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没有了张国荣，谁还能如此疯魔

2010年，尔冬升导演的《枪王之王》上映，片尾打上字幕：“怀念张国荣……枪王2000”

他指的是2000年张国荣出演的另一部电影：《枪王》。

《枪王之王》是一部典型的港产商业大片，情节曲折，迷雾重重，正邪难辨，场面热闹，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双男主旗鼓相当。

《枪王》故事情节极简，人物关系也极简。差不多命案一出就知道是谁干的，电影演到一半已经可以确定张国荣演的枪王必死无疑。如果不是张国荣来演，电影根本就不可能像这么拍。

有了张国荣，就成就了这样一部神级另类电影。从没有别的人或别的电影如此深刻细致地表现反常和疯癫。

别的电影里，疯子从一出现就是疯子，或者前一场戏里还是“正常人”，再次出场时已经变成了“疯子”。从“正常人”到“疯子”的过渡即使有也是一带而过的。《枪王》却是用整部电影的长度去表现一个人从外表正常到完全疯魔的全过程。这种玩法不但前无古人，以后怕也很难复制了。

张国荣演的“枪王”Rick是一个枪械天才，在一次射击比赛中，碰到另一个选手因为投资失败突然发狂朝人群开枪，于是他击毙了这个人。他自己的心魔就此被唤醒，开始渴望杀戮和毁灭。

三年后，他作为杀手去干掉了1个证人和4个特警。签证科说，枪手只花了10秒钟。有这么好枪法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警方很快就知道事情是他做的，但是并没有证据，就伪造证据诬陷他的女友私藏枪械，把她抓了起来。这个时候对Rick来说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拿着钱和早就准备好的假护照跑路等女友放出来了一起过好日子，但从一开始“枪王”去杀人就不是为了钱和过好日子，而是成全枪的毁灭欲，而且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因为女友被扣留，“枪王”的毁灭级别又升了一级。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先是以一敌十和警察来了一场枪战，又威胁警方说一天不放他女朋友就杀一个警察，而且说到做到，一到时间就把那个伪造证据诬陷他女友的警察杀死了。于是警方表示同意交易，他就一个人闯进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救出了女友……像这样作死，他自己最后当然就中枪死了。

如果换一个人来演枪王，多半会拍成一个英勇警探智斗变态杀人狂的故事，但由于张国荣的神级表演，实际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追求极致的天才走火入魔直到自毁的故事。倒有点像《红菱艳》，但比《红菱艳》更极致更任性。

《红菱艳》海报

《枪王》的剧情虽然极简，细节质感却都非常讲究，化妆摄影剪辑配乐也都非常给力，演员更难再得。我很欣赏的一个片段是：一个有钱人请Rick帮他改枪，收到货之后兴奋地找了一只死鸡来打，打得那些生肉一块块飞溅出去。Rick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中间夹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是满墙的鲜血，配上魔性的音乐，这是他入魔的前兆。接下来这个枪法很差的有钱人让手下用手拿着一只活鸡给他当靶子的时候，他利落地收走了这把枪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我会退钱给你”。另一个片段是，Rick在警察局里，被好几个警察围着的时候，听说发现女友被诬陷扣押，气得头脑一片空白，眼睛里只看得到枪，因为枪差不多是他身体本能的一部分。虽然他当时勉强控制住自己没在警局里抢枪，出去后就立刻开启了快速毁灭模式。

《枪王》原本是港产枪战片常见的双男主的设置，张国荣演走火入魔的枪王Rick，方中信演同样擅长射击的苗志舜警官与他斗法，两个人的戏份差不多。方中信因为对手是张国荣，天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给出最好的表演，最后仍然沦为面目模糊的陪衬。这个真的不是他的错，实在是张国荣的演技炸裂。在电影里我们可以看到，张国荣把自己的情绪和状态推到了极限，从最开始的时候略自闭但笑容温暖纯真，中间开始杀人之后看上去既冷静又疯狂，到最后完全失控，看上去不知道多久没睡，面孔灰黄浮肿，眼睛发红，只为死亡亢奋，主动走向毁灭。

方中信饰演苗警官

他并没有因为这部电影得到什么奖。但在他自己心里一直是有一个标尺的，就是“give your heart out”（用心）和“sincerity”（诚意）。他把自己推到极限，不是为了名利和前途，就为了成全表演本身。

很多观众看了这部电影，心里面也会更偏向枪王而不是警察，也不光是偏爱张国荣这个演员的缘故。因为片中的枪王Rick自始至终哪怕疯了都保持磊落，警方倒是使了不少阴招。从一开始Rick和苗警官在赛场上争夺射击冠军的时候，苗警官的同事是监场，就故意分散Rick的注意力影响他的发挥，Rick却丝毫没有抱怨或表现出在意的样子；中间警方没有找到证据，就伪造证据扣留了Rick的女友；最后Rick在闹市中带走了女友，其中一个警察在他们背后瞄准感觉会被他女友挡住无法命中，主持抓捕的苗警官竟然下令“开枪！”方中信演的这个角色设定是射击技术跟Rick差不多好，善于平衡和计算，也懂得依靠体制。这个角色后来也出现在《枪王之王》中，还升职当了督察。而张国荣演的角色天分高又随意，游离于体制之外，磊落又执迷，放任自己成全心魔最终自毁。虽然一般人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共鸣吧。

电影史上不少经典角色是疯狂的天才、迷人的反派，比如《沉默的羔羊》里，安东尼·霍普金斯演的汉尼拔博士。哪怕是最成功的表演者最多也只是让观众觉得这些疯子很迷人，并不能理解他们。只有张国荣演的这个疯子不但真实可信，而且也是可以理解的。

经常扮演反常、疯狂角色的黄秋生，看到张国荣在这部戏里的表演后惊叹：“他怎么可以演得这么好！”

这恐怕是因为，张国荣本人也是一个疯魔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