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通宝：通宝钱制新纪元背后的暗流涌动

唐朝的开元盛世，四方来朝，流光溢彩，是中国古代历史的巅峰时刻，也是众多文学、影视作品的灵感源泉。当时的钱币——开元通宝，是不是也跟盛唐一样华丽厚重呢？它跟唐玄宗有什么关系呢？跟开元盛世有什么关系呢？

上海博物馆历代钱币馆，唐朝钱币，开元通宝

开元通宝继承了自秦半两以来的东方钱币设计，造型外圆内方，直径八分（约2.4厘米），重二铢（3.98克），积十钱为一两，一千钱共重六斤四两。“开元通宝”中的“开元”二字与唐玄宗以及开元盛世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开元通宝诞生的时候，唐玄宗还没有出生。实际上，开元通宝并不是年号钱，早在唐玄宗使用这一年号前大约一百年，也就是唐高祖时期，开元通宝钱币就已经被铸造出来了。

一般来说，一个事物诞生之后基本会按照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的自然规律一路演化下去，但为什么隋五铢刚刚诞生不久就沦落到被开元通宝取代的地步？事实上，隋五铢本身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它的创造者——隋王朝。隋朝与秦朝都是华夏文明大一统王朝中的短命王朝，并且继承它们的王朝都开启了中华文明的辉煌时刻，人称强汉盛唐。巧合的是，隋与秦都是二世而亡，并且二世最开始都不是王朝指定的接班人。

隋炀帝即位之后急功近利，大兴土木。他和王莽很像，都活在自己的想象世界当中，完全不顾现实社会的客观规律，一味地贪功冒进。短短十余年，天下再次陷入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王朝乱世。

当时，各地仍坚持使用隋五铢。之前隋炀帝杨广推行钱币减重的通货膨胀政策，铸造轻薄的五铢钱，民间跟风效仿，私铸之风愈演愈烈。有史书记载，当时甚至用铁皮，或者裁衣糊纸当钱使用，致使物价飞涨。隋五铢流通的弊端已经大大显现。朝野对五铢钱都已彻底丧失了信心，亟须铸造一种新的钱币来取代它。

等到李渊初入长安，民间已经通行一种“綖环钱”，这种钱十分轻薄，攒够八九万文才满半斛。因此，武德四年（公元621年）7月，唐高祖李渊开始进行货币改革，废除了已经使用700多年的五铢钱，铸造新钱，取名开元通宝。

以往的钱币，名字一般是两个字或三个字，如铜贝、齐刀、五铢钱等，怎么开元通宝就变成了四个字呢？

其实，用四个字命名钱币不是唐朝开的先例。自三国以来，新铸造的一些货币已经逐渐摆脱了以往五铢钱的束缚，开始了使用四个字来作钱文的新例。最早的四字钱文应该是王莽的“六泉”，如大泉五十、小泉直一等。自三国时期的直百五铢、太平百钱、大泉五百以来的400多年间，无论南朝还是北朝，先后铸造的太货六铢、大夏真兴、太和五铢、永通万国等钱币，都是用四个字作为钱文，这使得四字钱文逐渐成为一种新的风气，开元通宝钱名称的产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为何选择“开元通宝”这四个字呢？

据《旧唐书》记载，开元通宝的钱文是由大书法家欧阳询制词并书写的。钱文体作八分书，其字在篆隶之间，清丽遒健，独步古今。“开元”一词，也不是唐代首创，东汉班固的名作《东都赋》中说“夫大汉之开元也，奋布衣以登皇位”，“开元”意思就是开辟新纪元。

而“通宝”一词，唐代以前没见使用过，应该是欧阳询所创造的词。“通”字有流布无碍之意，北周铸有“永通万国”钱，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宝”字在古代指珍宝，货币也属于宝物，因此可以称为宝。如《汉书》记载，周景王所铸大钱，文曰“宝货”，王莽也曾实行过所谓的“宝货制”。欧阳询书写钱文时用“宝”字，就是沿袭这一用法。两字合在一起，即“通宝”，意思就是通行之宝货。

李渊作为大唐盛世的开创者，他最为人熟悉的称呼竟然是李世民的父亲，这与他自身功业毫无关联，不得不说，李渊的能力被大大地忽视了。仅凭推出开元通宝这一件事，就已经证明了李渊的远见卓识。也许有人会说王朝统一之后，用发行统一的货币来昭示天下是常规操作，但李渊发行开元通宝并不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货币更新，而是一次全新的货币革命。如果只是进行简单的货币更新，那么继续沿用已经通行700余年的五铢钱体系，换一个新名字即可。但李渊发行的开元通宝结束了以铢、两等重量单位作为钱币名称的货币制度，转而向抽象化、符号化发展，并最终形成通宝制度。同时，在确立通宝制度之后还对衡法进行了更改。

唐朝以前，我国的衡法以铢为计算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也就是二十四进位制，而自开元通宝开始，改用两、钱、分、厘的十进位制。每十个单位进位一次和每二十四个单位进位一次，哪个计算难度更小呢？不用解释。在大多数平民百姓都是文盲的时代，十进位制显然更方便。此外，还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看出李渊对于开元通宝是多么地重视，那就是选欧阳询做题写人。欧阳询不是一般人，他累任给事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等职位，由他亲自书写钱币名称，足见这枚钱币的地位之高。

也正是由于李渊的高度重视，这次全新的货币改革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开元通宝的铸造，是继秦始皇统一货币之后中国货币史上的又一个黄金时刻，它开启了我国货币史上的一个新纪元。

自武德四年发行以来，在唐朝近300年的历史中，开元通宝一直是钱币界的超级明星，其他钱币，比如乾封泉宝、乾元重宝、大历元宝、建中通宝等，跟它相比可谓是萤虫之火比皓月之光。这种强大的影响力在唐朝灭亡之后依然没有消亡。五代十国的时候，南方的闽、南唐、吴越、南汉等割据政权都流通过开元通宝。到了北宋初年，还曾有仿铸开元通宝的现象，甚至清雍正年间，两广偏远地区的市面上还有大量的开元通宝流通。由唐高祖开创的通宝元宝币制，一直流传了1300多年，直到袁世凯称帝时仍在发行新币。中华民国成立后，通宝元宝制才真正废除。大唐的辉煌，名副其实。

陕西历史博物馆举行《大唐遗宝——何家村窖藏出土文物展》中的开元通宝银币

开元通宝的版别很多，它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初唐、中唐、晚唐三个时期。

初唐武德开元，是它的诞生期，一登场就自带光芒，绝对算得上是优质钱币。其材质纯净，技术精良，其上的文字由欧阳询亲自书写，字字深峻清晰，方圆兼备。“开”字的间架结构方正匀称，横竖笔画疏密得当，清晰有力；“宝”字则非常庄重、沉稳，笔画散发出一种圆润通透的韵味。总体来看，“开元通宝”四个字的书写比较完美地传达出了“开辟新纪元、流通宝货”的内涵，体现了唐朝建国之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广阔胸襟。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开元通宝背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这就是专业人士挂在口边的“光背”。

到了中唐，进入发展期的开元通宝开始发生变化，首先是钱币上的文字由端庄、沉稳变为纤细、疏朗、清秀，钱背上出现了星、月、云、波、圈等各种纹饰。这些纹饰形态各异，即使是同样的纹饰之间也有细微的区别。比如目前出土最多的月纹钱币，就可以区分为上弯仰月、下弯俯月、穿旁侧月等。这些月牙痕跟人的指甲掐出的指痕极其相似，所以就有了是皇后在钱模上留下指痕的故事。但最靠谱的说法，是铸造者为了区别不同的铸炉或其他检验方面的原因而做出的简单标志。晚唐开元通宝，以铸造于唐武宗会昌年间的会昌开元为代表。它的特点是各地所铸的钱币都会在钱背部分增加钱局所在地的地名，比如京代表长安，洛代表洛阳，益代表成都，荆代表江陵，襄代表襄阳，等等。

由于唐朝巨大的国际影响力，开元通宝在周边各国的接受度也不可小觑。丝绸之路当然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大一统帝国的建立，再加上唐帝国一直坚持的对外开放的贸易态度，使得这一时期丝绸之路的贸易交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波斯、拜占庭、阿拉伯、非洲、印度半岛等世界各地的商人，纷纷来到唐朝的首都长安进行贸易交流。

其中，波斯商人因为携带的是奇珍异宝和各种珍稀的动物，成为丝绸之路上颇受欢迎的贸易者。其他各国也各领风骚。在武德年间，高昌国“献狗雌雄各一，高六寸，长尺余，性甚慧，能牵马衔烛”，类似新奇的东西，给朝廷内外平添了很多的乐趣。西域和中亚商人在长安开设珠宝店、酒店、香铺等，我国的诗仙李白就曾在“胡商”开设的酒店里畅快痛饮，有诗为证：“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有输入自然有输出。唐朝的陶器、瓷器成为丝绸之路贸易的王牌产品，之后指南针、造纸术、火药等新技术也随着丝绸之路贸易传播出去。而这些贸易交流的“幕后推手”，就有铸造精美、形制统一的开元通宝。

同时，作为当时东亚地区的龙头老大，开元通宝自然是东亚各国的模仿对象。公元708年，日本仿开元通宝铸造了和同开珎；公元8世纪，粟特人也铸造了类似的圆形方孔钱；公元970年，越南发行了太平通宝；公元1102年，朝鲜推出了海东通宝。

可以说，如果没有开元通宝的出现，整个东亚乃至东南亚共同认可的以中国为核心的东方钱币体系就不会形成。开元通宝的广泛流通也说明了当时华夏文明的巨大影响力，每一个中国人都会因为历史上曾有过如此一段盛世而由衷地自豪。

（本文摘自王丹著《货币如何塑造我们的世界：一部全新的世界经济史》，天地出版社，2022年9月，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