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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剧综艺的保质期,为什么越来越短?
原创 曹吉利 硬核读书会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第二季》出圈作品《少爷和我》剧照。
《脱口秀大会》和《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两档节目再次让国人回忆起了过去守在电视机前被春晚小品逗笑的集体记忆。同样都是发笑,但观众们也隐约发觉,如今的喜剧和以往有些微妙的不同——它们变得乖巧、讨喜,舞台上的人们越来越卖力,也越来越紧绷。
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春晚小品,到《爱笑会议室》《欢乐喜剧人》,再到现在各类段子在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的脱口秀和喜剧大赛,每一次喜剧或者段子的“出圈”,都会有不少“喜剧复兴”的讨论。只是,当下喜剧的种种告诉我们,喜剧已经随着时代完成了某种自我进化,它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对它的讨论,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喜剧,是什么时候,有了不可承受之重?
✎作者 | 曹吉利
✎编辑 | 钟毅
因为两档综艺,喜剧又成为社交网络上的热门话题。
从妙语连珠的脱口秀,到热热闹闹的喜剧大赛,人们一本正经地讨论着每一段节目是否好笑、每一位评委公允与否、每一个演员是去是留。但很少有人再谈论起“喜剧复兴”的话题——以往,每诞生一档喜剧综艺,中国喜剧就要复兴一次。
舞台上的人们越发卖力,脱口秀里泛滥的“内部梗”未必就是躺平的表现,也许更像是内卷的产物;喜剧大赛上夸张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多起来,但“晚会感”好像也变重了。在松弛概念时髦的当下,我们目睹了聚光灯下喜剧日渐紧绷。
而在“封神”和“幻灭”、“塌房”与“翻红”间往返跑的观众们,显然已经感到倦怠,太多注意力分散到了喜剧之外的拉踩,以及鲁豫该不该“洗白”一类的话题当中。即便不对比评分,大众对于喜剧综艺的热情也是肉眼可见地下降的。
在速朽的娱乐年代,高开低走是悬在每档综艺头顶的钝剑,此前的《欢乐喜剧人》《今晚80后脱口秀》以及更古早的《爱笑会议室》,都是前车之鉴,提醒台上的人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提醒屏幕外的观众,欢笑总有尽头,节目总有尾声,关掉电视机,明天还要继续与生活缠斗。
这更像是一年一度,我们不能承受的喜剧之重。
《脱口秀大会 第五季》剧照。
喜剧进化论
喜剧当然应该是广义的,但鉴于中国影坛此刻的冷寂和情景喜剧衰落已久,我们还是先从舞台喜剧说起。
幽默的进化也有属于时代的连贯性,顺着历年的喜剧综艺回看,能够影影绰绰地看到一条舞台喜剧演进的路线——
脱口秀的到来应该算近10年最大的变量。2012年开播的《今晚80后脱口秀》,差不多被公认为国内脱口秀热潮的滥觞,王自健常常提及的王建国、思文、史炎、李诞、池子等,日后都成为更多观众熟悉的名字。
《今晚80后脱口秀》剧照。
如果说《今晚80后脱口秀》第一次真正把“脱口秀”的形式捧到大众面前,那么比它早两年开播的《壹周·立波秀》,则已经具备了脱口秀的内核。
有意思的是,王自健和周立波二人,分别出身自传统幽默艺术:王自健上节目之前已经因为说相声在京城火了一把,在观众中有“小王爷”之称,而周立波自创的“海派清口”则有上海滑稽戏的影子。
与此同时,北方一家卫视深夜播出的《爱笑会议室》,顶着简陋的布景道具和常常穿帮的表演,却成了很多观众心中的“白月光”,凭借高强度的创作节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年轻观众喜爱的无厘头,《爱笑会议室》走出了乔杉、修睿、潘斌龙等喜剧人,也有了日后各种喜剧大赛的影子。
《爱笑会议室》剧照。
2015年首播的《欢乐喜剧人》基本是晚会小品的“探索版”,贾玲、开心麻花团队都是春晚的常客,“小品之王”赵本山的徒弟们则干脆直接以辽宁民间艺术团的名目参赛。
节目办到第二季,冠军从善于舞台创新的开心麻花,变成了说相声的岳云鹏。夺冠前夕,德云社的各大弟子轮番为岳云鹏助阵,最后作为节目主持人的郭德纲都穿上大褂来了一段,百年相声迎来了一次胜利,但或许也是电视语境下的最后一次胜利。
沈腾与岳云鹏同台说相声。/《欢乐喜剧人 第二季》剧照
当然,随后滚滚而来的时代潮水还没有彻底淹没一些有关幽默的传承,哪怕是血统和籍贯上的传承。比如出身相声世家、坐在评委席上的马东,比如无论是脱口秀还是喜剧大赛的舞台,都占据了半壁江山的东北口音。
本季《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胖达人”组合的《代号大本钟》和《进化论》几乎取得了场内场外一致好评。组合成员、哈尔滨人土豆常常自称“四川省青年幽默家”,理由是他的幽默感“在东北至少排在二十万名之外”。
《代号大本钟》剧照。
对中国喜剧足够熟悉的观众,在他们的一系列作品里,应该能找到很多经典之作的蛛丝马迹。
《代号大本钟》里正邪角色互换身份的结构,与陈佩斯、朱时茂的《警察与小偷》《主角与配角》不谋而合,《进化论》中“母猪的产后护理”更是对赵本山《心病》台词的直接致敬。上一季中《我的学长》中被隔壁人家砸穿墙面的情节,则容易让人想起土豆的哈尔滨老乡黄宏的著名小品《装修》。
曾经在上一代中国人脸上泛起的笑纹,又出现在这一代人的脸上,“梗”的代际传递佐证了喜剧塑造的集体记忆,也佐证了喜剧的进化变迁,听上去很温馨。
1990年春晚小品《主角与配角》剧照。
喜剧断代:我们的时代和笑声
站在今天的节点上不难感觉到,那些把我们逗得前仰后合的喜剧,与前代已经大不相同。
首先是形式。
没有人还在电视机前蹲守晚会小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综艺节目;人口大规模流动消灭了地域笑星诞生的可能,最新的段子可以一夜之间传遍全国;在一二线城市,线下小剧场演出风生水起,德云社和传统相声界纠结20年的“该不该回小茶馆”的问题被轻轻巧巧地绕过了。
《奇葩说 第一季》剧照。
就像半个多世纪前相声从地摊和剧场进入广播电视一样,渠道间的迁徙深刻地影响着喜剧的内容。开放麦、脱口秀、漫才这些舶来概念正在流行,它们能否成功往往取决于能不能顺利地完成本土化移植。
由于舞台从各大卫视、节庆晚会,搬到了网络平台和线下剧场,更加迫切的生存需要冲到了台前,今天的喜剧对观众的画像也更加精准。
《吐槽大会 第一季》剧照。
东北作家双雪涛曾在访谈中提及,“遛词”(默背经典相声小品的台词)是那一代北方孩子的基本功,作家班宇在小说《盘锦豹子》中也描写过晚会小品曾经在民间的群体影响力:
“等到联欢晚会上的赵本山登场演小品时,外面的鞭炮声也愈发剧烈,这时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全家人守在没有雪花点儿的电视机旁,音量开到最大,目不转睛地看赵本山和黄晓娟演的新小品。”
那是1990年春晚,赵本山和黄晓娟表演的《相亲》,也是赵本山的第一次春晚亮相。之后的许多年,中国人见证了很多风靡大江南北、一直被铭记的作品,乃至于很多年后,几句滚瓜烂熟的台词就能成为一代人辨认彼此的“暗号”。
1990年春晚小品《相亲》剧照。
相比之下,今天的喜剧作品不会再把“全国观众”作为目标受众,特定的段子只取悦特定的群体,尤其是当互联网按下了加速器,喜剧总是更眷顾年轻人。
比如曾经看着《今晚80后脱口秀》的80后们,接近中年,为人父母,面对崭新综艺,大概要茫然地问更年轻的00后:“笑点在哪啊?”
上一季《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颇受好评的《父亲的葬礼》,在一句“土星,在公转,而我的母亲,在自转”的感慨中收尾,屏幕外的观众一片欢呼,而台下几位70后评委却显得有些局促。
习惯了逻辑严谨、题材写实的晚会喜剧的一代人,面对这样的桥段和周遭的笑声,心中的错愕是不难想见的。
《父亲的葬礼》剧照。
人们总是喜欢夸大天才的作用,而忽略时代的决定性因素。前段时间悄无声息的综艺《开播!情景喜剧》就用事实证明,导演尚敬来到今天的语境下,也不会是什么救世主,哪怕他曾经一手打造了《武林外传》。
狄德罗说:“如果你不必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这世界将是何等出色的一台喜剧。”综艺化的喜剧是更加轻盈的、都市的、讨巧的,看似糅合了很多热点话题,但对于最深切的社会议题却是回避的——当然,晚会上的相声和小品也早早放弃了类似的尝试。
很多年前《主角与配角》的故事背景可以放在一出抗日剧的拍摄现场,今天的《代号大本钟》则只能用遥远的二战来指代战争。本土化的笑料一定还有,只是今天的喜剧创作者们早已不作此想。
从这个角度来看,舞台上为了创新绞尽脑汁的年轻喜剧人们在形式上不断实现突破,而在内容的讽喻上又格外乖巧。
《开播!情景喜剧》剧照。
喜剧的新可能
到底是什么让喜剧变得“乖巧”?
平台和传统都在不同方面加深了喜剧和当下观众之间的裂痕。
从北方的相声到南方的滑稽戏,传统的表演形式定下了这样或那样的规矩,相声演员反复背诵创作于100年前的“贯口”来磨练基本功,却在理解观众、理解时代的层面上大大落后于脱口秀演员。
就像上海乐队顶楼的马戏团在那首《海风》中惋惜地唱道:“滑稽戏这门艺术变得越来越滑稽。”在新的喜剧时代里,传统幽默艺术逐渐老去是无可回避的宿命。
相声泰斗马三立。/《一百年的笑声》剧照
但新一代喜剧人的创作也并非百无禁忌,互联网放大了观众的审查力,来自大众的道德化目光,正紧张地盯紧喜剧身上的非道德内容——而到底什么是非道德的,常常并没有标准。
这种道德审视始终存在,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处不在。
上世纪80年代,马三立的儿子马志明创作了一段现象级的相声《纠纷》,段子里虚构的人物丁文元自称是“天拖”的工人,那时候拖拉机厂在天津无人不知,但厂家显然没有娱乐精神,更没有营销意识,一怒之下要状告马志明。马志明解释,天拖未必就是天津拖拉机厂,同一座城市还有天津拖车厂、天津拖鞋厂,都可以用这个简称。
不过自那之后,马志明再表演这段相声时,就不给丁文元作介绍了。有一回临场发挥,说到丁文元的工作时,自己调侃一句:“算了,不问了。”台下笑成一片。
《德云斗笑社 第一季》剧照
2015年的《欢乐喜剧人》上,贾玲表演的《木兰从军》也面临着相似的争议,却没有相似的轻松结局。
“唧唧复唧唧,木兰啃烧鸡”,贪吃、胸无大志、贪生怕死的恶搞版花木兰,逗笑了观众,也惹恼了花木兰的家乡人。河南商丘市虞城县木兰故里的观众,以及所谓中国木兰文化研究中心,纷纷要求贾玲和节目组道歉。事件最终以《欢乐喜剧人》停播一周收尾。
贾玲饰演的花木兰。/《欢乐喜剧人 第一季》剧照
类似的事件在各类喜剧综艺的身上一再发生,快节奏的内容输出消磨着创作力,高压的舆论凝视消磨着热情,成名的诱惑消磨着坚守舞台的耐心,多重消磨之下,这届喜剧演员的保质期,也许比互联网段子还短促。
2016年参加《欢乐喜剧人》的潘长江,在台上动情地说,直到80岁也想要站在舞台上。但短短几年过去,他的主场就从喜剧舞台变成了带货直播间。熟悉潘长江的老观众惊讶地诘问,老艺术家是不是“变坏了”?
熟悉互联网的年轻人则见怪不怪地回答,他们只是想开了。在讽刺的大潮中,也有网友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是上了年纪的小品演员,会不会用仅剩的一点名气去带货?
在此种现实面前,能够谈论喜剧是奢侈的,仅仅谈论喜剧却是可耻的。当下意识地去反思自己的笑声是否道德、是否得体、是否恰当的时候,作为观众的我们也面临着一年一度不能承受的喜剧之重。
1996年春晚小品《过河》唤起一代人的回忆。/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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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曹吉利
原标题:《喜剧综艺的保质期,为什么越来越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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