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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拍成「青楼梦」: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2022-11-15 19: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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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名著的影视化改编,向来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如果改编者的功力不够,那更是灾难。

最近,一部国风综艺就因为魔改《红楼梦》犯了众怒,硬生生被网友喷上热搜。

综艺最后一期以舞台剧的形式再现了《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原著中,作者借寿宴花签游戏隐喻了群芳的性格和命运,亦是贾家大厦将倾时最后的欢歌。

然而编剧却打着女性力量的大旗,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金陵十二钗魔改成了男性凝视下的厌女角色。

聪慧明事有诗才的林黛玉,被诠释为小心眼又爱嫉妒,将自我价值捆绑在他人身上的“娇妻”:

“我就嫉妒过薛宝钗好几次,嫉妒大家都喜欢她,嫉妒宝玉老是偷瞄她。”

她认为自己无用,却又甘于“宝玉也不需要我有用,我只要美美地来,美美地走。”

孤傲自洁、从不屑俗事杂物的妙玉,则对宝玉暗送秋波,“比惨”计较薄命司的排名。

“我的排名居然只排在第六,我都嫌低了,难道我不该排在第一吗?”

封建压迫下心如死灰的寡妇李纨,反而成了《娘道》价值观中的二十四孝好女人和妇德典范。

一边说自己要甘心,才能在大观园里活下去,一边还要雌竞拉踩王熙凤“争名夺利又累又得罪人”,林黛玉“哭哭啼啼惹人怨”。

更令人窒息的是五个凭空出现的男性角色。

他们自带男性凝视,站在评委的角度上对十二钗评头论足。

说探春“就是个庶出”,评妙玉“假清高”,判黛玉“什么葬花,还不是演给咱宝玉看的。”

他们对女性价值的衡量,永远只有一个标准:能不能娶。

宝钗“是大观园里最值得娶的女人”,黛玉“性格不好,不适合做老婆”,王熙凤“娶到少活多少年”。

鲁迅先生谈及《红楼梦》曾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一部《风月宝鉴》就如万花筒,从不同角度照见出不同的世界。

而《美好年华研习社》的编剧,却只看到了雌竞、女德、恨嫁、嫡庶、宅斗、娇妻。

这样完全背离原著,浅显而恶毒的理解,何其可悲可恶。

无论是出于编剧导演自身的价值观,还是追求热点营造噱头,都只体现出制作团队的无知和无耻。

曹雪芹若是看见自己的作品被改编成这样,怕是要气活过来。

相比自我阉割自我扭曲的《红楼梦》改编,原著才真正在时代局限下,写出了富有现代意识的女性,写出了共同命运下的女性尊重和女性意识。

王熙凤

综艺改编的王熙凤,被简化为一个浮夸、奸蠢且刻薄的角色。

谈及其他女孩,她总端着一副债主的模样,咋咋呼呼吐槽小姐们花钱多,骂骂咧咧说吞了黛玉家产又怎样。

“说我昧了林黛玉的钱,没错,是我昧的,她都养在我们贾府了,收她点钱怎么了。”

这,是对王熙凤最浅薄的误读。

真正的王熙凤虽然泼辣,也手段狠绝,爱财如命,但她绝非鼠目寸光、锱铢必较之人。

相反,王熙凤慷慨有格局,能由衷欣赏每个姑娘的优点,对于自己真心结交的人从不吝惜关注和钱财。

抄检大观园时,她护着林黛玉,秦可卿生病,她时时探望暗暗心疼。

邢蚰烟家境败落,但王熙凤钦佩她人穷志不穷的品格,对她另眼相看,多次接济于她。

为了不伤邢蚰烟的自尊,不落人口舌,王熙凤还特意挑在送袭人回家的时候,借平儿之手送出一件御寒的毡衣。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半旧大红羽纱的。

袭人道:“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穿著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她穿著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得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她罢。”

凤姐笑道:“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

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哪里还敢这样了。”

凤姐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她还知三分罢了。”

王熙凤性格中的善良体恤,隐藏在她看似霸道的泼辣之下。

她身上有匪气,有江湖气,却也有烟火气,是曹雪芹笔下活得最真实的女性。

薛宝钗

编剧眼中的薛宝钗,是个绝对的精致利己主义。

选秀不成嫁不了皇上,便退而求其次,一心催宝玉考功名,好送自己“上青云”。

对自己的花签“道是无情也动人”,则解释为“我动人,是因为我长得动人,若长得像猪八戒,那再有情,岂不是也很猥琐”。

但凡看过三页《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绝非宝钗能说出来的话。

在原著中,她可是最知书达理、娴静宽容、行事周全的人,连一向不安生的赵姨娘都说她会做人。

在第八十回,一向老实的香菱受夏金桂欺凌,薛蟠也在一旁叫嚣着要打她。

薛姨妈认为香菱是祸水忍无可忍要卖掉她,是宝钗主动将她收做丫环,名义上也就让香菱有了远离夏金桂的借口。

当下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进去了,只命人来卖香菱。

宝钗笑道:“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可是气胡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哥哥、嫂子嫌她不好,留着我使唤,我正也没人使呢。”

薛姨妈道:“留着她还是淘气,不如打发了她倒干净。”

宝钗笑道:“她跟着我也是一样,横竖不叫她到前头去。从此断绝了他那里,也如卖了一般。”

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只不愿出去,情愿跟着姑娘,薛姨妈也只得罢了。

薛宝钗一番操作,既保下了香菱,也安抚住母亲和兄长,不将家丑外扬。

虽有算计,但凡是力所能及之时,宝钗都能帮则帮,从没有对其他人的命运袖手旁观。

贾探春

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形象被改编得一塌糊涂,贾探春也没好到哪里去。

编剧给她的人设,是三流网文中的反派炮灰恨嫁女。

抽到一张“日边红杏倚云栽”,她便幻想自己要嫁给王孙公子;又因自己是庶出,她便自卑、自嘲一番后选择“黑化”。

然而真正的探春“才自清明志自高”,是原著中最有志向和抱负的女子。

她精明能干,关心家国大事,有经世致用之才,连王熙凤都忌惮她几分。

她也不稀罕什么天王贵胄,即便出身庶女,却依旧自尊自爱,梦想像男子一样走出家门建功立业。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抄检大观园时,探春不仅勇于反抗,而且有勇有谋,怒打王善保家的那一幕,实在痛快之至。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她自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哪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庶出,她敢怎么!她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

今见探春如此,她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她们无干。她便要趁势作脸献好,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凤姐见她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一语未了,只听“拍”的一声,王善保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

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善保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发了不得了。你打量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她,你可就错了主意!你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说:“你细细的翻,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

凤姐、平儿等忙与探春束裙整袂,口内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颠颠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又劝探春休得生气。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呢。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我就领。”

这样的贾探春,根本不屑于嫁给王孙公子,拿到“得贵婿”的签文只会觉得羞愤。

通读《红楼梦》,我们能从十二钗的命运中看到她们的自我意识觉醒。

王熙凤在秦香莲的身上看到对自我命运的认知、宝钗的体恤周全体现她对他人命运的同情、探春不甘于女子之身表达了她对实现自我价值的追求……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亮点,显露了她们在与封建礼教纠缠中萌发的女性意识。

反观《美好年华研习社》,在封建王朝覆灭百余年后,竟然还能将《红楼梦》诠释成恶俗的三流网文套路,实在令人咋舌。

所谓,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编剧导演作为文化工作者,与其费尽心思计算噱头热点,不如静下心来,好好读一下原著,免得曲解经典,贻笑大方。

原标题:《《红楼梦》拍成「青楼梦」,网友:没十年脑血栓写不出这种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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