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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子一度被骆驼取代?这本书刷新了我对骆驼的认知

2022-11-07 18:3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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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观念一般把轮子看作推动社会进步的一大发明,而骆驼则是笨拙落后的运输形式。

然而,公元3到7世纪之间,在从摩洛哥到阿富汗的广大区域内,骆驼几乎完全取代了有轮车,成为运输的标准方式。

骆驼在何时何地被驯化?人类在使用骆驼的过程中进行了哪些创新?为什么在中东的辽阔区域里,骆驼运输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取代了轮式运输?

哥伦比亚大学中东史教授理查德·W.布利特(Richard W. Bulliet)在《骆驼与轮子》一书中,以其独特的视角、渊博的学识、精妙的论证和典雅的表述,完整而简练地向我们展现了骆驼融入人类社会的古今历史,揭示了骆驼对人类社会的深刻影响。

理查德·W.布利特(Richard W. Bulliet)

该书通过回顾骆驼从古至今的驯化和使用历史,层层深入、有理有据地挑战了这一出自西方人的刻板印象。这部讲述骆驼与人类社会关系演进的现代学术经典,具有开阔的世界史视野和鲜明的跨学科特色,曾荣获美国科技史协会颁发的“德克斯特奖”。

布利特教授借鉴考古学、艺术学、人类学、语言学,以及与骆驼饲养业相关的知识,同时运用大量图像证据,探讨了骆驼的使用对人类历史,尤其是中东和北非的历史产生的深刻影响,揭示了骆驼运输的社会、军事、经济、技术意义。

01

反常的史实:轮子在中东地区曾经一度销声匿迹?

传统观念把轮子看作人类最聪明的发明之一,骆驼则是上帝最拙劣的创造之一。

轮子的历史已经得到了很好的研究。从轮子最初的发明到机动车的发展,每一步进展都得到考察。横杠、板簧、弧形辐条,都获得了关注。

然而,一个明显反常的史实竟然几乎从未被察觉到:在从摩洛哥到阿富汗的广大区域,在历史上一个特定时期内抛弃了轮子的使用,骆驼(单峰驼)几乎完全取代了有轮车,成为运输的标准方式。

这种无轮的情况确实存在,三种证据尤其令人信服:旅行者和其他观察者的陈述、图像证据,以及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的词汇表。

1、旅行者和其他观察者的陈述

关于有轮车不存在的直接陈述的局限是上溯的时间不够久远,但最近几世纪相关证据的数量巨大。

18世纪C.F.沃尔尼写道:“值得注意的是,在整个叙利亚都见不到两轮或四轮车。”19世纪中叶,哈维尔·雷蒙德说,在阿富汗“四轮车(voitures)的使用不为人所知”。

研究穆斯林西班牙的专家列维-普罗旺察尔说:“似乎至少整个中世纪,在穆斯林世界西部存在过某种使用有轮车的禁令,寻求这一问题的合理解释想必会很有趣。”

D.戈伊坦注意到在中世纪的埃及,“罗马时代如此常见的四轮车彻底消失了,戈尼萨文书只字未提”。与此相似,也有人注意到中东的十字军国家的史料中,从未提及过两轮或四轮车。

类似证据很多,但大致的图景已然清晰,即从摩洛哥到阿富汗都缺少以车为工具的交通。

2、图像证据

问题在于,这种无轮社会的历史能够上溯多远?比大多数游记更古老的证据是图像。

伊斯兰艺术所提供的图像证据,一方面是任何种类有轮车图像的极端稀缺;但另一方面,车的形象常常出现在传说的图像中,这种描绘受到前伊斯兰艺术传统的影响,而图像展现的挽具使用模式也完全不合理。

例如,一幅出自伊朗史诗《列王纪》(Shahnameh)的图景,就展现了两匹马被用链子挽在了一辆两轮车上,链子从环绕马颈的松弛的、套索一般的项圈延伸至车轮轮毂,并无车轴、车轭、车舌、缰绳、笼头,没有任何东西能暗示出马如何被驾驭、如何在不被累死的前提下拉动车。车本身则像一个箱子或匣子,两只构造令人难以想象的无辐条的轮子之上有小小的支架。

简而言之,这一图像纯属臆造,那位艺术家从未亲眼见过有轮车。

从其他图像也可得出同样的推断。一幅图描绘一头被相当有趣的马项圈挽住的骡子,但它所拉的车靠很小的不能转动的轮子来移动,且骡子拉车的方式也导致牵引不那么轻松。其他艺术家展现出了对马项圈的某些理解,但对如何使用它将动物与车连为一体完全不涉及。另一幅画中,马和车之间根本没有明确的连接。

结论再次明晰:大多数中世纪穆斯林艺术家从他们的日常经验中并不知道车长什么样。

3、语言学证据

14世纪以前的阿拉伯语中有且只有一个词表示一切有轮车。这个词是cajala,其语源有“迅速”之意。这个词在中世纪阿拉伯语作品中很罕见,指的要么是外部人群的车,要么是伊斯兰历史上偶然出现的某些特别的车。这个词偶尔也被用来指一种水轮(灌溉设施)和陶艺,而轮子技术在制陶领域从未衰退。

关于cajala一词的使用,重要的还不仅仅是它极少出现(尽管这本身就可以说明中世纪运输经济中轮子的缺席),而是存在这样一个事实:它是日常使用中唯一指有轮车的词。

尽管在伊拉克、埃及和叙利亚,古老时代就已存在两轮和四轮车,阿拉伯征服地区的语言中没有任何一个表示有轮车的词被借入阿拉伯语。事实上,叙利亚语词markavthā有一个意思指有轮车,它的词根意为“骑上,登上”,与此相关的阿拉伯语词markab意为骑乘动物、马鞍或其他动物车或船,但不指有轮车。显然当阿拉伯语扩张到说阿拉米语或叙利亚语的地区时,这个叙利亚语词有轮车的含义已经消失。

语言学证据支持了图像资料和游记的证据,但还不止于此。唯一可能的结论是,轮子和与之相关的词汇在伊斯兰征服前的某个时刻消失了。这不仅解释了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在这方面何以词汇如此贫乏,也解释了描述被征服人群时为什么从未提及两轮和四轮车。

02

轮子的消失:骆驼运输比轮式运输更经济?

将公元137年帕尔米拉(Palmyra)城颁布的财政法与公元301年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颁布的价格敕令进行比较,可以看出骆驼取代轮子走过的历史踪迹。

公元137年北叙利亚沙漠中央的商队集散地帕尔米拉城颁布的财政法,规定对一车商品所征之税应当与对四峰骆驼驮运商品所征之税等同。显然,这一日期前刚刚建好的通往帕尔米拉的道路带来了有轮交通与骆驼商队的竞争。

帕尔米拉这项针对车的征税最有趣的特征不在于揭示了道路系统与轮式运输之间的联系,而在于它给定了一峰骆驼的驮运量与一辆车的装载量之间1:4的比率。这一比率中蕴涵着中东运输经济整体转变的重要线索。

要认识到这一比率的重要性,前提是将帕尔米拉财政法与公元301年皇帝戴克里先颁布的价格敕令相比较。

戴克里先(Diocletian,244年-312年)

这一敕令明确规定20第纳尔为一辆四轮车1200罗马磅商品运输一英里的价格,8第纳尔为一峰骆驼600罗马磅商品运输同等距离的价格。因为至少两头牛才能牵引一辆四轮车,每头牛的载重几乎与每峰骆驼相同,而每头牛的花销是10第纳尔。因此根据价格敕令,用骆驼运货比用车省20%。此外,相对于帕尔米拉的1:4,这里一峰骆驼的驮运量与一辆车的装载量之间的比率变成了1:2。

尽管两份文件之间相隔一个半世纪,但没有理由相信期间运输的物质条件发生了重大改变。简而言之,比较两份文件,显示帕尔米拉的立法者们意欲对用车往城镇送货者课以重税。

显然,车并非制造于帕尔米拉周边无树地区,因此用车做生意的人一定是外来者,一定是试图从有利可图的商队贸易中获得部分利益的竞争者,正是这些贸易使帕尔米拉成为繁华的城市。或许当时并无办法禁止车沿着新路进入沙漠,但在帕尔米拉立法的商人们至少可以立一个有所偏袒的税法,以确保其自身驼队的商队贸易持续占据主导地位。因此,帕尔米拉的证据可以确证,罗马叙利亚的车夫和驼工在经济上相互竞争,各自努力占据上风。

而戴克里先敕令所见使用骆驼可节省20%花销一事,很好地表明驮运骆驼在与有轮车的竞争中占了上风。值得指出的是,虽然随着挽具的巨大改良,有轮车的效率显著提高,但是当现代驮运骆驼与四轮车直接竞争时,骆驼常常被证实是更经济的运输方式。20世纪20年代的新疆如此(那里车还是骆驼牵引的);此前10年的伊朗东北部也是如此。

骆驼商队,图片来自摄图网。

19世纪和20世纪的军事人员对骆驼的驮运价值做出了最准确的评价。他们都发现骆驼在总体使用方面相对骡子有轻微劣势,但在保养和维持方面无疑更加经济。

1844年法属阿尔及利亚总督让-鲁克·卡尔布西亚写了一份报告,提议在法属阿尔及利亚建立一支永久驼队,报告列举了骆驼相较骡子的优势不少于16个,大多是关于饲养、补给水和养护方面的节省,也包括力量更大、更易驯服和更耐久。

英国军事运输官阿瑟·格林·伦纳德少校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他1894年写道:“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现有条件下,尽管我们对骆驼管理不善,但整个说来骆驼是最适于军事目的的动物……(1)断水断粮条件下[相对于骡子]具备更强的生存能力;(2)能驮运双倍(于骡子)的货物;(3)需要更少的驼工;(4)不需要装蹄铁;(5)更易大量获得;(6)最初花销少;(7)维持费用低。”

因此,可以做出假说:抛弃轮式运输而采用骆驼运输的最初原因,在于相对轮子来说骆驼更经济。

03

轮子的回归:骆驼的未来在何方?

回到当下,驮畜骆驼的时代已近剧终,轮式车辆最终赢得了与驮畜间漫长的竞赛。然而,如果不是因为内燃机等机械发明的出现,骆驼与轮子的竞赛会走向何方?换言之,如果不是靠机动车,欧洲的畜力二轮车和四轮车能替代驮畜骆驼吗?

实际上,欧洲帝国主义到来之前,轮子并未真正开启在中东与北非的回归。突厥人大体上已同化于中东原有的文化模式,而欧洲人则最大限度地以欧洲文化模式来同化中东与北非人。在西方输出性最强的文化特质中,高效的交通运输乃是制造与市场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无法想象任何一个接受了西方这些文化观念的社会能够长期不用轮子。于是,轮子的回归可视为不可避免的。

内燃机的使用,图片来自摄图网。

虽然如此,如果畜力车辆成为西方观念中陆上交通的终极形式,而不是出现了后来那种机动车,轮子回归中东的影响可能会大大不同。也许骆驼会用来牵引重型四轮大车,就像在澳大利亚发生的那样,而这将使某些饲养骆驼的社会可以完整保护其传统经济基础。如此,帝国主义的影响纵然不可避免,轮子的回归也不至于激烈地改变中东与北非的骆驼牧养。是内燃机把轮子的回归推向一场革命,导致了骆驼游牧的淘汰。

驮畜骆驼走上衰落之路,与之相随的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骆驼牧养也逐渐衰落。骆驼的终极末日已经在望,就是恰如在澳大利亚所发生的,从被驯化的动物反转为野生动物,避免这一黯淡前景的唯一出路,也许是将骆驼作为潜在的肉食来源。

人们对骆驼的这一潜在使用价值看法不一。且不说味道及质地,骆驼的饮食与条件,以及消费者的偏见,都是决定因素。争论的要点在于,骆驼能使沙漠变成丰产之地的价值,是否足以抵消食用骆驼肉的某些缺陷。

纳特·施密特-尼尔森曾用最有力的论证倡导食用骆驼。他指出,骆驼可以较长时间不喝水,因此围绕某一水源的骆驼放牧区比羊大得多,而且,骆驼重复利用其尿素,经肾脏转化为蛋白质,因而补充了沙漠植物的低蛋白质供应。

供应肉食的骆驼是否会有美好的未来?还是说,因风险过高,牧养骆驼用于产肉这个提议不能被认真对待?一个可能的答案,或许来自对今日驼肉消费情况的观察。在摩洛哥和利比亚这样的国家,食用驼肉是很常见的,而在埃及,每年约有3.6万峰骆驼在开罗的骆驼市场销售,主要是供食用。

长远地看,要想让骆驼维持一种主要家畜的地位,必须探索新的利用模式。相信世界对动物蛋白的需求,最终会使骆驼利用沙漠土地的能力在经济上变得有利可图。沙漠地区植被稀疏,为避免过牧,家畜必须散养,这又会带来管理与运输问题。骆驼将低蛋白的沙漠植物转化为肉。这些植物,其他肉畜不能吃,却给骆驼供应适当的营养。只要看一眼骆驼一口吞下整株带刺的仙人掌,就再不会怀疑骆驼靠沙漠植物茁长成长的能力。

驮畜骆驼的时代已近剧终,那个时代可真是令人兴奋、富有成效啊。许许多多历史大事件都和骆驼有关,骆驼从阿拉伯南部海岸的乳品提供者,崛起为能够在世界交通经济中将轮子逐出大片区域的主宰者。

不过,这个时代的终结,并不意味着骆驼对人再无用处。就算肉品生产不能如当年穿越撒哈拉的驼队那样激发起人们心头的浪漫之火,也一定符合人与动物世界整体关系的基本框架。

骆驼可以继续为人服务,它脸上那轻蔑的神情会提醒人们记起逝去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骆驼优越于人类引以为傲的发明——轮子。

原标题:《轮子一度被骆驼取代?这本书刷新了我对骆驼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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