的,比如独立书店,仰赖爱书之人“为爱”而存续,相比起商业书店,更容易被湮没消声。在成都,有超过3600家实体书店,位居全国城市第一。但真正能称得上“独立书店”的,恐怕仍是极少数的存在。

玉林有两家独立书店,一苇、长野。一苇在彩虹街上,这是玉林西路主街背后的一条小巷,居民楼是过去的职工宿舍。这几年,彩虹街上来了越来越多新店:书店、新式茶馆、策展空间。同传统副食、按摩推拿馆陈列一同。今年,路的尽头还开了网红云南小食店十一傣,只有午餐时间营业,每天都要排长队。

一苇的书以人文社科类为主,也卖诗和独立出版物。布局由两个厅室组成,一大一小,大的是书店,吧台居于中心,书架四周环绕;小的做活动,也做展览。最近一周里,我曾密集地参加过三场活动:微醺读书会,读《秦制两千年》,点一杯酒,和周围人读一本书;译者分享会,斯钦分享她翻译的福克纳《野棕榈》;《翦商》,作者李硕来了,书店那天有30多个读者,围满了空间。

长野书局在玉林东路上,眦邻玉林综合市场。市场早晚都很热闹,摊子上一片鲜亮颜色,声色味俱全。长野却静极,墨绿色招牌,灯光昏黄。是居室改建的书店,有三间可以自习的地方。推门进去,皮鞋塌过木质地板,发出声音。这里更适合布鞋,或者拖鞋。想象穿一双鸭绒鹅黄的日式拖鞋,踩在地板上,会很舒服的。

不同定位的书店定位区明,由此布置空间内物件的位置,安排声光色的位置。长野和一苇的氛围不尽相同,一进门,传达的讯息直截了当,“今天是安心看书的日子”。

长野里没有音乐,也几乎不卖文创或者展览布置,目力所及,只是书和书和书。角落处摆着一些文学艺术家们的肖像,是手绘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有一张木心。收银台也简介,几张黄色硬皮纸,会员卡信息:139元一年,随意借阅,一次借一本;关于饮品:茶和咖啡,都是15元一杯。

独立书店重要吗?

当住在玉林西街时,我每天都去,其实不大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对当时的我来说,书店就像窗外的绿植一样自然,是微微挪步探头,便能寻得的熟悉和安全体验。

欧洲创新研究小组提出创新环境,形容“在特定公共空间里,行为主体人群通过相互之间的交流和沟通、共同的学习与协作,建立起来一种复杂的社会关系。”从“沙龙”到如今的独立书店,其本质都共通着这样的“创意环境”。

明是一苇的常客,也住在玉林。她常参加书店的活动,活动上发言提问,每次都以“我是跑题大王 还请大家见谅……”开头。的确跑题,但跑得不远不近,跑得很可爱,逗笑观众,聊天的氛围也松下来。我把问题给了她,“独立书店重要吗?”她连连点头,“太重要了,不然天天在家上网课多可怕。”明的家离一苇很近,即便不来看书,也会趁饭后遛弯,来这里打包一杯卡布奇诺。

社区中的独立空间,在散步便能到达的距离中,嵌入形成生活的一部分,提供给人相遇和交流的可能性。空间的功能由此拓展,去独立书店,也不一定是要看书,有时仅仅是因为独处久了后,想要见见熟悉面孔,或者和身边的陌生人搭话,坐在门口一起喝茶,聊聊天气或者“你是为什么来这里?”

玉林社区

从上海开始,555项目一直在探寻“理想的街区”,并据此发问:年轻人生活中需要怎么样的历史感?人可以如何改造自己的生活?城市的活力如何体现?

社区,是一种理想街区的形态可能。作为距离人们生活最近的公共场域,由具有熟悉感的环境和面孔组成。理想的社区,给予人以生活上的舒适度,以及心理上的归属感。

不过,虽然现在人们越来越多提及“附近”的概念,作为眦邻身边的“社区”,有时却是相对陌生且遥远的存在。什么是社区?一个组织,还是生活的组成?

在玉林东路社区,我遇见了lu。今年,他跟随策展人胡燕子从重庆来到成都,在社区公共空间“童年秘密档案管”工作。档案馆今年七月成立,关注未成人保护、童年成长,每周开放五天,里面有整理好的儿童秘密档案,供人写作的档案室,以及开放的办公桌。桌子和旁边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关于艺术、社区营造的书籍,供来访者们随意翻阅。

从外观上,档案馆是一幢开放式的展览空间,面对社区的圆形小广场,外部是暖黄色的木制墙体,有透明玻璃门窗,白色房顶。“观察建筑最好的方式是在它对面”,站在它对面,社区里有这样类似风格的建筑还有四幢,从档案馆向右数过去,有“玉林东路社区社工室”“青创超市”“李姐理发屋”,以及“一介·巷子里”。

“李姐理发屋”在道路拐弯处,很显眼的位置,我去的时候,李姐的丈夫刚骑摩托车过去开门。“你要等一下哦,她要隔一会儿才来。”下午三点,李姐急匆匆赶来,“不好意思,上午带孙子去了,这段时间开门都有点晚。”李姐戴好口罩和袖套,拍拍手“先洗头吧。”

20多年前,李姐从老家来到成都,一直住在玉林,一直开着理发店。过去的店在玉林二巷,今年才搬来这里。李姐理发一般收15块,对老人价格还要再低一些,如果社区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需要,她也会提供上门的理发服务。

lu告诉我,社区里的这些新建筑是由张唐设计的,她是成都本地人,2016年从东京毕业后,回到成都工作。2018年,玉林街道发布了社区规划师的招募,张唐最初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后来与街道社区合作,改建了社区的办公楼,设计了沿街这几幢社区公共空间。

理发屋对面就是一介巷子里,咖啡馆,也是社区公共的文化空间,办过许多活动,也在持续做展览,吸引了不少对社区感兴趣的年轻人。对面的“青创超市”也是一介工作室发起的,介绍写“这是为青年人的创意提供孵化、展示、交流的平台……促进青年人融入社区,参与社区治理,在社区发挥年轻的力量。”

一介团队的小U,目前负责青创超市的运营,她为到来者介绍空间布置背后的细节。里面的书多是关于建筑的。“10月是我们的建筑主题月,而我们团队有三个建筑师”,也有装帧精巧的独立出版物。墙面上贴着关于“看书”的海报,是团队在社区做活动时,从路人口述中搜集来的。

小U尤其喜欢建筑玻璃窗的设计,可以令她观察到许多接上有趣的场景。比如围坐在一起喝咖啡的老人,“喝咖啡的老人,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少”,最近,她还看到约在一起去咖啡馆长椅前“荡脚”的人们。咖啡馆前的椅子比较高,让人的脚不能完全着地。“荡脚”,是让脚悬在空中摆动晃荡,“这大概是他们独特的社交或者运动方式吧。”

玉林东路社区在阳光灿烂的午后里

住进玉林

来成都的第一周,我住进了玉林的一家民宿。

民宿一楼是酒吧,招牌缀着“酒馆”,作为玉林无数“小酒馆”中的一个,有自己的音乐厂牌,会邀请独立乐队来演出。肖蓝,在这里工作的小个子女生,因为音乐的缘故来这里工作,“其实是追星”,她说,“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乐队唱歌,帮他们完成一点点事情,会很开心。”

今年夏天,成都先后经历封控和高温。这个小酒馆,也同玉林其它小酒馆一样,已经很久没有过现场演出了。11月的某个周五,好不容易盼来的演出被临时取消。收到取消的消息后,肖蓝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包,“演出没有了”。

肖蓝老家在四川,离成都很近。两年前,她来到成都工作,先是在双流,后随着酒馆的搬离,到了玉林。现在她住在玉林,在老小区与人合租,房租每月800,算上水电气不到1000。“价格还是很巴适,但环境就不太巴适了。”老房子潮湿,弥散着霉味,墙角有蘑菇痕迹,她时常考虑搬离,“但房东阿姨真的很好,有点舍不得”。

民宿小酒馆也挨着老小区,整体采光不错,是这附近难得的面朝阳光的房子。窗外对着某小区内的圆形绿地公园,和马路还有一段距离,很安静,唯一的声音来自早上居民们的太极拳。我一向早起,不介意太极,偶尔还能在房间里跟着楼下打一打,领队阿姨的动作看起来十分专业。

对我来说,玉林西路是理想的居住地,这里有独立书店,有峨眉山豆腐脑,有甜水面,有15块就能轻松解决的各种小吃餐馆。但哪怕是这样,在民宿住了一周后,我还是迟迟没有下决心要在附近租房子。

房子和民宿的意味太不同了。在民宿时,人是可以随时流动的:把旅行箱摊开,就是一个衣柜。而住进附近的房子,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与附近签下的一种契约,一旦住下,哪怕时间短暂,也代表着这栖身的住所,连同所身处的街区,真正成为了生活的组成。

真正让我想要留下玉林的决定,与书、小吃都没有关系。是因为音乐,某个夜里偶然听到的一阵钢琴声,city of stars。钢琴在一苇书坊里摆着,本是用作装饰的道具,经路人双手,成了玉林之于我动人的开始。

我开始留意起附近的房子,试试能不能住进。在这附近租房,合租单间一般在1000上下,一室不过2000元,但内部的环境大多如肖蓝所形容的那样,老旧潮湿。肖蓝说,民宿附近的小区多是安置拆迁户们的房子,或是一直留下的老小区,修得密集,采光都不大好。

玉林里的居民以中老年人为主,不过随着近年来到成都的人越来越多,便利的交通也吸引了不少年轻人住在这里。与肖蓝合租的多是90后,上班都在离这里通勤半小时内的距离。

最后,我也在这里住下了。玉林,作为观察成都在地生活的窗口,也是带着三明治555 Project,来到成都的开始。

原标题:《观察成都从住进玉林开始 | 555 Pro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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