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美国史︱牛仔精神的象征：驿马快信之路

西部牛仔是西进运动之后，美国西部荒野上那些勇于奋斗、为开发西部做出过极大贡献的先驱者。以吃苦、耐劳、勇敢、自由为核心的牛仔精神，也是早期美国精神的一种体现。如果要从留下众多精彩故事的西部牛仔里选出最有名、最传奇的一位，那么就非水牛比尔（Buffalo Bill）莫属了。而他的经历，和美国西部历史存在过的一条很短命、但影响力又极大的路有关，这就是驿马快信之路（Pony Express Trail）。

 驿马快信是1860年4月到1861年10月这一年半期间，存在于加利福尼亚和密苏里两州之间的快递服务，而驿马快信之路则是这一年半里，快递员们送信时所途径的路线。这条路的主干道全长约3100千米，西到加利福尼亚的首府萨克拉门托，东到密苏里州西部的圣约瑟，途中有一些路段和西进运动时的大动脉俄勒冈小径重合。这条路要翻越内华达雪山和洛基山，也要穿过内华达和犹他的荒漠，把大平原和西海岸连接起来。

通往加州的快递

自从1849年的淘金热之后，加利福尼亚的人口就一直迅速增长。除了从四面八方涌入加利福尼亚的普通淘金者们之外，还有更多的有技术的探矿者以及有钱的投机商们跟了过去，希望在这轮浪潮里分一杯羹。此时，从东部前往加利福尼亚，人们必须沿着俄勒冈小径或者南方的老西班牙小径西行。这些使用多年的小径，虽然发展成熟，比早期安全了许多，但是路况依旧很差，马车无法快速行驶。因此，加利福尼亚和东部的通讯和货运便十分缓慢而困难。 

1850年9月，加利福尼亚作为一个州加入了美国联邦，此时加州北部的人口数接近40万，和东部的通信需求也多了起来，有两个名叫威廉的商人从中瞅到了商机。这两个威廉，一个是弗吉尼亚的威廉·瓦德尔（William Waddel），矿工出身，此时在密苏里州打工谋生；另一个是佛蒙特的威廉·拉塞尔（William Russell），此时在密苏里州开了一家杂货店。这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在俄勒冈小径的沿线经营运输和邮递服务。于是在1853年，他们成立了瓦德尔和拉塞尔公司。他们的第一笔订单是驻扎在堪萨斯的美军给的，但目的地不是加利福尼亚，而是南方的新墨西哥。于是，他们便在堪萨斯和新墨西哥之间当起了“军火搬运工”。 

然而，此时的新墨西哥远不及加州繁荣，除了美军的订单外，两个威廉几乎接不到别的业务，生意十分冷清，到了1854年年底，他们跑完了手里最后的订单之后，便没有了客户。就在眼看着公司快要开不下去的时候，在1855年新年之际，他们在新墨西哥他遇到了亚历山大·梅吉尔斯（Alexander Majors）。梅吉尔斯当时在圣塔菲小径上经营着自己的运输公司，主要是跑密苏里到新墨西哥之间的生意，他的业务比两个威廉的规模都大，手下有多达四千名雇员，因为他有政府和军方的支持。两个威廉把成立公司、经营加州到密苏里区间的运输和邮递服务的想法和经历告诉了梅吉尔斯，希望死马当作活马医，想从梅吉尔斯那里得到一点资助。没想到梅吉尔斯眼前一亮，不仅全盘同意了他们的想法，而且还要入伙。

有了梅吉尔斯这个强援，两个威廉的事业起死回生。很快，瓦德尔和拉塞尔公司改名为瓦德尔、梅吉尔斯和拉塞尔公司，梅吉尔斯从圣塔菲小径上抽调了很多马车和雇员到俄勒冈小径上，并通过军方的背景接到了许多密苏里河加州之间的订单。三个人的邮递服务便这样开始了，他们分工合作：拉塞尔负责推销和宣传，瓦德尔负责管理财务，而最有经验的梅吉尔斯则负责人员和马车的调度。他们的事业进行得很顺利，很快，三个人便垄断了密西西比河以西区域的运输业。

1858年，科罗拉多的派克峰一带发现金矿，一时间原本杳无人烟的洛基山高原上，各种矿场和据点遍地开花。对于淘金者来说，时间和运气一样重要，为了抢在他人之前，召集自己的同伴来抢占金矿，他们愿意付出更高的代价来节约传递信息的时间。于是，在派克峰一带，梅吉尔斯的快递业务开始了，他们三个人的公司也有了一个子公司：派克峰快运公司（Pikes Peak Express Company）。 

然而，梅吉尔斯这次失算了。快递的收费高，但成本同样也高，虽然最初的时候派克峰这个子公司产生了不小的盈利，但后劲不足。他们的主要顾客目标是派克峰一带的淘金者，但由于派克峰一带的金矿其实非常小，很快便枯竭了，因此他们的生意很快就流失了，而快运所使用的马匹以及在沿线所建的仓库等维护费用，让这个子公司入不敷出。梅吉尔斯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不仅派克峰这个子公司要完蛋，就连他们的母公司也要被拖下水。在这样的困境下，梅吉尔斯灵光一现——驿马快信诞生了。

梅吉尔斯的想法是，派克峰的失败主要是因为高估了当地快运的需求量的持续性。在早期需求量大的时候，派克峰公司赚了不少钱，但一旦需求量下降，顾客流失，快递线路便无法维持。那么，如果可以找一条需求量永远足够的线路，那就可以一直拥有可观的盈利。而这条线路，就是两个威廉最初的时候看上的从加州到密苏里的线路。于是，派克峰快运公司在一个月后改名为中加州内陆及派克峰快运公司（Central Overland California and Pikes Peak Express Company），在梅吉尔斯的经验和人脉的帮助下，这家公司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开辟了新的道路、修建了中转站和货仓、增添了许多马匹，不久之后，它的主营业务驿马快信（Pony Express）正式诞生。

马背上的奇迹 

驿马快信全长约3100公里的主干线被梅吉尔斯分为五段，每段由不同的人负责。 

驿马快信之所以快，主要是因为它采用了接力式的不间断传递，就如中国古代的六百里加急传递军情塘报一样。在这条主干线的沿线，梅吉尔斯设置了184个站点。这些站点根据其不同的作用，可以分为轮转站、换马站和休息站三类。轮转站互相之间根据路况，相距几公里到几十公里不等，它们负责货物及信件的周转，也是快递骑手每一天完成进度指标的参考地，还是更换备用马匹的地方。它们也帮助记录在每一天里，货物及信件所运输的距离和到达的位置，以便在出现意外事故或信件丢失的情况下进行调查，这就是如今邮政中的“追踪号”的雏形。换马站类似于古代的驿站，用于集中调养疲惫的马匹，以支援各个轮转站。休息站是快递骑手休息的地方。

 这些站点，有的借用了美军的兵站，有的设置在城镇里，但绝大多数都设在荒郊野外，十分简陋。然而正是这些简陋的站点，保障了驿马快信这条最早的超长距离快递线路的正确运转。至少400匹马被安排在了沿线的各个驿站，其中大多数是从堪萨斯一带驻守的美军骑兵团中选出的战马，剩下的则来自加州的几个养马场，这些马都是肩高矮于1.47米的矮种马，英文里一般称为pony，因此驿马快信的英文名为Pony Express，直译就是矮种马快递。

矮种马的优势是灵活，在洛基山区狭窄而崎岖的道路上可以快速奔驰，但它的缺点是负重能力不强。因此，驿马快信选择骑手的时候也非常苛刻。这些骑手的体重不能超过57千克，这样才能留出足够的负重空间给货物和信件。由于沿途有各部敌对的原住民的袭扰，以及还可能会遇到熊和狼等野兽，骑手必须要勇敢且熟悉枪械，还要会驾驭受惊的马匹。他们每个人每次任务要负责160千米左右的路段，平均的前进速度要在每小时20千米左右，每过一个小时左右就要抵达指定的转换站更换马匹。作为回报，骑手们的薪水也不少，平均每天跑一趟任务，可以得到3美元左右的报酬。在当时，东部工业区普通工人的平均薪水大约是每天70美分。

在一切都布置妥当后，1860年4月3日，驿马快信的第一批快递急件从圣约瑟上路了。在第一位骑手“比利大叔”出发之前，包括圣约瑟的市长在内的许多人都到场送行，梅吉尔斯也发表了一番演说，大家都对这条快递线路有着极高的期待。果然，驿马快信没有让人失望，这批从圣约瑟发出的货物和信件，仅仅用了十天便抵达了旧金山。就在同一天稍晚的时候，旧金山也发出了第一批往东寄送的快件，同样也在十天之后抵达了密苏里。西进运动的先驱者们花上数月甚至一年多才能走完的路，被驿马快信在十天之内跑完全程，在当时被看作是“马背上的奇迹”。

可惜的是，由于记载的缺失，包括比利大叔在内的第一批快递骑手的生平事迹，我们知道得并不多。然而，随着驿马快信的业务如火如荼地展开，越来越多的骑手出现在了梅吉尔斯他们公司的名单上，这其中不乏一些十分著名的人物，而最著名的当属水牛比尔。

西部牛仔的舞台

水牛比尔原名叫威廉·弗雷德里克·科迪（William F. Cody），1846年出生于大平原上的爱荷华，幼年时随家迁往堪萨斯地区。当时，美国南北之间的分歧十分严重，而介于南北之间的堪萨斯地区成为了蓄奴与废奴之争的焦点。科迪的父亲支持废奴，在一次冲突中被人刺伤，于1857年去世。为了谋生，十一岁的水牛比尔参加了工作，而他的第一份工作便是为前往犹他进剿摩门教的美军押送粮草。在此期间，科迪在西行的荒原上，有了骑马的机会，并深深地爱上了马背上的生活，因此他和马背结下了一生的缘分。 

美军在犹他和摩门教周旋的同时，也和西北地区的印第安人发生了冲突，科迪也在一次押运任务中，卷入了和印第安人的战斗。一次，他所在的马车队伍，遭到一股苏族人的伏击，陷入了包围。眼看自己的一位朋友要被苏族人杀死，科迪端起枪，果断地扣下了扳机，击毙了袭击他朋友的苏族人，剩下的苏族人没想到美军的粮队里竟然有硬汉，便撤退了。从此，科迪有了印第安斗士的称号。

就在这次伏击后不久，科罗拉多传来了发现金矿的消息，科迪便离开了军队，想去淘金。在路上，他认识了梅吉尔斯的一位助手。这位助手当时正在规划驿马快信的路径，听说了科迪的经历和故事之后，便邀请他加入了梅吉尔斯的公司，用他的野外经验帮助自己，在野外寻找到路、规划站点。在科迪的帮助下，这位助手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并把科迪推荐给了梅吉尔斯。梅吉尔斯也很欣赏这位十多岁的少年，在驿马快信开通之后，就任命他为骑手，并且还要负责管理乔尔斯堡附近一段七十多公里的路段。

十五岁的科迪非常认真地接过了这项重任，并在这个职位上大显身手。他优秀的骑术快过了所有其他的骑手，而他勇敢无畏的性格和精准的枪法也让附近的匪徒强盗以及印第安人闻风丧胆。来往信件和货物在他管辖的这一路段，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反而时常提前送达。梅吉尔斯对科迪更是刮目相看，于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也是一个更大的挑战：把他调到了洛基山深处的一个路段。那里的山路崎岖难行，山中的印第安人也更具有攻击性。没想到，科迪在洛基山上打破了一项后人无法企及的记录。当他听说有骑手在山里遇袭之后，他独自一人骑马前去救援，虽然没能救回那名骑手，但他打跑了拦路的印第安人。这次行动中，科迪用了21小时40分钟，在洛基山里奔袭了518公里，途中换了20匹马，这个速度不仅成为了驿马快信历史上的记录，也是很多后来的骑马爱好者们试图打破却望尘莫及的奇迹。

就在梅吉尔斯想对科迪委以重用的时候，科迪的母亲生病了，他不得不向梅吉尔斯辞职，回家去了。后来在南北战争以后，科迪重出江湖，被美军名将谢里丹招到麾下，参加了征剿苏族人的战争，为美国稳定西部边境立下了汗马功劳。在这一过程中，他作为优秀猎手，猎杀了草原上数千头野牛，断绝了苏族人的食物来源，逼迫苏族人投降，他因此获得荣誉勋章，并获得了“水牛比尔”的外号。然而和很多美军官兵不同，科迪很尊重印第安人的文化，反对把印第安人赶尽杀绝，因此虽然是军事上的敌人，但他和许多印第安人的酋长有着不错的私交。后来他把自己的故事搬上舞台，在美国和欧洲巡演，让“水牛比尔”这个绰号名声大噪，也让人们对“西部牛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到西部野外探险考察的科考队，也纷纷邀请科迪担任向导，或者以他的戏剧来做野外生存知识的参考。苏族人的领袖、曾经击败过美国第七骑兵团的坐牛，还亲自参演过水牛比尔的舞台剧。科迪成了传奇人物，并成为了美国西部牛仔的代表，正因如此，他所工作过的驿马快信之路，也被人称作西部牛仔之路。

然而，驿马快信之路的辉煌并没有持续多久。横跨北美洲大陆的电报系统也在1861年完成。电报的速度比驿马快信要快得多，它的联通，严重挤压了驿马快信的生存空间。于是在1861年10月，仅仅存在了一年半的驿马快信便匆匆走下了历史舞台。它的三个创始人也有不同的结局：威廉·拉塞尔于几年后在科罗拉多幸运地淘金成功，成为了富豪；威廉·瓦德尔因为儿子在南北战争中阵亡而心灰意冷，在密苏里购置了一套别墅，想安度余生，但最终因为他支持废奴，被当地支持蓄奴的人迫害而最终破产，凄惨离世，他的别墅现在是美国注册的历史文化保护区；梅吉尔斯在南北战争之后隐居在科罗拉多，晚年和水牛比尔重逢，并得到了水牛比尔剧团的资助。

虽然驿马快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但它在历史上的影响是不可小觑的。比如在经济方面，它带动了美国境内的快信业务的兴起。为了让东部、特别是纽约附近，能够和驿马快信无缝对接，纽约州的两位商人——亨利·威尔斯（Henry Wells）和威廉·法戈（William Fargo）——成立了西部快运公司，把辛辛那提、芝加哥、布法罗等城市和驿马快信的起点密苏里州相连。后来，这两个人的产业先后发展出了美国运通（American Express，美国最大的旅游业服务公司、同时也是一家综合性金融和财务公司）和富国银行（Wells Fargo，全球市值最高的银行）两个商业巨头。其中，富国银行还继承了驿马快信的商标，将其变为富国银行押钞车及警卫的标志。

在文化方面，驿马快信的出现是西部牛仔文化的最后一波高潮，让全世界都能通过这条邮路来认识遥远而陌生的美国西部，并成功地给美国西部及西部居民树立了狂野、不羁、拼搏、勇敢的印象。它也推动了邮票的改革，随着驿马快信的骑手以及沿途的景观被印到邮票上，人们开始意识到邮票上除了印一些名人的肖像之外，还可以印很多有趣的东西，从此，邮票就逐渐地从墨守成规的简单纸票，转变成了多元化的文化载体。1992年，驿马快信的通道被美国国家公园署列为了国家历史小径。2015年，在驿马快信开通第155周年的那一天，谷歌把首页的标志换成了特别版，来纪念这段西部荒野中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