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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赢椿:我已不只“为书而书”

2022-10-28 15:4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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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章来源于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作者Gerald

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专注发现美好生活的况味。

来源:新生活方式研究院(ID:neweeklylifestyle)

盛夏的南京,朱赢椿的工作室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走到南京师范大学深处,遇到一个写有“慢”的交通指示牌,一片竹制围栏包围的地方就是工作室的所在地。

整栋建筑曾经是废弃多年的印刷厂,后来被朱赢椿拾掇得朴素而美丽,去年他还加了一层阁楼做茶室,更显玲珑。走进里面便是有着一方天井的小院子,门扉处就能感受到阵阵清凉,让人怀疑到底是朱赢椿的空调开得够足,还是门口的“慢”真的让访客们静了下来。

朱赢椿丨摄影:yb

亚麻衣服、黑框眼镜、中分的头发,还有一颗嘴边痣,朱赢椿的形象很符合一个闲散而富有生活意趣的人。在外界的认知里,他是一个做书的人——他做的书曾被大英图书馆收藏,并获得“中国最美的书”奖和“世界最美的书”奖等荣誉。

“现在,我很少聊书的设计了。”朱赢椿这么强调,似乎他已将20多年的书籍设计生涯轻轻揭过。

他不再为书而书,却让书成为了一种隐匿而流动的表达,使其从属于自己的生活。

不过,“随园书坊”作为工作室的名字却是抹不去的痕迹。两间屋子里摆满了朱赢椿经手设计的书籍和作品,它们平静地躺在桌面上,不是炫耀功勋似的,更像幽默的调停者娓娓道来。再早一点,朱赢椿成立过一个叫“书衣坊”的地方,成立时宣言上的拳拳之心至今清晰:“士为知己者死,书为阅己者容。”

朱赢椿仍然在做书,只不过产量大大减少,原因一部分是悦己——“我现在只做自己想做的(书)”,另一部分是想要沉淀——“现在涌现出一大批有想法的设计师,设计理念都很新锐,所以我偏向做一批安静内敛的书”。

从朱赢椿嘴里说出“设计有想法”是件难得的事情,因为他本人就是此中高手。奇妙的构思和俏皮的设计一直是朱赢椿做书的标志,许多作品大有“书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比如最早让他荣膺“世界最美的书”奖的《不裁》,灵感就来自毛边本,书中附赠一把用纸做的小刀,锋利有余,伤人不足,读者想要阅读,必须自己一路裁开书页。毛边本是多数爱书者的心头好,《不裁》却让爱书的人先狠心“伤害”这本书。

《不裁》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设计诗》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再比如《设计诗》,可能是朱赢椿最出名的作品之一,曾被不少名人在电视台上反复推介。喜欢的人爱极,讨厌的人骂得也狠。里面的诗都是朱赢椿自己写的,但是他把诗句拆解成了设计元素,文字的诗歌变成了视觉的玩味。从这个角度想,书籍设计是一门古典的叙事艺术,而朱赢椿是在上面进行现代艺术创作的人。

不过朱赢椿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还是那些以“虫言虫语”写就的虫子书。初次拿到这类书的人会感到诧异,上面没有属于人类的文字,许多页码也不是阿拉伯数字,像是走进史前洞窟看见墙壁上那些不能理解的远古符号一样,是人类在文字之外的野史与别册。

其实,书中的语言都来自虫子,朱赢椿常年观察这些“朋友”,将它们爬行的痕迹、在土中蠕动和钻洞的印子,还有在叶脉上啮咬出的形状,再发挥一些想象力,编撰成书。

《虫子书》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朱赢椿最近在做的书叫《虫子经》,更内敛也更具审美性,由虫子“写”出的经文,读者可以从中解字说禅。在他的工作室里,花露水仅供客人使用,蚊香、农药更是不合时宜,书里那些性情迥异的虫子,都是这里的常客。朱赢椿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创造新的表达,也不是在做生物艺术(Bio-Art),所以他欢迎虫子进入他的生活,“我更多是在发现和搜集”。

《虫子经》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朱赢椿并非一个不做“正常书”的书籍设计师,很长时间里,他都是隐于书后的人。近10年的时间他都在传统的出版体系中工作,主要是做教辅书,熬夜、加班、接活、交货。早先的书籍装帧不是什么高级工种,甚至不是一个独立的职位(现在也差不多),而是包含在美术编辑的名头下,做着对书的形式没什么决定性的工作,一排排规整单调的样书就是朱赢椿工作的全部产出。

他一直对书有清晰的分类。“一类以照顾读者为主,”朱赢椿拿起《傅雷典藏》介绍,“便于读者阅读,并不能看到一些奇特的创意或者奇特的纸张,因为它只是一本给读者用来真正阅读、去体验学术含量的书。”

类似的书朱赢椿做过很多,只不过没有那些标新立异的作品出名,就像在陈寅恪的合集里可以看到很多简约而理性的版面设计,几乎看不到个人化的设计语言。近几年他也做过一些类似属性的书,如周克希的《法国译文集》,“这是我们所说的日常审美的装帧设计”。

《语录杜尚》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另一类书则是侧重于创作方向的书籍。朱赢椿做过一本叫《匠人》的人物传记,几乎一眼看不到书名,近看才会隐隐约约感觉到“匠人”两个字,是朱赢椿自己用木头刻出来的。书讲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中国农村有很多以技艺糊口的匠人,他们并非拥有精湛的技艺,只是为生活所逼,选择了一门手艺——瓦匠、木匠、剃头匠,还有做豆腐的匠人。朱赢椿把这个群体逶迤于民间的情状反映在了设计中。

《匠人》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还有一本书叫《不哭》,算《不裁》的姊妹书,是前后创作出来的。书中讲述了安徽的私人孤儿院中一些智力障碍儿童的状态,里面写了很多弱势群体的故事。这本书当时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朱赢椿便寻找了一些废纸进行拼凑,为每个故事选择了不同的纸张——发传单的广告用纸、粗糙的牛皮纸、鞋盒里的装裱纸,象征着不同人的命运。

《不哭》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那时候已经不管纸张是雅致的还是粗糙的,只要有纸我们都把它凑起来。”这本用9种纸拼凑起来的书讲了18个孩子的故事,书的所得全部捐给了安徽的这家孤儿院。

还有长得像一块肥肉,被盖了一个猪肉检疫合格章的书《肥肉》;讲从1979年到2017年的故事,看上去就像一本旧书的《发票》;而《空度》则足够禅意,里面记录了同一个地点在一天之中光线、景观的细微变化,这件作品源于朱赢椿腿骨骨折之后,不能轻易行走,只能在一个地方等待时间流逝的体悟。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把自己的生命体悟融进书里。

《肥肉》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空度》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如今,朱赢椿把自己定义为一个自然主义者,工作室的院子几乎就是他生活方式的载体。他在这里观察蜗牛过冬,看胡蜂和蜘蛛在房檐里打招呼,等着枇杷、枫树、海棠和桂花等植物完成对四季时令的承诺。

书不再是朱赢椿生活的中心了,却成为连接这一切的载体,虫子爬过的痕迹可以做书,掉在手臂上的鸟粪也可以是书,他不再为书而书,却让书成为了一种隐匿而流动的表达,使其从属于自己的生活。

朱赢椿将大自然视为重要的灵感来源,在工作室周围研究昆虫的行为和花朵的图案时,他是最快乐的。与朱赢椿相处,你会相信大自然在他眼中的每一部分都具有独特美感。

他曾写下两只鹿蛾间的爱情,为一只苍蝇的死亡举行葬礼,工作室的外墙上都是他记录下的虫子趣闻……他慈悲得近乎教徒,而呈现出的生活意趣远在虔诚之上。蜘蛛在他眼中是网络高手,蛛网的形状像数码和引力波,蚯蚓则是慢歌、行板的作者。他不依赖知识的识别,反而从观察到的一切印记里,努力地与虫子交流。

《便形鸟》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蜗牛慢吞吞》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原来工作室房檐的蜂巢里每天都有胡蜂飞来飞去,让来客紧张。朱赢椿咨询了一些朋友,确认有伤人的风险后,决定让消防员来把它们移走。在移走之前,朱赢椿仰着头对着蜂巢告诫了几句:“我说你们赶快走,不走过几天消防员来把你们全部摘掉了。”过了一个星期后,胡蜂真的走了,给他留下了一具空巢。

为了让自己的虫子宇宙更大,朱赢椿做过很多尝试,比如做动画、工作坊和艺术项目,即使动画中的一些特效有些“五毛”,但他却依然乐此不疲。做一个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人,不是朱赢椿的愿望,相反,他有种冷面笑匠的童趣,这让他显得更像一个妙人:他会指着一个玻璃罩里不断翻腾的虫蛹说是活物,实际上那是他做的一个艺术装置;他还会在工作室里指认错误的方向,让访客以为门后是去阁楼的楼梯,结果却是厕所;墙皮漏雨的痕迹被他装裱得有模有样,逢人就唬说这是南宋遗留下来的。

《蚁呓》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虫子旁》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成年人看到这样的东西以后是有点畏惧的,因为他们已经不善于像孩子一样大胆地表达。”

“他们看到这些书之后,有的只会苦笑,有的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这是一件无用的,甚至是可以耻笑的东西,为什么要花时间、花钱去印制这些没有意义的书。而我恰恰认为这些书最大的意义就在这里,它是开放的,它要唤醒有好奇心的人类。”

从教辅书中出走,朱赢椿最终走向了通识教育。他不断与学生们走向乡间田野,同自然相遇。他还曾有一个更远大的设想——与知名的建筑师合作,建造一片虫谷。不过这个本来应该走上日程的项目至今悬而未决。

《虫子本》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虫子诗》丨图由受访者提供

一所小学三年级的师生曾尝试翻译朱赢椿《虫子诗》中的一些神秘诗篇。每个学生似乎都有不同的解释——一个学生把玉米象鼻虫的“字迹”形状翻译成汉字,另一个学生跳过中文直接翻译成英文。其中,一名叫刘晓彤的诗人破译得很有意思,她写道:“我是一只蜗牛,走路的时间很长。不知为什么叫蜗牛,就只能问人类。”这种庄周梦蝶的同理心,也许就是阅读朱赢椿的书最该有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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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朱赢椿:我已不只“为书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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