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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和她剪出来的女孩们

2022-11-11 08:5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小饼干 NOWNESS现在收录于合集#这个人有意思 26 个 #艺术家 86 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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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与他”到“她们”

无论是翻看索菲亚·东布洛夫斯卡（Zofia Dabrowska）的作品集，还是向下滑她的Instagram，第一印象大概率会是“温柔”和“平和”。

饱满的颜色、平滑的曲线线条，拼贴出在草原上远望的女孩或是夜晚举起云的太阳。女孩儿趴着睡着了，打翻的咖啡和她的黑发，傻傻分不清楚。

作品集里插进一张工作场景的照片，不同深浅的绿色草坡、女孩与小狐狸，好像Photoshop的图层，有的在前、有的在后，立在相机前的小白桌上，桌下一只萨摩耶睡得正熟。

索菲亚·东布洛夫斯的插画及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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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当代艺术真是太少带给我们这种情绪了。

《友谊》(Friendship)

索菲亚是偶然与剪纸艺术相遇的。

出生在波兰东部的她从小就爱画画，成年后前往克拉科夫大学攻读波兰文学学位。克拉科夫是波兰帝国鼎盛时期的首都，这座城市有着悠久的文化传统和学术氛围，是东欧十分耀眼的文化之所。

遍地开花的文化活动让青年们很容易遇见艺术。在一次动画电影节上，索菲亚走进了德国剪纸艺术家洛特·雷尼格（Lotte Reiniger）的作品展映，然后便和剪纸结了缘。

洛特·雷尼格（Lotte Reiniger）作品

“我已经不记得影片的名字了，当时大荧幕上的光影，那些纸那么美。像活的，那么生动，和生活里的活物不一样的生动。”雷尼格用纸或者硬纸板剪出角色，细致到你可以看出芭蕾舞女的裙边蕾丝。她给角色的四肢装上关节，一帧一帧地摆出她们的动作，再一帧一帧地拍摄。

索菲亚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因为类似于皮影戏的表演也存在于她的幼年时代，艺人用小车子推着箱子到处走，箱子里用影子讲述的故事，成了她想象力的窗口。那之后，一直画画的她决定也用剪纸动画呈现自己脑海中的图景。她考入波兰的洛兹国立电影学院，开始学习专业的短片制作。

剪纸艺术能给她怀旧感，不光因为触发了童年回忆，也来自边缘传递出的手工质感——她仿佛能看到剪刀的刀锋划过。我们的时代越来越快，软件模拟就可以代替大部分人工，而剪纸却叫你不得不慢下来，让一切从手下诞生。

《夜行》（Night Walk），剪纸拼贴插画

《亚当&夏娃》（Adam&Ewa），是索菲亚在电影学院三年级时候的期末作品，时长6分钟，制作整整花了6个月。“拍摄和剪辑只花了1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和剪，你需要把看似重复的程序一步一步的区分开，在每一个雷同的步骤中看到不同的部分，每一部分都是新的，一点一点小的不同最后连在一起就会看到一个完整的轨迹。我很享受那个过程。”

《亚当&夏娃》(Adam&Ewa)，动画短片

像所有年轻女孩一样，索菲亚早期的创作也绕不开爱情这个主题。6分钟的《亚当&夏娃》和5分钟的《大海》（The Sea）都是关于爱情中的女人。更准确地说，是被爱情背叛的女人。

夏娃精心打扮准备诱惑亚当，不想丈夫醉酒回家直接昏睡，不解风情。等亚当醒悟过来这天是俩人的纪念日，在上帝之手下也梳洗修剪一番，却撞见夏娃正在水果摊上和帅小伙拥吻。

《亚当&夏娃》（Adam&Ewa），动画短片

《大海》中，海的女神爱上了渔夫，看渔夫每日辛苦劳作，就把鱼都吹进他的渔网，还悄悄地夹带一颗含在贝壳里的珍珠。等她发现渔夫和凡人女孩儿相爱，珍珠就是他送给女孩儿的定情信物，女神掀起滔天巨浪，让一切化为乌有。

《大海》（The Sea），动画短片

这显然和目前中国社交网络上的论调完全相反：在痛批“恋爱脑”的当下，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遭遇感情失败，态度就该如同掸掉身上的灰。

索菲亚也笑着说，她这些旧作里的女主角不够“modern”，但这不代表她们最终不会甩头大步走开，她们只是需要先宣泄情绪。不要小看宣泄情绪的过程，作为一个波兰女性，成长过程中她并不被准许将感情外放。“我只想展现女人的情绪，她们可以展示自己的愤怒，当她们的世界坍塌了，她们可以有各种情绪。”

《夜行2》（Night Walk 2），剪纸拼贴插画

逐渐地，“她自己”取代了“他与她”，成了索菲亚作品的主角。

《秋天》(Autumn)

剪纸拼贴插画制作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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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场景或取自现实，坐在礁石上穿条纹毛衣的女孩、正凝视着镜子里裸体自己的女孩；或者出于想象，比如她也可以在夜空里穿行，走下悬挂在月与星星之间的楼梯。

《女孩》(Girl)

剪纸拼贴插画制作过程

这些图画很像是索菲亚自己生活的写照。她热爱自然，梦想就是在大山里有个房子。她喜欢观察人群，但也要有独处的时间，做些“简单的事”，做做饭、喝个咖啡。

现在她常居波兰首都华沙的非市中心地段，附近就有公园，已经算接近了梦想。视频电话里的她坐在能漏进阳光的窗前，阳光给一盆绿植和她的棕色头发都勾勒出金边。她说采访结束后就要去公园里散步，好静静地构想下一个作品。

《女孩》（Girl），剪纸拼贴插画

索菲亚·东布洛夫斯的摄影作品

新冠之前，索菲亚从未陷入“孤独”。她总是各种聚会的举办者，和街上路过的老妇人也能攀谈几句天气和衣服。她说孤独对她而言如同噩梦。“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朋友陪伴的周末，或者独自一人出去吃饭。”

她必须面对自己。她竟然发现，孤独有一种治愈的功效。“我可以真正集中在自己身上，面对自己的感情，那感觉很平静。”

《女孩系列》(Girl)，剪纸拼贴插画

于是在她的剪纸作品里，越来越多地出现与自己作伴的女孩。在这种与自我度过的珍贵时光里，“就算她受了伤害，也不尝试逃离这种情绪，不论是悲伤还是愤怒”。

偶尔会有陌生人闯入画框。当女孩从自家的窗口远眺，看到另一个女孩孑然一身地行走。她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互不干扰。

《窗外》(View)

过了30岁的索菲亚还越来越爱表现女人与女人的共处。

比如女孩们在野餐，被灌木丛环绕，小白狗看向观众的方向，打破第四堵墙；比如她正在筹备的短片，是有关一位女生物学家和自己妈妈的关系。也许正是因为其中有女性互相支撑的场景，她作品的女性买家尤其多：买下来之后，再送给自己最珍贵的女性朋友。

她最爱的近期作品是个落了一滴眼泪的姑娘，和另外两个姑娘拥在一起。“那是新冠疫情之初，我有点抑郁，缺钱，工作进程受阻，而且还要应对一些童年创伤，有的时候，坏事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

《女孩们》(Girls)，剪纸拼贴插画

画里那两个女孩就是她的女性朋友的化身。“我很感谢我的女性朋友们。似乎女人更能理解女人。她们不多说话，不给任何建议，只是在那里，陪着我”。

《女孩们2》(Girls 2)，剪纸拼贴插画

为什么她的主题从恋爱中的女人，变成了独处的女人、女人之间的情谊？索菲亚谈到了女性主义，这大概是当下的女性创作者绕不开的话题。

2020年10月，波兰宪法法院通过新堕胎法，即使胎儿畸形也不允许堕胎。生育权又一次被挤压，使得女性走上街头。冷清的街头熙熙攘攘起来，波兰成了全世界女性主义者关注的中心。从小到大被要求要善良谦卑的索菲亚这一代，头一次在街上呐喊，向立法者和保守势力爆粗口。青春期的她们一直被教育着要找个男人，以家庭为归宿。游行始于堕胎问题但不止于堕胎问题，她们由此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成为怎样的人。

“一开始，女性主义是要有攻击性、要野蛮，当有人告诉你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你愤怒到了极致，不得不爆发。这是改变的起点。在那之后，我开始琢磨，日常生活中的女性主义意味着什么。”

索菲亚·东布洛夫斯的插画及朋友们

学会与自己、与其他女人相处，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和与男人的关系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同时，“温柔的瞬间”里，也可以焕发女性主义的光。这些喝着咖啡的、读着书的，没和任何人交谈的女孩，她们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只为自己生活。

她们不必每个瞬间都强大。“很多时候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你该怎么想，但没那么简单，‘好起来’、‘振作起来’需要时间，你着急不得。最难的就是这个部分——告诉自己‘现在就是这样’（it is how it is）。” 无论是自己呆会儿，还是和姐妹们呆在一块儿啥也不说，但凡能帮你接受现实，承认当下的负面情绪，让它沉淀，这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