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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撰稿人，想要自由有多难？

2022-10-29 13:0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行者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业故事 -

在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已经写了两百多万字的原创稿件，数十万数百万阅读量的爆款也出了不少。记得有一段时间某自媒体账号主页显示的10篇近期热点文章，有9篇都是我写的。

”

做自由撰稿人，我是被逼的。

2020年12月20号左右的一天下午，时间刚过6点，我提着一个装着水杯、笔记本、中性笔，以及一些简单资料的手提袋，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我的上一家公司。

同事们都在认真地忙碌着，而我，走得也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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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间拨回到2020年的7月，已经解封了3个多月的武汉终于走出了疫情的阴影。城市要发展，企业忙复产，大量的毕业生和正在待业的劳动力，开始涌入人才市场，展开激烈的厮杀。

我很庆幸在此时成功应聘上了一家著名电脑组装公司的企划编辑岗位。该公司是武汉市民营制造企业50强，而且离我家很近很近，走路上班不到15分钟。所以一开始，我就已经计划在这里干到老了。

我每天认真工作，自愿加班，即使回到家后也时常在处理工作任务。但遗憾的是，最后却没有通过试用期。被迫离开的滋味不好受，但，我终于解脱了。

上班五个月，我感觉自己从没真正融入这家公司。公司的“上帝”是喜欢二次元、游戏、电竞的Z世代，而喜欢花花草草、诗歌文艺的我，对那些事天生绝缘。所以我觉得离开，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更何况离开的也不只我一个。在那几个月，部门陆续新招了至少有6个编辑，但我走之后，就只剩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了。她入职不到2个月，性格很开朗，爱笑。但她可能也做不长，因为销售淡季就要来了。

离职之后，接下来该怎么走，我很迷茫。那年，我已过了34岁。周边的同龄人基本都已经成家，事业有成的也不在少数。而兜兜转转的我，却回到了原点。

算起来，我做编辑已经超过了十年，网站编辑、报刊编辑、新媒体编辑都做过，各类型稿件也都写过很多，但为何从业十年依然游荡在行业底层，我真的很想不通。我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拒绝吃喝玩乐的中年文青应该有的样子。

于是我开始认真思考我的职业规划。思来想去，终于发现：我已不适合上班，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我想到了在我心底埋藏了十年的一个职业梦想——做自由职业者。

其实大学刚毕业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做过简单的销售类工作，但正是那段经历，让我对这类工作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自此之后，我开始阅读世界名著，学写诗歌，写小说。我梦想自己将来也能像作家、诗人一样睿智地生活，可以尽情享受身心的自由和超越。

曾国藩说过，“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于是，我打消了继续上班求安稳的念头，决定逼着自己转型。那就从兼职写手做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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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能苟且偷安，那就只管奋力前行。

我很快搜索到了两个稿件交易平台小程序。平台上的收稿单价一般为每篇20元到上千元不等，我筛选了几个单价在100-300之间、内容是我擅长领域的约稿信息，然后按要求写了几篇稿件投送出去，结果都被拒绝了。

至此，我头一次感觉到自由竞争市场的残酷。是继续死磕还是转移战场？我选择了后者。

随后，我又找到了一家提供个人或商业文稿撰写服务的公司。加入公司微信群，有“老师”每天在群里发布写作任务，群里有几百个像我一样的写手，谁要能写直接在群里回信息即可，不过速度要很快才行，回晚了就被别人抢单了。

接了单之后，“老师”就会把写手与客户拉到一个新组建的企业微信群里。具体什么要求，什么时候交稿，如何修改等，则由双方在群里协商而定，不能私聊。客户满意后会打款给平台，然后作者就可以去公司的交易系统提请稿费。这是这类代写公司的基本运营模式。

那时候正值年底，需求旺盛。我陆续接了很多单，比如为医院、银行等单位写小品或相声剧本，为小学晚会写主持人串词，为大型国企写管理报告，为大学生写课题答卷，为公务员写学习收获......内容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写这类稿件的单价很低，单篇稿费一般都在40-100元之间，能超过100的很少。但要完成这样的稿件连带修改，平均得花一天时间。所以，写这类稿件真的不挣钱。

于是，我又找了一家做国际时政内容的自媒体公司A，它是浙江某报业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试稿通过后，稿费标准是一千字20元，一篇文章最低三四千字，可得六七十块。

稿费依然很低，我只能继续边写边找。后来我又找了一家主营时政类公众号的自媒体公司B。公司主号属于中头部大号，粉丝量应该在百万级，写一篇有300元稿费。我暗自窃喜。

那个主编人很好，是那种不怎么会拒绝的人。我一般报选题，以及写完交稿，基本都是一次通过，没有改过稿。

比无障碍过稿更让我感动的还有一件事。那是快过年的时候，我询问上月稿费什么时候发放，主编告诉我按公司规定要年后20号发。但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后来他主动提出在年前先垫付我的近两千块稿费。

那是这家公司发给我的第一份稿费，也是我离职以来收到的第一笔大额薪酬，收到转账的那一刻，我差点泪流满面。

我很感激。后来有一次发稿费，公司多发了一千多块，我想着可能是主编统计错了，于是果断地退还了多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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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21年开始，我与这两家公司的合作就趋向稳定了。两家公司负责人对我的稿件都非常信任，几乎随时有稿可写，而且交稿后几乎都是一次通过。

继而，我的稿酬也逐渐稳定下来。记得写稿收入最多的一个月能达到5500左右，除了没社保，拿到手的工资比以前上班还高。

我算了下，按300一篇算，一个月写20篇以上，也是六七千块钱。而且后面只要写得好，单价再涨一点，月入过万应该也不是梦。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月入过万”已近在咫尺。似乎只要我轻轻一跃，就可以越过那道门槛。

其实何止是月入过万，月入两万的梦，我去年也差点就实现了。

当时我还找了一家与B公司类似的C公司，公司主号粉丝量也不下百万。试稿后，老板准备把一个有15万粉丝但已经停更的公众号交给我做(不用坐班)，而且内容由我全权做主。

该公司基本是一人负责一号。当时老板给我看了另一个公号运营者的工资条，月薪加起来大概是1.9万多，看得我热血沸腾。但后来我却并没有接手这个号。

那天晚上十点多，我编辑好第一篇稿件准备发送，因为涉敏审核受阻，导致过了凌晨还未能发送。于是老板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发信息，要求以后必须日更，一周6篇不能间断，少发或过时不发即扣钱......

做着与全职一样的工作量，但只给兼职待遇。那一刻，我发现老板的确精明过人。按照新规，我可能连那每月三千的“保底补助”（这还是在我的提议下，老板明说看我缺钱特别给我开的，那语气我至今都无法忘怀）都拿不全。

另外，我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完成这个发稿量。我写稿有个癖好，也算是一点职业操守——只引用权威媒体的信息和数据，而不用一般缺乏可信度的自媒体文章的数据和信息。但现在搜索引擎并不像以前那么好用，搜出来的信息不是广告就是自媒体内容，真假虚实难辨。

所以每次写稿，我都要花很长时间去查证数据和信息来源。有时候为核证一个数据，光查找资料就得花费好几个小时。

按照这种写稿方式要保持日更，每天大概率会熬到凌晨。所以我最终放弃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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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C公司合作失败，没过多久我也自动结束了与B公司的合作。

原因是我觉得找选题太花时间，有时候大半天找不准选题就很让人焦虑。于是我就决定专心为A公司供稿，此时稿费也涨到了千字55元，写一篇大约有200元。

200虽然比300要低一些，但不用耗费时间自己找选题，因为公司提供选题（其实都是网络上已出现过的文章标题），我只需要选择一个标题重新填内容即可。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节省时间多写稿件，但后来发现，一周出稿量依然很难超过5篇。这样算下来，一月收入就只有4000左右了，比此前反而更低了。怎么办？我的职业生涯似乎又遇到了瓶颈。

我尝试过创业，做短视频内容，做自媒体号。但短视频计划做了两个月就放弃了，自媒体号现在也成了鸡肋。

我去年接手了一个老朋友的+V书法类头条号，7.7万粉丝。平均一周写一两篇原创文章，也出了不少小爆款，但依然难以为继。因为花一天时间创作一篇原创文章，几万阅读量(在书法门类，这个阅读量已经比较高了)的收益，还不到50块钱。运营大半年总收益不到两千元。

所以走自媒体创业路，就如巍巍蜀道，难于上青天。就连我所投稿的A公司，目前也是惨淡经营，非常不容乐观。

比如，A公司旗下一个百万粉丝的头条号，每月大约能发四五十篇原创文章。如果按照平均150元/篇的收稿标准，每月需支付兼职编辑六七千稿费，而目前这些文章的平均阅读量能超过二十万的可能不到1/3，过百万的只约占1/20。

按照我做自媒体的经验——10万阅读量平均可获得约50元流量收益，那么该账号一月的流量收益连编辑的稿费都很难支付。虽然公司还有视频收益，但做视频又会产生额外成本，也同样是入不敷出。

这应该就是当下自媒体公司生存现状的缩影。如果没有其他盈利渠道，自媒体公司专靠流量收益，是赚不到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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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还没有告诉家人我在做什么，他们都以为我还在上一家公司上班，朝九晚六，工作稳定。只有身边的朋友知道，我每天都宅在家里写稿。

在朋友看来，我的工作时间自由，地点自由，无拘无束，无不令人向往。其实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可是一点都不自由。我每周的工作排得很满，以夏季时间表为例：

每天六点起床，洗漱后先去小区旁的公园快走一个小时，然后回来做早餐，从八点开始写稿。写到中午12点就去做饭，吃完午饭午睡半小时，下午大约从2：45开始工作，直到6点多钟再去准备晚饭。晚饭后或看会书，或看会手机，或再去公园溜达几圈，到9点半左右的时候再写稿一小时，之后洗洗收收就11点多了。然后11：30到12点之间睡觉，第二天继续早起……

周六周天可能写稿时间会减半，但作息时间不变。如果到了冬天，我可能会晚起一两个小时。能睡懒觉可能会让很多人羡慕，但冬天却是我最难熬的季节。我冬天不开空调，手脚每天基本都是冰凉的，特别是敲键盘的手指头，这两年还得了冻疮……

这就是我日复一日的生活写照。自由吗？虽然不用去公司打卡，但每天工作也有八九个小时，不比上班时间短。当然，我确实有身体的自由，可以随时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我不能，我必须不停地写稿，否则就没钱还房贷，没钱吃饭，更没钱找对象。

生存和自由，是无法兼得的。在我这个层面的自由撰稿人，还真没有自由可言。

但我确信，自己的路没有选错，其实也没得选。有时候也想过回去上班，但我明白自己有性格弱点，上班只会做一辈子的底层编辑。我不想如此，我还想来一次人生逆袭，所以我必须一条路走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