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的年轻人 | 住到京郊，成为愉快的农场打工人

蒋瞰

决定去天津蓟州之前，花而一直以北京为大本营，在全世界飞。花而是北京人，做了多年旅游媒体，还和朋友创办过以南极、格陵兰等异域目的地为主的旅行订制公司。两年后，她感到疲惫，尤其是每年一到春节就要跑两次南极，世界尽头再美也成了负担。在她决定停下来休息后不到半年，疫情来了。

微微复苏后，花而转行做酒类品牌市场。本来，这个“既可以学到知识，还能免费喝到威士忌”的工作大概就一直做下去了，直到2020年底，她从朋友处得知天津蓟州春山里项目，被生态教育的理念打动，搬去了蓟州。

花而（右下）在蓟州大集（当地乡镇居民的购物渠道）上吃朝鲜面。

天津蓟州春山里

蓟州在哪？

小时候背诵《登幽州台歌》，知道北京旁边有个叫幽州的地方，其实和蓟县大有关联。据《太平寰宇记》记载：开元十八年，分幽州之渔阳县、三河县、玉田县三县置蓟州，取古蓟门关以名州。千年古县蓟县，也曾有过无终、渔阳等悠扬的旧称。

最北端30公里处的东山上，有一道黄崖关长城，初建于北齐，明代重修，包括黄崖关和太平寨。明代名将戚继光任蓟镇总兵时，曾重新设计，包砖大修，是蓟县与河北省兴隆县之间的主要关口和通道。

千年古刹独乐寺有“我国现存最早庑殿顶山门”和“我国现存最古老的高层木结构楼阁观音阁”这两宗“最”。1932年4月，日军大举进攻长城各个关口，蓟县即将被日军占领，梁思成带着从清华大学借来的仪器，和其弟梁思达一起来到蓟县，对独乐寺进行实地研究，考证寺史。

也有被乾隆怒赞“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的盘山，始记于汉，兴于唐，极盛于清。历史上建有72座寺庙和13座玲珑宝塔，1座皇家园林——静寄山庄，早在唐代就以“东五台山”著称佛界，清康熙年间以“京东第一山”驰名。

盘山在北京人心里很有影响力，花而在没去蓟州前，也只知道一个盘山。

深耕，视野也很重要

蓟州“春山里”是一个倡导生态教育的文旅地产项目，花而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落实规划里的农场。

花而曾在新西兰生活过，当地人家家堆肥，“使用即维护”的理念使得大多数东西老归老，但不脏不破。这些给花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把当时的照片以及原理做了一份PPT。

花而没有意识到，建造一个真实的农场，光看图说话远远不行。有次花而妈妈去工地，非常不解：“你说他们领导怎么交给她这么一个任务？她都没在农村待过，没下过地，知道什么啊！他们领导应该找个农村的孩子弄。”

花而的确是个外行，但事实上，现在的永续农场不仅好看，还很丰富。

一二月育苗，三月逐批下种。六月，随着农作物和植物的生长，一边接待参观采摘的散客，一边还有研学团队。七八月天热，农场是个小淡季，但来参加夏令营活动的客人很多。到了八月末，玉米花生红薯芝麻等农作物成熟，再和蓟州当地作坊联合进行二次加工，向日葵榨成向日葵子油，红薯做成淀粉，梨子加入川贝、冰糖和罗汉果，做成秋梨膏。过完立冬，收完萝卜就到了做伴手礼的时候，每一样农产品都是城里人的心头好。去年，花而和团队设计制作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福袋，装的多是农场里的好东西。

农场里有个一米菜园，高中低三个高度，兼顾孩子和老人不同的身高。生态池是给鱼鸭乌龟螺蛳等喝水的，小动物们被“笼络”后，人类就能使用它们的粪便作肥料，小鸟来喝水就帮着捉虫。还有一个昆虫旅馆，用来吸引瓢虫蜜蜂等，传花授粉。

这些依据的是朴门永续的理念。朴门永续由大卫·洪葛兰提出，成为设计师们打造朴门系统时遵循的指导。即用最原始的技术，结合现代知识，创造能源节约型的房屋、菜园、农场和社区。大家耳熟能详的是观察与互动、收集储存能源、利用边界、不产生废弃物……等12条原则。花而感慨，之前看到只觉得美，自己躬身实践后，终于厘清其中的逻辑。

农场的呈现，以及花而的讲解，使得来项目学习考察的同行都误以为花而是学农业的，要不就是搞教育的，但都不是。十来年的媒体从业经历，花而反而觉得自己挺虚的。

但她还是做成了。除了做足三个月的调研，花而觉得视野很重要。

“以前世界各地采访，见过很多，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高标准，这个很重要。”花而觉得，视野是教不来的。加上离开媒体后，她创业，做酒馆，渐渐过渡到了服务业，对于现在做的实体行业很有帮助。

而“视野”，某种程度上像是贵族产品，是县城的稀缺品，也是很多人想回却没有回的“障碍”。通过和手下几个本地青年搭建农场，花而突然意识到，也许某些文旅地产项目可以帮助县城复兴，以相对直接和便捷的方式让年轻人获得提升。

在小城的使命

永续农场做好了，新的任务陆续而来，从生态教育到品牌传播。矿坑就在这时候开始被利用了起来。

上世纪70-80年代，蓟州作为石英砂岩和粉砂岩的主产区，为京、津的城市建设提供了大量建筑石料，也留下了许多宛如疮疤、超过二三十米深的矿坑。面对一座座被削峰断壁的山体，站在崖壁脚下抬头仰望，沉重地感受到人类对自然的无度索取。

春山里矿坑，就有这样一面巨型崖壁，顶部下端已经向内凹陷。显然，保留比修复更具挑战性。最后，在保证安全之下，修复了一整面高110米、宽300米的崖壁，成为春山里的天然幕布和舞台。崖壁森林音乐会、火星咖啡登陆计划等很潮的活动就被策划了出来。

花而觉得自己隐隐背负着某种使命，她和她的团队试图在小城建立一个“文化高地”。她们把北京和天津的戏剧、音乐、脱口秀等好的演出引入春山里，这可能是当地文化馆做不了的。她否认自己带着城里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她看来，让每个人都成为演奏家有点难，但不妨碍大家提升文化艺术的鉴赏力。

小城徒步，出门5分钟就开始

这两年，花而住在蓟州普通商品房内，六十平方两室一厅。高速旁，窗户外就是去北京的高速入口，想回家的时候，开车一个半小时就够了。当然，现在大概率只能回父母家。因为决定来蓟州，花而把北京的房子出租了。一个月的租金，她在蓟州付了一年的房租。更爽的还有开车，几乎不需要交停车费，一个月油费不超过500元。

听起来，有点“地理套利”的味道，但一开始并没有那么自得其乐。县城生活，让花而不知所措。最大的无奈就是黑。县城夜里照明有限，花而不认路，每天靠导航上下班大概持续了两个多月。冬日县城的凄凉感，让花而有时候感觉回到了北京的2000年。而初创时期的忙碌和无序，让体脂率只有15的健硕小姑娘过劳肥了（体脂率：人体脂肪和体重的百分比，其实判断胖瘦并不看体重。体脂率15的女生，瘦且有肌肉），但又没有时间健身。

直到来年三四月的春天，花而喜欢起了这个地方，每天上下班开车，看着山越来越青翠，路边也绿了，放飞自我的感觉也来了。她在朋友圈里记录：“准备迎接春天的农场，羽衣甘蓝小苗已经绿了，菠菜发出了第一抹绿芽，桃树萌芽，自制的育苗棚……还有已经十几斤的大公鸡。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永续农场就在矿坑后山，农场的菠萝大叔说，不出两年，他要让矿坑的后山变成花果山。”

徒步是春天到了后令人兴奋的一项户外活动，蓟州山连着山，走到最北端下营镇前干涧村还能发现一块京津冀三省市交界的“三界碑”，海拔800多米，崇山峻岭，云雾缭绕。

“要在北京，最近就是香山了吧，但那是公园，还没徒步的感觉。其他地方，你好歹得开个车费上半天。但这里徒步，出门5分钟就可以了。”花而一直是健身达人，当她决定重回15体脂的时候，徒步无疑是个天然的户外运动。

小城逛大集，不是景点，而是生活

在小城逛大集，既可以玩，也可以获取工作灵感。

有次上班路上，花而发现路口开始拥堵，停着巨多的车。一问，说是“今儿大集”。啥是大集？

大集就是集市，赶集这项古老的活动在现代人听来并不陌生。花而在北京也参加过一些市集，各种推文广告预热，最后来了一万人，那是相当好的成绩。而在蓟州，交易量之大，人数之多，还是让“城里人”花而啧啧称奇。

“少说也有两万人，摩肩接踵。这里不是旅游景点，买卖之人都是自然而然来这里过生活。”花而后来了解到，在蓟州，他们公司旁边的西路庄大集都是逢一、六有，每月初一、初六、初十一、初十六。大集是个鲜活的存在，杏子李子桃子西瓜葡萄，一年四季的食物都接得上，甚至还有村里现杀好的猪肉。

有次看到有人直接买了一棵树苗放在后备箱，箱门也不关，直接走了。后来这成了花而做活动的灵感，矿坑种树，也用了后备箱这个意象。

和当地人聊天中，花而得知以前大集有“袖口议价”（买卖双方各伸出一只手，根据手指的变化讨价还价，整个过程用东西遮挡不让外人看到），她便思索着在春山里的市集和生态课程里，将这个古老的文化重新演绎。

大集里有一年四季的食物，这让花而很满足。因为在山区，水土好，除了有应季的蔬菜水果，小萝卜、罗勒等西餐里常见的原料这里也有。因为有天津最大的饮用水水库，吃到鲜活的鱼也不是问题。霜降过后，柿子甜了，当地人就吃“揽柿子”，把柿子放到盛有60度温水的大罐子里，包上棉被，捂上两三天。有一次，花而抱着揽柿子回到北京和朋友聚会的餐厅，那真是一个亮丽的果盘。

“我们办公室里，常常是桌上一堆核桃，栗子。”花而觉得，城乡间的零食文化差别特别有意思。城里白领的办公室上，最多的是某宝淘来的有着各种标签的精致小食，而在这里，就这么一大袋子扔过来，什么标识都没有，粗犷又带好感。有时候水果太多了，直接榨汁，鲜榨果汁可以整年不断货。

“我以前没觉得二十四节气这么生活，但在这里，都能对上。你都不用查，同事会在秋分带核桃，霜降带柿子，春分说大家来立蛋吧……但你看他们，都是时髦小青年，因为生活在这儿，节气就成为了日常，我看起来特别有意思。”花而说。

山里的节奏

县城里的花而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开始恢复健身跑步。她自己在蓟州的临时小窝里，也有一个绿意盎然的小世界。有时候，她把在室内萎靡了的植物，搬到天井户外，搬到山脚下的农场，小伙伴说那里他们会长得很快。

“奇怪，我以为我们给了足够的水和足够的光，但其实他们在山下才会疯狂生长。”花而赞叹大自然的神奇。

农场生态好了，棕头鸦雀在生态池的芦苇，丛里搭窝孵小鸟。

和绿植相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急不得。绿植总是要按照自己的速度“慢慢”生长——之所以加上引号，是因为其实那就是自然的 ，是“正常”的速度。现在的她写道：“早上去隔壁村串门，收获了两大兜子杏，自从来了蓟州，夏天秋天我就很少买水果了，自然的馈赠，真的享用不完。临走，还装车了几大棵玉簪，永续农场和新的昆虫馆都需要更多的绿艺。回来就听说鬃头鸦雀在农场的生态池里安家了，几颗Tiffany蓝的小蛋看着真喜人。下午农场有户外田园绘画创作，大家来玩。我在山里特别好。”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