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晒过度诱发皮肤癌，该如何降低患癌概率？

试想你到一座同样阳光明媚的小岛度假，在海滩上睡了大半个下午。回到酒店后，你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鼻尖微微发红，那是日光“狠狠”亲吻你留下的痕迹。

为了以生理学术语解释原委，我们要跟踪该对此吻痕负责的太阳光粒子，即光子，从其出发到抵达地球一路追随。首先得跳过一个光子从太阳中心升至表面的这段行程，因为在无数光子中缓慢前行估计需要10万年。一旦将这段历史抛诸身后，如果这颗微小粒子恰好又能逃离太阳表面，向地球方向飞奔而去，旅途时间就相对短多了。阳光时速为6.71亿英里，到达地球只需8分17秒。如果你坐在户外借自然光阅读本书，那么照亮这一页的光离开太阳的时间可能是你阅读前面2到4页的时候。

绝大部分打在人体皮肤上的光子来自太阳，但也有小小一部分出自其他恒星。西澳大学（University of Western Australia）的一个研究小组甚至测算出，皮肤晒黑时，其他星系恒星的贡献约占10万亿分之一，人必须得在这种强度的光线下晒上几万亿年才能看到它的影响。

重要的是，就像各色人等汇聚形成通勤时拥挤的人潮一样，晒伤鼻子的阳光也是由多种光子构成的，而且因为波长各不相同而各具特性。波长能为人眼察觉的是可见光，它使人得以看清鼻尖上的轻微晒伤痕迹。

然而，真正导致晒伤的阳光粒子，是不可见的高能紫外线。到达地球表面的大部分紫外线都是由紫外线A段粒子组成的，它能穿透人体皮肤外层，伤害深处的真皮层。长此以往，也会削弱由胶原蛋白和弹性蛋白撑起的皮肤架构，生成皱纹，造成皮肤粗糙和色素沉淀，整个过程被称为光老化。虽然紫外线A段会导致晒黑，但不会导致晒伤，而且最初人们普遍认为它也不会致癌，所以以前它常被用于日光浴床。但后来开始有证据表明，紫外线A段会引发皮肤癌，加快病症的发展，还会加速老化。

不过，最恶名昭著的还是紫外线B段，它跟随太阳光线一路奔赴地球，犹如一把双刃剑，太阳施予的痛楚与恩赐皆出于此。同样作为高能粒子，紫外线B段打在人体表皮上时会破坏DNA，皮肤会因此立即发炎，表现为发红、肿胀、起泡。不仅如此，紫外线B段还会分解皮肤中的维生素D前体。前体是化合物的非活性形式，以特定方式分解时将释放出该化合物的活性物质。这意味着，紫外线B段射线是人体获得维生素D的一大关键来源。阳光中最具威力也最危险的紫外线C段会损害人体皮肤，多亏地球自己的“皮肤”，也就是由臭氧和氧气组成的大气层抵挡住了这一射线。

既然都能破坏DNA，那么这些紫外线B段射线应该会让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患上皮肤癌、早早入土才对，到底是什么阻止了它们继续肆虐？答案是：不起眼的黑色素细胞。其形似小小章鱼，趴伏于表皮底层，也真像章鱼喷墨水一样产出黑色素。不同类型的复杂聚合物构成了这些或黑色，或棕色，或红色的色素，这意味着它们几乎可以吸收任何波长的紫外线，所以非凡的黑色素其实是人体天生自带的防晒霜。

2014年，瑞典隆德大学的一项研究发现了黑色素非同凡响的工作机制。遇紫外线照射时，黑色素分子会发射出质子，卸去紫外线的“爪牙”，将之转化为无害的热量，完成整个过程仅需万亿分之一秒。阳光的暴晒激发人体黑色素细胞立即行动，于是两三天内人体肤色转黑，形成保护对抗损伤——不妨称之为“有色之茧”。

不过，人体的固定肤色主要取决于皮肤中黑色素的类型和浓度，因此人类的肤色才会黑、白、黄、褐，各有不同。深色皮肤的黑色素细胞数量并不比浅色皮肤多，只是其中这些貌似“小小章鱼”的细胞喷保护色素喷得更卖力、更多。观察完全缺失黑色素的人，才能充分理解其至关重要的作用。白化病是患者天生缺乏黑色素基因所致，因此白化病人从小就生活在罹患各种皮肤癌的风险之中，如果做不到终生防晒，皮肤一旦失去细心呵护与治疗，生命就会不幸戛然而止。

尽管黑色素是天然防晒霜，但以晒黑皮肤来防晒绝非明智之举，因为黑色素的防晒指数（SPF）只有“3”左右，而且被晒之后DNA一样会受损。因此，在假日来临前，先用日光浴床把自己晒黑一层来预防晒伤的做法，虽然有大批信众，实则几乎起不到任何防止皮肤晒伤的作用。日晒过度既损害人体的健康与容貌，又是加速皮肤衰老的首要因素，影响之大远胜其余所有因素之和。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日晒过度也是诱发某类疾病的头号风险因素，世界许多地区都因此承受着痛苦与死亡的折磨，这类疾病就是皮肤癌。

我首次接触皮肤癌的记忆实难磨灭。当时我坐在问诊室的角落里，一位肿瘤医生正在诊断30岁的爱尔兰女性卡特莉娜，她患有四期恶性黑色素瘤。癌症的摧残加上数月化疗使她形销骨立，看上去老了几十岁。卡特莉娜本是个身体健美的年轻老师，不久前每周末都参加铁人三项比赛。一年前，她注意到自己右肩胛骨上方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小块平坦却又集中了红色、棕色及黑色的色素沉淀斑。这色斑开始扩大，结果查出是恶性黑色素瘤。尽管诊断得早，也千方百计地积极治疗，但癌细胞还是扩散到了她的肺部、肝脏和骨骼。我见到卡特莉娜时，医生估计她的寿命只剩半年到一年了。

“他丢下我一个人……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卡特莉娜听到诊断时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向肿瘤医生诉说了自己认为的患癌原因。22年前，她8岁，夏天曾跟家人一起去西班牙海岸度假。她解释说：“我们很少擦防晒霜。妈妈爱美，爸爸说晒黑了看着健康。总之，头天下午，妈妈去购物，我跟爸爸去了海边。后来他跑去酒吧，把我一个人留在沙滩上，有四五个小时，我记不清了……晚上回到酒店发现，就是这块皮肤晒伤严重，起了水泡，还流血，不得不去看医生。”她指的晒伤部位就是最先发现黑色素瘤的地方。

卡特莉娜的晚期癌症，真的是因为小时候的一次严重晒伤而导致的吗？目前的研究表明，虽然许多在儿童时期有过严重晒伤经历的人不会得皮肤癌，但童年暴晒至起泡、脱皮一次，日后患黑色素瘤的风险就会增加50%。另一项仅考察女性的研究显示，青少年时期有5次及以上严重晒伤经历的白人女性，日后患黑色素瘤的风险会翻倍。一旦DNA受损，皮肤上的受损部位终其一生都格外脆弱。如不对阳光造成的DNA损伤加以修复，DNA序列就会突变，最终可能发展为威胁生命的癌症。太阳在皮肤癌成因中的重大作用被广泛低估，浅肤色人口众多的国家尤其不重视这一因素。

卡特莉娜走后，肿瘤医生转身对我说：“谁都知道，我们人类不擅长评估风险，不会为自己的未来健康打算！”他继续说：“想想看，如果你正照料别人……我觉得让婴儿严重晒伤和虐待儿童没什么两样！”

过去30年间，美国的皮肤癌患病人数超过了其他癌症患者人数的总和，多达三分之二的澳大利亚人会患上皮肤癌。北美与欧洲的浅肤色人口特别容易得皮肤癌，不仅因为他们盲目追求“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还因为便宜的日光浴假期越来越流行。过去短短几十年间，皮肤癌发病率暴涨的趋势在西方世界尤为突出，说这是一场公共卫生危机也毫不夸张，不仅死亡及患病人数均因此增加，医疗成本也在不断飙升。预计到2025年，仅皮肤癌治疗一项，英国公立医疗系统每年就要花费5亿英镑。同时，皮肤癌患者人数激增，也是对皮肤科承受能力的考验，所有皮肤病的候诊名单都变得越来越长。

皮肤癌主要有三类：

第一类是基底细胞癌（BCC），目前最为常见。症状表现为珍珠状肿块，多发于头颈部暴露在阳光下的部位，很少导致死亡，但不切除会连累眼睛和耳朵等周遭组织器官。

第二类叫鳞状细胞癌（SCC），表现为皮肤出现结痂和溃疡，常伴有出血。相比基底细胞癌，鳞状细胞癌更少见，但更危险，更容易扩散转移到身体其他部位。

不过，最令人担忧、死亡率最高的是黑色素瘤，尽管比前两种罕见，但这种致命癌症的发病率却在逐年提高。2018年，美国大约新增9万例黑色素瘤病例，死亡人数近1——这个数字在过去的40年中增加了15倍。预计到2035年，英国的黑色素瘤发病率还将增加7%。

对黑色素瘤的早期诊断尤为重要。在20世纪70年代，每10名黑色素瘤患者中就有5人死亡，但现在这一数字已经下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主要原因在于公众能及时发现皮肤癌及其早期诊断意识的增强。

美国克利夫兰医学中心2017年的一项研究强调，早发现黑色素瘤是提高生存概率的关键。与皮肤类型一样，身上的痣的类型也会影响黑色素瘤的患病风险。如果一个人右臂上痣的数量超过11颗，那么全身数量应超过百颗，这也会增加黑色素瘤的患病风险，因为20%至40%的黑色素瘤是围绕既有的痣发展形成的。

“非典型”的痣也可能在家族中遗传，此类痣的术语为“发育不良痣综合征”。出生时就存在的痣，被称为“先天性黑色素痣”，这类痣在成长中发展为黑色素瘤的概率高达10%。普通人可以借助一种相对简单的方法，辨别潜伏在无害痣中的黑色素瘤，这种方法以5个特征为基础，取每个特征对应的英文词的首字母排序如下：

●形态不对称（Asymmetry）

●边缘不规则（Borders）

●颜色不均匀（Color）

●直径超过6毫米（Diameter）

●短期颜色或大小有变化（Evolution）

我也喜欢取英文“专家”一词的首字母，来把第五项解读为“问专家”（ask an Expert）。全科医生与皮肤科医生经验丰富，接受过专业培训，更不用说还有皮肤镜这种专门用于皮肤检查的放大镜来协助评估病变程度，辨别痣是否可能是恶性肿瘤。2018年，英国伯明翰大学组织的一项研究证实了皮肤镜检查的有效性。该研究在全球范围内考察了有关该主题的研究机构，发现仅靠肉眼检查黑色素瘤并不令人满意，而受过皮肤镜使用培训的专家错判的情况少之又少。研究还发现，人们常用的智能手机应用在评估可疑痣时，不能识别出黑色素瘤的概率很高。

人体皮肤的颜色、雀斑及各式斑点的背后都有值得我们经常阅读的故事。为了判断皮肤患癌风险，有一种方法尝试以一个人的肤色和被阳光照射的灼烧和晒黑的程度来划分皮肤类型，由此发明了“菲茨帕特里克度量表”，如下所示：

●类型1：苍白皮肤，总是晒伤，不会晒黑

●类型2：白色皮肤，眼睛颜色较深，容易晒伤，不易晒黑

●类型3：深白色皮肤，晒伤后变黑

●类型4：浅棕色皮肤，轻微晒伤，容易晒黑

●类型5：棕色皮肤，很少晒伤，晒得很黑

●类型6：深棕色或黑色皮肤，从不晒伤，总是晒黑

菲茨帕特里克量表的缺陷在于，它粗暴地简化归类了人类肤色中红棕色系的无数色度，而且，深棕色和黑色皮肤当然也会晒伤。只不过，相比浅色皮肤，深色皮肤的人晒伤的概率和严重程度要小得多、轻得多。不过，这种量表依然是简便的风险指南，并且还对促进种族平权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现代电子通信中使用的象形文字“emoji符号”，以菲茨帕特里克量表为基础，添加了5种皮肤色调。

皮肤癌于白种人中最为常见，但其他肤色人种并非皆可幸免。紫外线会损害所有肤色的皮肤，且导致皮肤癌的还有其他风险因素，从遗传到吸烟不一而足。美国有多项研究表明，虽然黑人患恶性黑色素瘤的概率远低于白人，但患癌后的存活率同样远低于白人。这种不平衡现象的原因尚不明确，很可能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包括美国黑人获得医疗服务的机会偏少，以及医学界和黑人群体普遍认为黑人不太可能罹患黑色素瘤。黑色素瘤被误诊的著名案例是雷鬼歌星鲍勃·马利，他脚趾上致命的黑色素瘤据说最初被诊断为踢足球造成的运动伤。

皮肤癌患者在诊疗待遇上存在差异，此种现象还未被仔细探究。我发现后决定在英国的基层医疗环境中测试一下，看看医生在面对白、黑不同肤色类型时，对黑色素瘤的诊断方式是否存在差异。我借助英国公立医疗系统寻找患者。英国公立医疗系统免费提供医疗服务，在社会经济层面比美国的医疗体系更公平。

我与英国的两所大学合作，设计利用20张照片开展“基层医疗皮肤病学测试”，将照片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位于英国各地的3000名全科医生。测试里的病例有多种不同皮肤疾病，还附有罗列了20种皮肤病的下拉菜单供受试全科医生选答。但我没有说明的是，我只对4张被随机编入测试中的照片感兴趣。两张是白皮肤上的黑色素瘤，另外两张是黑皮肤上的黑色素瘤。有趣的是，受试医生正确识别白皮肤上黑色素瘤的概率约为90%，正确辨识黑皮肤的只略高于50%。这项研究规模小，自然有一定局限性，但足以启示医学教育应明确指出这种致命皮肤病的诊断可能因肤色不同而存在差异。

显而易见，皮肤癌问题日益严重。那么如何才能降低患癌概率呢？

首先要明白的是，所谓“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纯属虚构。大量证据表明，即便是轻微晒黑导致的皮肤损伤，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累积。古埃及人虽然崇拜太阳，但他们也意识到了太阳的危害，所以发明了有史料记载以来最早的防晒用品。他们混合米糠与茉莉花做成的防晒品确实含有能够修复受损皮肤的成分。

幸好，当代人已经开发出了更有效的防晒霜。要想在享受阳光或户外工作的同时保护好皮肤，一个中等身材的成年人，需要给所有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涂抹SPF（防晒系数）至少为15的广谱防晒霜，且用量要达到35-45毫升，大约相当于1只高尔夫球的大小或6-8茶匙那么多。广谱是指可同时防护紫外线A段和B段，SPF15是指涂抹后阳光晒红皮肤的时间是不涂状态下晒红所需时间的15倍。研究表明，英国民众对防晒霜标签的理解相当模糊。SPF实际只针对紫外线B段射线，另一套以1星到5星分级的系统则代表防晒霜阻隔紫外线A段的效果。可近一半受访者不知道SPF的含义，而且仅有8%知道它只针对紫外线B段射线。

其他可降低皮肤癌风险的常识，包括：避免使用日光浴床，日晒时寻找阴凉处，戴帽子，穿有防晒功能的衣服，以及教孩子们使用防晒霜。

有一个国家已经证明，防晒成为下意识的习惯可切实预防皮肤癌。澳大利亚人多为英国人后裔，他们的祖先皮肤相当白，离开阴暗多雨的欧洲海岸，万里跋涉到世界的另一端，在日光灼灼的炎热大陆扎下根来。不出所料，澳大利亚成了世界上皮肤癌最多发的一个国家。但是，在过去30年间，澳大利亚也是全球唯一成功降低皮肤癌发病率的国家。

我有位同事在1980年从澳大利亚来到英国。1985年回悉尼探亲又返英后，他感觉：“变化不大。不过20世纪70年代时，我的伙计们都留着长发，光着膀子在城里溜达；现在都剪短发，穿T恤，戴帽子，涂着厚厚一层的防晒霜。海鸥希德现在真是刻进澳大利亚人的骨子里了。”海鸥希德这个形象，于1981年首次出现在澳大利亚的电视屏幕上，丧丧地唱着洗脑神曲：“穿、涂、戴！衬衫穿起来，防晒涂不坏，戴帽子好帅！”这个“穿、涂、戴”运动，可谓史上最成功的一大公共卫生意识宣传活动，长期备受全球营销公司和医疗机构的推崇，这充分说明表达简洁又到位的信息可增强人们的意识，并让他们最终付诸行动。

然而，即使在澳大利亚，公众对晒伤的了解与实际使用防晒用品之间的差距也表明，要改变我们对健康的态度需要付出很多努力。2015年，英国皮肤科医生协会开展了一项大型调查，结果发现，在英国，80%的人担心自己患皮肤癌，可又有72%的人在过去一年中曾有晒伤经历。2017年的一项研究，面向全球23个国家的大约20000人，进行了防晒行为调查，结果同样发现，虽然九成的人都知道皮肤癌与日晒存在关联，但近一半受访者在度假时仍然没有采取任何保护皮肤的措施。

针对防晒宣传的心理学研究结果耐人寻味：在宣传时，激起受众的虚荣心比大声疾呼关注健康问题更管用。看到皮肤癌的照片、得知晒伤会影响未来健康时，人们的行为似乎也不会受到影响；但如果看到晒伤催生皱纹和雀斑的照片，并得知晒太阳有损未来的颜值时，人们反而更有可能遵循防晒指导。

（本文节选自《皮肤的非凡生命》，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未读·探索家出品，2022年11月版，作者蒙蒂·莱曼（Monty Lyman），是英国皮肤科医学生和皮肤科住院医生的全国代表，在皮肤学和医学写作方面多次获得国家级奖项，并多次在全国性会议上发表演讲。2017年，他凭借在坦桑尼亚的皮肤病研究之旅后完成的报告获得了英国皇家文学学会主席柯林·施伯龙颁发的威弗瑞·塞西格旅行写作奖。本书译者为王晨燕。澎湃科技获授权刊发。） 

《皮肤的非凡生命》，未读·探索家｜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年11月版，[英]蒙蒂·莱曼（Monty Lyman）著，王晨燕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