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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① | 人最聪明的活法,坚持做一个“傻子”
今天我们开启一本新书——作家阿来的《尘埃落定》。
这本书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更是一部畅销不衰的文学经典。
作家阿来以一个有先知先觉能力的傻子少爷的视觉,讲述着雪域高原上最后一个土司家族的崩溃。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就让我们跟随作家阿来的笔触,一起走进这个新的世界。
野画眉
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
母亲正在铜盆中洗手,她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泡在温暖的牛奶里,吁吁地喘着气,好像使双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情。
她叫了一声桑吉卓玛,侍女桑吉卓玛应声端着另一个铜盆走了进来,那盆牛奶给放到地上,母亲软软地叫道:“来啊,多多。”
一条小狗从柜子下面咿咿唔唔地钻出来,先在地下翻一个跟斗,对着主子摇摇尾巴,这才把头埋进了铜盆里边。
土司太太一边在清水中洗手,一边吩咐侍女卓玛,看看我——她的儿子醒了没有。
昨天,我有点发烧,母亲就睡在了我房里。我说:“阿妈,我醒了。”
她走到床前,用湿湿的手摸摸我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
说完,她就丢开我,去看她白净却有点掩不住苍老的双手,每次梳洗完毕,她都这样。
现在,她梳洗完毕了,便一边看着自己的手一日日显出苍老的迹象,一边等着侍女把水泼到楼下的声音。
水从高处的盆子里倾泻出去,跌落在楼下石板地上,分崩离析的声音会使她的身子忍不住痉挛一下,但今天,厚厚的积雪吸掉了那声音。
该到声音响起时,母亲的身子还是抖动了一下,我听见卓玛美丽的嘴巴在小声嘀咕:又不是主子自己掉下去了。
我问卓玛:“你说什么?”
母亲问我:“这小蹄子她说什么?”
我说:“她说肚子痛。”
母亲问卓玛:“真是肚子痛吗?”
我替她回答:“又不痛了。”
土司太太下楼去用早餐,卓玛侍立在我床前,侧耳倾听太太踩着一级级梯子到了楼下,便把手伸进被子狠狠掐了我一把,她问:“我什么时候说肚子痛?我什么时候肚子痛了?”
我说:“你肚子不痛,只想下次泼水再重一点。”
这句话很有作用,我把腮帮鼓起来,她不得不亲了我一口,亲完,她说,可不敢告诉主子啊。
在麦其土司辖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土司第二个女人所生的儿子是一个傻子。
那个傻子就是我。
除了亲生母亲,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我是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我是个聪明的家伙,说不定早就命归黄泉,不能坐在这里。
土司的第一个老婆是病死的,我的母亲是一个毛皮药材商买来送给土司的,土司醉酒后有了我,所以,我就只好心甘情愿当一个傻子了。
虽然这样,方圆几百里没有人不知道我,因为,我的父亲是皇帝册封的辖制数万人众的土司。
土司太太临时的权力
满世界的雪光都汇聚在我床上的丝绸上面,我十分担心丝绸和那些光芒一起流走了,心中竟然涌上了惜别的忧伤。
我放声大哭,听见哭声的奶娘德钦莫措跌跌撞撞地从外边冲了进来,她并不是很老,却喜欢做出一副上了年纪的样子。
我已经十三岁了,这许多年里,奶娘和许多下人一样,洞悉了土司家的许多秘密,就不再那么规矩了。
我大声哭喊时,奶娘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求求你少爷,不要叫太太听到。”
而我哭喊,是因为这样非常痛快。
她赶紧说:“你看,画眉下山来了。”
“真的?”
“是的,它们下山来了,听,它们在叫你们这些娃娃去和它们玩耍。”
于是,我就乖乖地叫她帮我穿上了衣服。
画眉在我们这地方都是野生的,天阴时谁也不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天将放晴,它们就全部飞出来唱歌了,歌声婉转嘹亮。
它们不会轻易飞到很低的地方,但一下雪,就不一样了,原来的居处找不到吃的,就只好到有人的地方。
和母亲一起吃饭时,就有人不断进来问事了。
先是跛子管家进来问,等会少爷要去雪地里玩,要不要换双暖和的靴子,并说,要是老爷在,是要叫换的。
母亲就说:“跛子你给我滚出去!”
不一会儿,他又拐进来报告,说科巴寨里给赶上山去的女麻风在雪中找不到吃的,下山来了。
之后,又是布施寺庙的事,又是给耕种我家土地的百姓们发放种子的事。
办了一会儿公事,母亲平常总挂在脸上的倦怠神情消失了,她的脸像有一盏灯在里面点着似的闪烁着光彩。
这几天,她正充分享受着土司的权力,父亲带着哥哥到省城告我们的邻居汪波土司。
最先,父亲梦见汪波土司捡走了他戒指上脱落的珊瑚,喇嘛说这不是个好梦,果然,不久就有边界上一个小头人率领手下十多家人背叛了我们,投到汪波土司那边去了。
父亲派人执了厚礼去讨还被拒绝,后一次派人带了金条,言明只买那叛徒的脑袋,其他百姓、土地就奉送给汪波土司了。
结果,金条给退了回来,还说什么,汪波土司要是杀了有功之人,自已的人也要像麦其土司的人一样四散奔逃。
麦其土司无奈,从一个镶银嵌珠的箱子里取出清朝皇帝颁发的五品官印和一张地图,到中华民国四川省军政府告状去了。
我们麦其一家,除了我和母亲,还有父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经商的叔叔去了印度,后来,姐姐又从那个白衣之邦去了更加遥远的英国。
现在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很寂寞。
傻子成大人了
我记事是从那个下雪的早晨开始的,是我十三岁那个早晨开始的。
春天的第一场雪就叫我害了雪盲,母亲吩咐奶娘:“好好照顾少爷。”
太太一走,美丽的侍女卓玛也要跟着走了,我甩掉蒙在眼睛上是毛巾,大声喊着:“我要卓玛!”
我并没有叫母亲陪我,但她却说:“好吧,我们就不走了,在这里陪你吧。”
但我的小小脑袋怎么能理会这么多的事情呢,我只是把卓玛温软的手紧紧抓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十八岁的桑吉卓玛把我抱在她身子上面,十三岁的我,身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像火一样燃烧。
这晚,我们成人了。
到了早上,我那有所好转的眼睛又肿得睁不开了。
卓玛红着脸对着母亲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土司太太看她儿子一眼,忍不住笑了,同时顺手就给了美丽的侍女一个耳光。
门巴喇嘛又来了。
母亲说:“老爷就要回来了,看你把少爷的眼睛治成了什么样子。”
喇嘛说:“少爷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土司太太说:“是鬼吗?我看,个把个你们没有镇住的冤鬼还是有的。”
喇嘛摇摇头:“下边有只狗下崽子了,少爷是不是去看过?”
于是,我的双眼又一次给柏烟熏过,喇嘛又给我服了一剂草药粉末,不一会儿我就想撒尿,喇嘛说是会有点痛的,果然,晚上给了我舒服的地方这时痛的像针刺一样。
喇嘛说:“这就对了,我不会看错的,少爷已经是大人了呀。”
当屋里只有我和奶娘时,她就问:“那个小妖精把你怎么了?”
我捂住肿痛的双眼笑了起来。
奶娘痛心疾首:“傻子啊,我还指望你长大我就不会再受气了,你却弄个小妖精来骑在我头上啊。”
她把火钳在铜盆上摔得噼噼啪啪响,我不理她,心想,做土司的儿子有多么好。
只要神一样说声“哈”,这个世界就旋转起来了。
这个上午,我都在便盆上起不了身,母亲要找喇嘛问罪,人家却出门给人看病去了。
下午,我的眼睛和肚子都好了,人们又一起夸赞他的手艺了。
这是一个阳光明亮的下午,上省告状的麦其土司,我父亲从汉地回来了。
他们在十几里外扎下帐篷过夜,派了一骑快马来报告消息:土司请到了军政府的大员,明天要用大礼迎接。
母亲对我说:“收拾汪波土司的人来了,我们明天就去接他们,他们是从我家乡来的,天哪,见到他们我还会说汉话吗?天哪,天,儿子,你听我说一说,看我是不是说对了。”
我拍怕额头,想,天哪,我怎么会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汉话呢,可她已经自顾自地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开了。
说一阵,她高兴地说:“观世音娘娘,我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啊。”然后,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那天,她又紧紧地捧住我的脑袋,不住地摇晃着说:“我要教你说汉话,天哪,这么大了,我怎么就想不起要教你学些汉话。”
但我对着一切并不感到什么特别的兴趣,我又一次在她兴致勃勃的时候叫她失望了。
第二天早晨,碉楼上两声号炮一响,我就起床了,经堂里鼓声阵阵,官寨上缭绕着香烟,院子里和官寨前的广场上拴满了汗水淋淋的马匹。
头人们带着各自的人马从四村八寨赶来,我和母亲一起从楼上下来,大队人马就出发了。
我和母亲并肩向前,我以为她不想跟个傻乎乎的家伙在一起,但她没有,她跟着儿子并马而行,对欢呼的人群挥动手中挂着红缨的鞭子。
每经过一个寨子,队伍就会扩大一点,这支越来越壮大的队伍就逶迤在我身后,没有人想要超过他们的主子到前面去。
我每一次回头,都有壮实的男人脱帽致礼,都有漂亮的姑娘做出灿烂的表情。
啊,当一个土司,一块小小土地上的王者是多么好啊,要不是我只是父亲酒后的儿子,这一刻,准会起弑父的念头。
而我只是说:“卓玛,停下,我渴了。”
结语
今天,我们从傻子少爷的视角开启了这本小说,他是土司与他第二位太太酒后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傻子,也正因如此,他才得以平安长大。
汪波土司与麦其土司产生了矛盾,调解无果后,麦其土司请到了军政府大员来主持大局,军政府大员会帮助麦其土司吗?他们之间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原标题:《《尘埃落定》① | 人最聪明的活法,坚持做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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