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黄金、飞地和地雷：中亚三国围绕费尔干纳盆地的恩怨纠葛

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的阿拉套广场。

10月24日，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的阿拉套广场发生了和平集会活动，反对10月10日吉尔吉斯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勘界谈判中将安集延水库（卡姆比尔-阿巴德水库）划归乌方。这次集会规模虽然不大，但却引起了吉尔吉斯斯坦政坛的一次震动。

吉乌勘界过程中安集延水库归属问题近期已成为吉国反对派用于政治炒作的一大议题。据吉检察机关公布的消息称，国会议员卡纳特·伊萨耶夫、拉夫尚·热恩别科夫等人在10月22日曾组织“卡姆比尔-阿巴德水库保护委员会”，两天后的那次集会的主要发起者就是该组织。吉司法机关近期已逮捕了22名肇事政客。事实上，边境问题一直都挑动着吉尔吉斯斯坦国民的敏感神经，在这场集会发生不久前的9月14日，吉尔吉斯斯坦与塔吉克斯坦边境发生军事冲突，双方共有近百人死亡，近10万人被迁离边境地带导致流离失所。

近年来，费尔干纳盆地地区国家之间边界问题日益升温，边境的不稳定性不仅极大妨碍了周边外交关系的正常化，在威胁区域安全的同时也在不断冲击着有关国家的国内政治。

犬牙交错的边界、飞地和地雷

费尔干纳盆地位于中亚腹地，天山以及吉萨尔-外阿赖山环绕四周；中亚最长的河流锡尔河自东向西穿越费尔干纳盆地后流过克孜勒库姆沙漠注入咸海；锡尔河灌溉的绿洲良田环绕着盆地中央的贾亚万草原，较为宜人的自然条件在这里孕育了古代的粟特文明。随着15世纪中叶以后帖木儿帝国走向解体，费尔干纳盆地归于布哈拉埃米尔国。1710年，乌兹别克明格氏族首领沙鲁赫在这里建立浩罕国，此后浩罕国与布哈拉埃米尔国之间不时在此兵戎相见，直到19世纪中叶沙俄完成对中亚的征服。

当代费尔干纳地区边界问题的产生要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苏联在中亚地区的“民族识别”与划界，而民族的疆界化是苏联“民族识别”的一个重要特点，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三个“社会主义共和国”正是在“民族识别”与民族疆界化背景下产生。

《中亚通史·现代卷》的作者丁笃本先生所指出：“中亚的行政区域（包括国家）从来不是按民族居住区域划分的，而是由地形、政治力量对比乃至外来势力干预所决定的……中亚苏维埃政权建立的初期，也没有改变这种情况……因此每个共和国都是多民族杂居，也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建立了以本民族为主体的共和国。”苏联在中亚地区的民族识别与划界工作对中亚地区造成了极为深远的政治影响，其中就包括了边界纠纷。

苏联在费尔干纳盆地的划界使吉、塔、乌三国边界呈犬牙交错态势，同时三国之间还存在棘手的飞地问题。自苏联时期起，三国之间就常因边界地区的集体农场土地产权不明晰、水资源调配纠纷而产生矛盾，一些严重的边界土地纠纷案件甚至上诉到了联盟中央。1991年苏联解体，吉、塔、乌三国成为独立的主权国家，三国之间边界领土纠纷带来了更为激烈的冲突，武装冲突频发的同时也使三国边境地区成为了毒品、走私以及恐怖主义滋长的温床。

当前，吉、塔两国边界总长约976公里，两国仅就其中的519.9公里边界达成一致，吉方境内存在两处塔方飞地（沃鲁赫及西卡拉恰），两国之间的争议地带是费尔干纳盆地边境冲突最为频发的地区；吉、乌两国边境总长约 1314公里，其中未确定边界约占四分之一，近年来在两国元首大力推动下，两国边界局势趋于好转，但边境地区仍存在小规模的偶发性冲突；乌、塔两国约1326公里边界中也有250公里未得到确认，20世纪90年代的塔吉克斯坦内战使乌塔边境地带遗留下了大量地雷，成为了随时可能引发争端的隐患。

水、黄金、跨国公路

费尔干纳地区虽然有不同族群相互杂居，但民族或族群问题并不是冲突产生的根源所在，三国之间的边界纠纷背后是较为激烈的资源竞争。

费尔干纳盆地中年均降水量最高的地方不超过500毫米，由于人口稠密、农业生产较为发达，因此对水资源需求较大。水资源竞争是困扰三国边界难以最终确立的一大重要障碍。乌、塔之间未确定的7公里边境主要原因即在于法赫德水库的归属问题。

2021年春自吉乌勘界谈判开始后，乌方即要求对全部边境地区的水库拥有主权，其原因乃是乌方占有费尔干纳盆地内大量平原绿洲地带，对于农业灌溉用水需求极大。引发吉尔吉斯斯坦国内集会的“安集延水库”就是当前吉乌勘界的一大难点，一方面该水库灌溉了安集延地区200余万公顷的土地，对乌兹别克斯坦而言具有重要战略价值，但用于该水库建设的4400公顷土地是1972年由吉尔吉斯斯坦划出，此外水库附近的吉方居民抱怨乌方常常控制水源使其用水需求难以得到满足。

为争取到该水库的所有权，在10月10日的谈判中，乌方在领土方面做出了极大让步，用包括一座小型水库的19000公顷土地来换取包括安集延水库在内的4485公顷土地，同时两国将成立合资公司共同管理安集延水库。

三国在费尔干纳盆地的边境地带多位于高山丘陵，一些争议地区往往蕴含着储量较大的珍贵矿产资源，其中吉塔两国存在争议的阿尔金-马扎尔地带在目前吉方控制的河谷一侧探明有较为丰富的黄金储量，金矿目前也主要由吉方企业开发，这也是吉塔两国在该区域难以达成重要共识的重要原因。

交通设施建设也往往是三国之间爆发边境冲突的重要导火索。由于三国之间存在着复杂的飞地问题，本土与飞地之间往往需要跨国公路进行连接。这些连接本土与飞地之间的跨国公路往往被视为重要战略资源。2019年3月12日及当年的7月22日，吉塔两国之间的两次恶性武装冲突皆是因涉及沃鲁赫飞地的公路修筑而起。此外，边境地区居民跨界放牧导致边防军人开枪驱离也是冲突产生的一大不确定因素。

曙光与阴霾并存

目前，解决费尔干纳盆地的边境问题，不仅是三国民众的民心所向，同时也是三国领导人之间的共识，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自2016年就任总统以来，即承诺将努力解决边界问题；解决边境问题也是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在2020年底参与总统竞选时的一个重要政治承诺。2021年1月，扎帕罗夫成功当选吉尔吉斯斯坦总统后便一直大力推动吉乌边境问题的最终确定。扎帕罗夫在2021年3月12日对塔什干的访问中，双方重点强调了两国在2017年签署的边境协定的历史意义，两国元首声明将共同推动尽快确定两国未勘定的边界。

虽然吉乌边境问题的解决迎来了曙光，但吉塔边境问题却仍然笼罩在层层阴霾之中，两国之间频繁发生的边境武装冲突使双方在领土问题上的政治互信所存无几，无论是扎帕罗夫还是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都在公开场合表示有意推动边界问题的协商解决，但实质上两国在该议题上已陷入了无休止的外交谴责。9月14日吉塔边境的军事冲突发生后，扎帕罗夫在讲话中谴责塔方违反《阿拉木图宣言》，无视吉方领土主权，塔外交部门也谴责吉方在边境地带部署大量军事力量及重型武器装备，升级边境紧张局势。

吉塔历次较大规模边境冲突后，两国安全、外交部门负责人甚至领导人都曾就冲突进行会晤，2021年4月，俄罗斯甚至试图对两国边境冲突进行外交斡旋，然而，历次大规模边境冲突后双方所达成的和平协议都是暂时性的，难以产生持续性效力，两国边境争端难以从实质上取得突破。

最后，政府与民众之间的沟通不畅也是费尔干纳盆地边境问题无法最终解决的一大症结。9月25日，吉塔双方曾就边境冲突达成协议，双方关闭争议地带的四个哨所，主力部队从争议地带撤出。但吉方巴特肯州部分居民对此并不理解，百余民众在州政府大楼门前举行集会，要求公开双方签署的边境文件，在比什凯克也有议员借题向政府施压要求对塔强硬。此次吉乌勘界中，虽然扎帕罗夫一再向公众解释新的边界条约吉国并没有吃亏，但国内反对派政客却借机制造障碍，不仅使吉国内稍有稳定的政治局势再次呈现出紧张的局势，同时也为本该顺利的吉乌边境问题完全解决制造了较大的障碍。

（李书齐，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