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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创伤,我们如何疗愈?
原创 新新报NewTimes 新新报NewTimes
最近,校内一个生命的逝去引起了广泛关注。在扼腕叹息的同时,我们也在思考——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共情带来的伤痛?面对大量的网络信息,我们如何避免传播造成二次伤害?作为媒体人,我们该聚焦何处?
作为新闻从业者和心理咨询师,徐斌老师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思考和解决的方向。下面是新新报记者对徐斌老师的访谈。
记者 | 黎海玲
内容编辑 | 黄文婷
新媒体编辑 | 黄文婷
徐斌,深圳晚报社会新闻部副主任、主任编辑、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深圳晚报》徐斌情感工作室主任。在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开设《新闻眼看世界之:新闻传播与心理健康》短课。
疗愈进行时
新新报记者:老师这两天也跟很多同学聊过,大家普遍的状态是怎么样的?
徐斌老师 :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很多同学就是有很强烈的、悲伤的感觉,尤其少数同学目睹了事件现场,情绪受到影响会更大;有些人谈起来会突然流泪,严重的还可能影响睡眠;有的同学看到网络上传播的消息之后,会忍不住反复刷屏;当然也有些同学比较坚强,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所有这些都是对于突发事件的应激反应,各种反应都是正常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事件的影响力会慢慢淡去,大多数人情绪会慢慢恢复平稳。
新新报记者:大家面对创伤新闻的普遍反应是怎么样的?哪些是比较正常的,哪些是需要更加注意的?
徐斌老师 :当生活中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的时候,如果你感到很难过伤心,睡眠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流泪,这都是正常的反应。大家要互相交流,互相支持,让负面情绪得到疏导。
如果已经连续几天不能睡着,一想起来就泪流不止,自己感到深受困扰却无法控制,完全没有办法调整自己的心情,甚至影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这种情况,建议要找专业心理老师接受哀伤辅导。
这个过程中,也要有意识地给自己做一些心理建设。比如说,给自己一些娱乐时间,放松调整,给自己打气。每个人的方法不一样,可能有人喜欢听音乐,有人喜欢跑步。总之。有意识地做一些给自己提气的事情,让自己从比较低迷的心理状态当中慢慢恢复过来。
新新报记者:如果我们的朋友情绪特别低落,我们能够给他什么样的宽慰?
徐斌老师 :多陪伴、听他倾诉,然后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你,你需要的时候,还有我在这里。
其实每个人都有伤口愈合的能力,这是人类所具有的天然的能力,当周围的人给予了陪伴和关怀、有足够共情,有彼此关怀的氛围,人的自愈能力会被唤起,每个人调动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并从中得到成长。
新新报记者:刚刚您提到和朋友交流能够缓解负面情绪,但大家在一起说一些很伤心的事情,会不会反而扩大了悲伤?
徐斌老师 :是,这确实是个问题,所以大家在交流的时候,一方面充分交流大家的感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交流内容不要忘记——面对负面情绪,我做了什么。
这件事情我很伤心,你也很伤心,我们互相倾诉;发生这个事情之后,我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这是寻求社会支持;我跟朋友在微信上面聊了很长时间,这是寻求友情的安慰;同宿舍的同学有意识地互相鼓励,约定以后如果遇到心情不好,大家彼此关心、彼此支持和陪伴,不要让一个人陷入孤立,这是建立联系。
通过交流,总结我们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所做各种的努力,应付负面情绪的能力就在这个过程中建立和积累起来了。
新新报记者:比较内向的人,可能不太能够跟朋友聊这些,那他们有没有什么自我疏解的方式呢?
徐斌老师 :有很多方法。其实很多内向的人,他们的自我消解能力也许更强。他们可能会习惯于自己给自己解压,比如说他们可以写日记、写博客、阅读、听音乐。但是一定要努力地去寻找解决方法。
新新报记者:老师在短课上提到,正确看待自己情绪的方式,就是跳出来,从外面看自己,这样更加有利于理解自己的情绪。
徐斌老师 :对,如果我昨天晚上失眠了,我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失眠这件事:“昨晚失眠是因为我很善良,失去了同伴我感到伤心,希望以后不再有这些坏事发生。”当我和朋友倾诉的时候哭了,那个“旁观的我”可以这样告诉自己:感谢朋友的关心,我正在让自己的焦虑情绪得到宣泄。通过自我觉察,对个人的情绪反应重新定义,给予自己正面的评价。跳出来,给自己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
新新报记者:那会不会有比较错误的纾解方式呢?
徐斌老师 :有的,错误的纾解方式就是过分渲染,把事情越挖越深。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遇到了什么痛苦?他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对待?除非是有客观的事实来印证,否则不要在自己的想象中臆造出很多东西,不要往一个负面的方向越挖越深。这就像自己挖一个很深的洞,自己一直往里面钻。大家要尽量避免这样的交流。
新新报记者:还有一类同学,他们的情绪不会过于激动,但反而会因此担心自己会不会比较冷漠,他们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徐斌老师 :事情发生之后,有些人没有很强烈的负面反应、晚上睡得很好。对此,我们可以给自己积极的心理评价:原来我是个很坚强的人。
确实有的人天生有这样的能力,这是很难得的一种能力。就是当特别悲伤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本能地在自己的心灵和外部事件之间建起一堵墙,让外界事件不能够真正地伤害自己。这种人很强大。
他们并不是冷漠,也许天性内心强大,也许在过去的生活中曾经经历过挫折,得到了成长,所以今天的他们能更坚强、更理性地认识和判断这件事情。
新新报记者:目击者的心理创伤会不会更严重?
徐斌老师 :是的,除了现场目击者,还有就是以前有类似创伤的人,心里都会更难受。深圳大学在大学生心理健康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有很多专业的老师在给同学们做心理疏导。通过专业的哀伤辅导,相信大家慢慢会从悲伤中渐渐平复下来。
我们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是学生,是被家庭和社会保护起来的一个群体。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大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件。第一次你会觉得非常伤心,但也可以从中学到一些东西。第二次遇到类似的困难,你会有经验,知道要怎么自救,也知道怎么样给周围的人支持。所有的挫折伤痛,我们经历了、体会了,最终你都可以从中学习和成长。
有一种病叫社会适应障碍,比如是枝裕和的电影《小偷家族》中的主角们,他们其实是一群社会适应障碍人群,以抱团取暖的方式逃避社会生活。电影最后,那个组合的家庭破裂了,孩子们回到家庭、回到学校去面对各自的问题,勇敢地走向未来。
经历创伤事件,就是让我们面对生活的不完美,然后从中发现,即使是在不完美的生活中,我们依然有力量,可以让生活变得更美好。我们因为伤心而哭泣,但并没有被打倒。
热度之外
新新报记者:现在也有很多人会写下自己对于这类新闻的看法和感受,然后在社交媒体上传播,这种现象会加重我们的负面情绪吗?
徐斌老师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维特效应,是说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发表之后,在欧洲引起模仿风潮。很多心理调查的结果都证明,自杀自伤类负面事件的广泛传播,可能给社会大众的心理造成负面的影响。
新新报记者:在传播的过程中,会出现一些图像传播,会引发大家很多的联想。
徐斌老师 :世界卫生组织与国际自杀干预联合会2008年编写的《预防自杀:媒体从业者指导》就媒体报道制订了指导原则,明确指出此类报道不应附加图片或视频。所有审核严谨的主流媒体,都不会刊登自杀事故现场的图片,这是一种新闻的职业伦理,也是对社会大众的保护。希望更多的媒体从业者能尊重新闻伦理守则,不要让传播造成二次伤害。
新新报记者:对于这类事件,会有很多夸张的,或者没有确证过的消息流传开,这些消息会让大众的心理痛苦的程度会增加,所以说辨别信息、媒介素养,是不是也是一个重点呢?
徐斌老师 :是的。有时候,极端的、负面的、恶意揣测的消息,更容易吸引眼球;甚至偏激的消息比客观中立的报道更容易引发共鸣。
当事故发生后,人们容易产生幸存者的自责心理,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幸福。由于悲伤、自责、愤怒,人们潜意识里想找到一个可以责难的对象,然后把愤怒加在这个人身上,把他当作靶子。尤其在网络时代,大家很容易把怒火朝一个机构或者人身上发泄,至于是否确实应当由他们担责,反而没有那么多人关心。
疫情发展到第三年,每个岗位上的人都很不容易,大家承受的压力非常大。但是作为客观公正的传播者,我们要努力平静面对,做负责任的传播人。如果并没有事实证据,就不要情绪化地去发泄、去指责。
大家也可以考虑,我们能不能在日常生活中,对那些基层服务人员表达更多的尊敬。当食堂里的阿姨给你打完饭,随口说一句谢谢;面对楼道里的清洁工,用一个笑脸对她们表达尊重。这些都是我们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
新新报记者:有一些普通的传播者,他们会觉得扩散舆论、增加热度是自己伸张正义的一个方式。
徐斌老师 :如果有非常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件事情的发生跟某个人、跟某个机构直接相关,那么媒体责无旁贷应该伸张正义。但如果没有全面的客观的调查采访,只凭道听途说、主观臆断,这不是正义。
传播者要理性判断,传播客观正确的消息,这才是真正媒体的责任感。
聚焦何处
新新报记者:在处理这类事件时,新闻从业者应该注意什么?
徐斌老师 :传媒人就是在既不伤害当事人、不伤害大众,也不失去媒体责任感,在这中间找一个平衡。遵守新闻伦理原则,不传播自杀新闻的图片和视频;不过分渲染悲伤的情绪;对于遇难者和家属表达足够的尊重。
在报道采写过程中,有几点需要特别注意:
第一,采访遇难者家属,要非常慎重,一旦处理不当就可能造成二次伤害,即哀伤侵扰。事情发生后,家属可能处于一种较为克制的情绪状态,如果因为采访触发了对方的痛苦情绪,就可能造成哀伤侵扰。
另外,建议不过分深入探讨当事人的心理状态。客观记录发生的事件,但不深入探究心理动机,不渲染悲伤绝望的情绪。这既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对社会大众的心理守护。
第三,建议大家关注大学校园里基层工作人员的生活状况。在采写过程中,不要以一种过分悲悯化的方式去描述,而是对他们的辛苦付出表达尊敬。如果这种尊敬和肯定能够传达到他们心里,对他们也许是很大的支持,他们的辛苦也就有了价值。
新新报记者:我们在采访这些学校职工的时候,也会遇到他们情绪比较激动的情况,作为采访者,怎么能帮到他们?
徐斌老师 :如果我们能够用更尊重的态度,去了解他们,你会发现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故事。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让他们的孩子能在大学里读书、老人家在老家得到奉养,他们是有荣誉感、自豪感的。他们不是作为弱势的、被怜悯的对象,是需要被尊敬的人群、他们的辛苦值得我们看到和尊敬。
如果在采访中因为缺乏生活经验,片面地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就可能把他们对生活不满的那一面挑动起来。这一点要非常注意。
新新报记者:这件事情也让大家觉得,学校除了要关注学生的心理状况,员工的心理状态也需要关注。
徐斌老师 :对。要关注基层员工的心理健康,有实际生活困难的职工要给予关怀和及时的救助。这是报道能够做的有益的事情。
通过采访报道,把服务性的信息提供给职工们,让他们知道遇到了困难可以怎么办,比如说心理疏导的电话、渠道、机构;如果生活遇到了困难,他们可以通过什么渠道来反应问题、获取帮助。
(插图图源:几米)
原标题:《面对创伤,我们如何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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