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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单|那个有妖怪的世界
六月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动画片《夏目友人帐》,一下子就沉迷进去,那个有妖怪的世界真是更丰富、更美妙呀,哪怕也会更危险。让我印象最深的第二季片头,呈现了普通人眼中的世界和有妖怪的世界之两种样貌,一阵风,一片涟漪,都是鬼神。这种用超自然来解释自然现象的方式,实在比纯粹的科学实证有趣得多。正如古典文献学博士及小说家朱琺曾经写道,“妖怪还是那些远大于我们个体经验的存在,它们有更多时间耐下心来培养自己的智力与能力。即使一个微物之妖,都由此具有超越我们人生的巨大身量,一个人至多只能抓住它们的一根毛,或者什么也抓不住,就毛毛躁躁,急急宣称它们存在或者从不存在。”另一方面,由于鬼神或者妖怪远大于我们的个体经验,成了某种“不可知”,也有另一种观点认为,这些其实都是人心,朱琺在他的《安南怪谭》代自序中指出“怪”有一个异体字“恠”,不正是“心在”为“怪”吗?
于是想起来,很久之前就想列一个志怪书单,然后从某一年的清明拖到七月半,又拖到冬至,如今已过了三四次这样的轮转,终于动笔。这些年,我对东方的志怪、妖怪产生兴趣,是由于园林。自2015年开始我的长期拍摄项目关注江南园林,将园林理解为一个存在逃离死亡可能性的神异空间,十分类似日本小说家梦枕貘在《阴阳师》系列中描述的人与鬼神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时空。在拍摄过程中,为了寻找灵感,我也开始阅读中国古代的志怪。除了作为创作灵感,志怪故事作为一种阅读材料本身也十分吸引人,只不过更为人熟悉的那些,比如《聊斋志异》,写作者有着太强的说教意图,蒲氏那数百年前的道德观,实在让现代读者不适。而近些年,刚好留意到一些现代人对古代志怪的整理和评述文集,倒是十分不错的阅读选择。
为什么阅读志怪?
最热的那些夜晚,又把《阴阳师》系列读了一遍,全当消暑——曾经在有鬼君的文章中读到,某古籍记载,有人夜里遇见鬼,鬼对着他吹凉气,于是他也对着鬼吹气,竟将对方吹散了——后来跟朋友说起这个故事,我们戏言,原来鬼是可以吹出冷气的,那在夏天岂不是能当空调用。虽是句玩笑,但实际上,在如今这个充满烦躁的时代,阅读志怪,时常真能带给人大热天走入空调开放的房间那样的畅快感(这么说或许不符合环保思想),让人感觉这是世间莫大的慰藉。如果说创世神话体系是各个文化的人对于“我们从哪里来”这类哲学问题的探寻,那么志怪大概可以算是这些宏大议题的遗珠,它关乎我们身边的神秘体验,关于一个未知的地界,其存在虽未被证实,也不能完全被证伪。这类故事中不仅包含了东方的万物有灵观点,也常常(不可避免地)反映了“善恶有报”的朴素民间正义观。
《魔戒》的作者托尔金教授曾在论文《论仙境奇谭》(On Fairy-Stories)中指出,神话故事或者仙境奇谭的主要功能在于想象(Fantasy)、恢复(Recovery)、逃离(Escape)和慰藉(Consolation)。当然,在托尔金的语境中,“逃离”不仅是远离现代生活的烦恼,更重要是指逃离死亡;而故事中奇迹般的转折则能予以读者慰藉,“在其奇境的——或者说异世的——背景中,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奇迹般的恩典:从不指望能够再次出现。它并不否认灾难、悲痛和失败的存在:这些可能性对于超脱的喜悦来说必不可少;它拒绝(你甚至可以说罔顾大多数证据)普遍的终极溃败,因此是一种福音,使人匆匆一窥那种喜悦,超越世界之墙的喜悦,与悲恸一样令人潸然泪下。”(托尔金,《论仙境奇谭》)与此相对,志怪故事并不如神话那样壮丽、深邃,却也能通过其中本来意图进行道德教化的“因果报应”获得一些降了级的慰藉,正如有鬼君所说的,“幽明一理”,鬼世界带来的慰藉实际上是人世间无法获得的公平正义的补偿。唐代李商隐“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诗句固然是借典故讽刺诗人当朝的统治者,但作为“苍生”的一员,恐怕在令人倍感无力的时局中,也就只能“问鬼神”了。
当然,更让人满足的那些志怪故事,往往是超越“因果报应”的,那些妖怪鬼神蓦地出现又蓦地消失,仿佛不可知的迷雾稍稍撕裂一个口子,透出另一个世界的景象,又立刻雾气迷蒙。这样的故事才最吸引人,不是因为它告诉了我们什么,而在于它挑起人了解更多的欲望,让我们匆匆一瞥又即刻被掩藏的那些东西,暗示了还存在更多故事……
《安南怪谭》
朱琺/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0年5月版
“安南”是越南的古称,这本《安南怪谭》实际上来自中国南方的南方,正如本书介绍文字所言,“南方,丛林蓊郁,气息氤氲,意味着边缘、狂妄、不经以及怪力乱神的故事”。该书的“上架建议”打了标签:文学·小说,但它读起来又不像传统意味上的“小说”。这些来自越南志怪故事,当然首先是一种考据、编译和整理,却又不止步于此。朱琺的语言时而戏谑时而瑰丽,可以在一瞬间从嬉笑转到严肃的对无常的思考,每篇故事之后还有致敬“太史公曰/异史氏曰”的“琺案”,作者走到台前,将古今中外经典流行统统打通,从故事又勾连出更多的故事,甚至模糊了考据和创造的边界。如果把阅读《安南怪谭》比喻为一趟旅程,那一定是一趟脑洞之旅,至于这脑洞属于古人还是属于作者,完全不重要了。
《见鬼: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阅读笔记》
有鬼君/著,东方出版社,2020年3月版
中文系出身的有鬼君通读中国古代志怪故事再转化成现代语言的阅读笔记,仿佛是做拼图,将那些零落的甚至相互矛盾的关于“鬼”的信息连缀成一个完整的幽冥世界,鬼有日常、有社会甚至有政治,哪怕仅当作故事读,也足够妙趣横生。当然,有鬼君志不仅在故事。清代写志怪小说的那些文人,常常忍不住要借鬼来教化众人,或以“善有善报”劝诫,或以“地府参观”来威慑,对于现代人来说,直接读到那时的保守道德观,恐怕多有不适。而有鬼君某种程度上充当了古与今、幽与明之间的中介。“人鬼殊途,幽明一理”,他的转述中一方面保留了古代志怪里朴素的“善恶有报”式正义,即鬼世界作为人世的补偿,另一方面,他也将鬼世界呈现为人间的某种镜像,不动声色地借鬼讽人、借古喻今。
《中国妖怪故事(全集)》
张云/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年6月版
一本百科全书式的妖怪故事集,主要不在于文学性,而在于对典籍的梳理。日本有着丰富的妖怪文化,它不仅是一种“文化遗产”,在今天也在许多文学、漫画中得到传承和发展,是鲜活的存在。本书作者张云的意图就是为中国恢复一种“妖怪文化”,它本是日本妖怪文化的一部分始祖,却在我们这里失传。因此,张云希望将这本书作为第一块基石,由此复建一整套中国妖怪文化体系,而这基础便是来自古籍。另外,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也不免感慨,为何有那么多因为对方是妖怪就“先下手为强”杀之的故事,人类为什么如此讨厌“非我族类”?
《中国妖怪》
【日】陈舜臣/著 刘琼/译, 北京出版社,2020年8月版
日籍华裔历史作家写中国的妖怪,实际上是来自《聊斋志异》的十二个故事,又加了作者自己的注解以及中日双方的文化背景下不同的理解,或者相似故事的不同走向,如此两次翻译,增加了很多“和味”。在故事的选择上,陈舜臣没有挑“画皮”之类比较吓人的,而是选择了更接近日本妖怪故事风格的具有无常之感的故事。另外,陈舜臣也多次直接指出了原文,尤其是蒲松龄观点中不符合现代性别平等观念的部分,形成某种古今冲突,颇有意思。
《山魈考残编》
黎幺/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21年12月版
欣赏幻想小说时“必备”的“怀疑的悬置”在这里并不适用,因为从一开始你就会被这个精巧的文字陷阱捕获,反倒需要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迷失在这真伪难辨的对残缺古籍的“考证”之中。不过,走进这个奇妙的故事之中,倒也不用太在意真实还是虚构的问题,正如书中所写,“真相是一种极难捕捉的三足异兽,两只有力的后蹄能轻易踢伤猎人的目光,这座凶猛的肉质之鼎与我们时代为仇,从不允许任何活人靠近”。
《搜神札记》
念远怀人/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21年10月版
看标题以为是从《搜神记》演变而来,没想到是自成一体的博物笔记,从中国的神怪出发,联系古今中外。每篇也不长,读起来比较轻松。当然,就脑洞的尺幅和文字风格而言,稍逊朱琺君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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