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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友直先生百年诞辰|忆贺友直与刘旦宅的交往
今年是一代连环画大家贺友直先生(1922年11月-2016年3月)100周年诞辰。10月1日起,上海美术馆(中华艺术宫)与澎湃新闻等机构联合主办的贺友直百年诞辰纪念特展正对外展出。《澎湃新闻·艺术评论》将陆续刊发贺友直先生生前友人及相关学者专家纪念贺友直先生的文章。
本文为贺友直生前友人,艺术收藏者徐建华所撰。
1997年,贺友直(右)与刘旦宅(左)
贺友直先生是一个生性幽默同时也是一个极重感情的老人。在我的印象里,他对人对事的态度是十分认真的。仅举一个例子,在所有发给我的邮寄品中,从信封挂号开寄到书籍签名包装都从不假手于人。2010年的8月,我携女儿前往知白堂探望刘旦宅先生。刘旦宅先生将贺友直先生刚寄给他的《弄堂里的老上海人》和《贺友直画老上海人》转赠给我。在《弄堂里的老上海人》扉页上有贺友直先生亲笔:“旦宅兄雅正,贺友直,2010年八月,时年八十有九。”刘先生随即在扉页左上角的空白处题:“贺友直厚爱惠及犬子,因有复本,故转奉建华一分(份),皆大欢喜。庚寅刘旦宅记。”正在题时,家中电话铃响,师母接起电话正是贺老打来,询问我的新址,要寄书给我。没几天,我收到挂号信寄出的同样兩本书,不光有上款,且与寄给刘先生的书一样,扉页上有賀老工整的姓名黄色签条纸。
刘旦宅转赠作者贺友直的《弄堂里的老上海人》
贺友直赠作《弄堂里的老上海人》
2001年,我收到一张以壶为形象的贺老自画像的贺卡,自画像的壶身正中,有一方朱红印“天地一壶宽”。为此我求贺老以此画一张给我。不久就收到了他挂号寄出的画和信,画上题的是:“祝建华先生能走能看能听能喝能吃能想(思考)能画(包括收藏)能写,能提得起放得下,能宽容,能难得糊涂,能……友直瞎说瞎话博建华先生笑笑,乙卯岁尾作,辛巳七月重画。”并附一信:建华先生,重画一张博先生笑笑。在电话里,在省略号下说了两句不该开的玩笑,并时常出格,望能原谅……
贺友直《瞎说瞎画》
在生活中他虽然很诙谐,但是越到晚年,他内心感情却如他喜欢的绍兴黄酒,越发醇厚。我记得1990年代,那时画家的餐叙很多,我印象中有程十发先生请上海人美的老同事如刘旦宅、贺老、顾炳鑫、汪观清先生等等,也有韩敏先生或其他人做东,但大都在餐厅,气氛都是相当温馨的。有一天下午,刘旦宅先生请贺友直夫妇在谢春彦夫妇陪同下到家中小敘。刘先生事先嘱我订餐厅,并轻声告诉我,贺老在“文革”中因唯恐落后写了刘先生的大字报,为此很久不往来,他常常自责。尤其一次在画展上,刘旦宅先生的公子天炜兄遇到贺老,主动喊了贺老一声“贺伯伯”,他泪流满面,为此写了长信给先生。刘旦宅先生对我说:贺老画好,人也好,“文革”中的这种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之后回想起来,大约由于我在座,那天在家中的聊天是相对拘谨的。在聊天中,我了解到贺老与时任市府副秘书长的江上舟和同济大学校长的吴启迪夫妇是老朋友。贺老在瑞士讲学访问时,由我驻瑞大使馆安排寄宿住在当时在瑞士的吴启迪和江上舟的家里。他们夫妇回国后,江上舟先在海南工作,回到上海后,贺老夫妇知道他们回上海一時也联络不上他们。江上舟是上海市政府副秘书长又兼任我所在的上海市外国投资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于是我请来江上舟、吴启迪夫妇与贺老夫妇和刘旦宅先生夫妇在长乐路上向明中学边上的美亚餐厅叙旧。过不久正是贺老生日,贺老在靜安美丽园酒家席开三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诸多老同事如刘旦宅先生、韩敏先生、汪观清先生等相聚甚欢。我也被贺老亲点参加,并在开席致辞时将我表扬了一番。
贺友直与刘旦宅
贺友直自画像。对他而言,黄酒是“生命口服液”,没有老酒那是要命的。
刘旦宅先生与贺友直先生的友谊是很深的。他们既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同事,又是在艺术上相互尊重的同道。当时,他们俩为了创作《曹雪芹》,在北京一起生活、创作了一段时间,还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林锴先生。林锴,著名书画家、篆刻家、诗人,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编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刘旦宅画集》序言就是林锴所写的。他们保持了终身的友谊。
刘旦宅先生对贺友直先生的艺术评介是很高的。他认为贺友直先生是连环画艺术中成就最高的。他曾经在一次纪念顾炳鑫的座谈会上即席讲话:50年代是连环画最辉煌的时代,可以说,那个时代所有的画种,包括国画、油画、水彩画、版画等高雅艺术或通俗艺术的所有画家,都集中在年画、连环画和宣传画上面,其中成就最高的就是连环画。当时连环画的辉煌体现在上海,可以说是“独领风骚”。连环画我最佩服的有三个人:一个是程十发,一个是贺友直,一个是顾炳鑫。贺友直是连环画家中进大学讲课、当教授的第一人,而且一致认为是连环画的状元。老贺的好处是始终钻在连环画里,现在还在画。有时,也画中国画,我觉得这画就像中国画中的文人画。他作为一种业余的消遣,作为以画会友来画,宗旨还在连环画上。
贺友直 《山乡巨变》
那时大家都已改善了住房,但都在为贺老住在30平方米左右的“一室四厅”想办法,为改善他住房的窘迫而群策群力。有人提出让贺老画画,也有人提出要刘旦宅先生的画。刘旦宅先生认为如果可以改善贺老的住房,可以送几张画。这就类似今天的众筹了。但贺老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捐掉了所有的得奖作品原稿,安于乐贫,至死都住在这一室四厅的老房子里。
贺友直先生创作连环画的蜗居,亦即他自嘲为“一室四厅感觉大”住了五十余年的那一间老屋。 贾亚男 澎湃资料图
晚年刘旦宅先生病后住在医院里有段时间了,贺老十分牵挂,一次给我来电,称因要去中山医院就诊,希望我陪他到医院探望正在院中治疗的老刘。电话挂后不久,贺师母即来电告诉我,贺老晚年很易动情且抑制不能,见到老刘一定会嚎啕大哭,会影响老刘的心情,希望我婉拒老头的请求,带信给老刘就是了。那时,《新民晚报》正刊登贺老的专栏,刘先生虽在病房,总是在报纸到后第一时间阅读贺老的新作,他认为贺老不光画得好,文章也写得好。2011年的大年初一,我一早去中山医院给刘先生拜年,病床上的他见到天晔的第一句话就是《新民晚报》带来了没有,原来那天是贺老专栏的日子,他要看贺老的新作。3月2日的下午3时左右,在由垦丁到台东的旅途上,我在刚接到来自上海的消息后,又接到贺老的电话:“老刘走了!”电话里他嚎啕大哭,为春节前未能见到刘旦宅先生感到遗憾终生。整整五年后的3月16日,贺老也去了,我想贺老应该释怀了。
2016年3月17日,2022年3月11日修改于惜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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