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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电之影 | 棉棉:二〇〇一年我们的青春都浪费在青春上了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2年10月号
二〇〇一年我们的青春都浪费在青春上了
棉 棉
我将想念你,祝你有一个愉快的旅途,在任何你想打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你好,甜心,我正跟我的女朋友们谈论男人,女朋友说生命中最美的就是那些最美的瞬间。你好,棉棉的朋友们,我现在在走路回家,想着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你戴着墨镜抽着烟像一个华丽摇滚歌手(后来我戒烟了)。你好,棉棉,我回家等朋友来,上海的天空是什么颜色,想你女孩,给我发一个邮件告诉我你正在高兴。我回到上海了,阿姨做了很好的汤,多么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我很高兴你回家了,我依然看着屏幕在策划网站的新年爬梯(Party)。看起来要下雪了,上次在屋内看下雪都是一九八六年的事了。我告诉我的法国朋友我很高兴我有了一个短信爱人。我很愿意做短信爱人。现在我们在吃苹果,自然的苹果。小心蛇。蛇正在吃完他最后一块苹果,我们能上网谈话吗?我很久没上网了。你几点睡?我们在同一个时间上床睡觉吧。我太累了,担心明天会不漂亮。我开着我的旧的黑摩托穿过GIANICOLO回到家了,很快会睡觉,明天会很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晚安。我跟我的朋友会喝酒,等会儿有个采访,要谈如何做一个爬梯策划者,我知道在我做这个采访时,在我回答他们时,会想着我的短信爱人。短信爱人正在公共汽车里穿过市区,希望可以很快下雪,你女儿真可爱。
王朔跟人合伙开了间酒吧叫“非话廊”,在三里屯北口,今天是新开张,我一进去就看到崔健,他说:你现在也变圈内人了。我说:我怎么会是圈内人。王朔坐在一大堆名人里面,有演员、导演、画家什么的,北京就是这样,有圈子,和上海很不一样。崔健的一个朋友说他就喜欢低智商的女人,他迷恋低智商的女人给他带来的幸福感。崔健说他大男子主义。我说人没什么低智商高智商,只有生活经验的不同,看你要什么经验的女人了。这时王朔插嘴说:我做智商考试,分数跟一个白痴差不多。王朔的酒吧更像一个画廊,装修考究,非常亮,我喜欢亮的酒吧,我对黑乎乎的地方越来越没感觉了。可能是我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跟朋友在亮的地方吃饭喝酒,不喜欢在黑的俱乐部里乱混。这里每个人都是人物,北京就是这样,到处都是艺术家,到处都有人跟你谈文化,其实我更喜欢上海……
我和北京的朋友武啦啦
摄影 庄杰
女朋友刚搬到北京,然后说,在北京的生活比上海有活力得多。找男人的机会多,碰到有趣的人的机会多,她说就是没趣的人也是有用的人。很多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但我还是喜欢住在上海,在北京太热闹,没多少时间可以真正独处,北京艺术家之间的关系至少看上去非常紧密。而上海艺术家之间很少会几十个坐在一起喝酒、谈女人、打牌。在北京每天晚上都有这样的聚会。上海艺术家看上去没有北京艺术家有钱,北京艺术家很多有大房子,有汽车,有一个或一个以上女朋友。而上海艺术家很少有大房子,没有汽车,也没有很多女孩围着他们。上海艺术家比较寂寞。我这里说的“艺术家”多指美术圈的(这句话现在二〇二二年看着很逗)。不过在音乐圈的类似的区别更大。很多搞艺术的来上海,住了一段日子就搬去了北京。上海这地方太少有女孩子愿意无条件地支持和爱艺术家男人。而在北京,很多搞摇滚的、搞艺术的穷男人,都会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爱他们支持他们。所以,上海文化气氛不浓跟上海女孩市民气严重有关。作家方面也是很不同的,上海作家之间,尤其是年轻作家之间,是从不来往的。而北京作家,天天在一起喝酒,饭桌上他们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都是为了大家能碰到一块而继续喝。我喜欢去北京度假,在北京每天都筋疲力尽,可以进入各种各样的场面和对话。但我更喜欢在上海思考,因为上海就是这么一个有点冷的城市,它可以让你一直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和小马达只是在私人爬梯上碰到过,他是朋友的朋友,我不清楚他的背景,直到他做了自己的爬梯品牌“天堂”,我才知道他是开广告公司的。二十二号在上海车墩影视基地摄影棚的爬梯是一场挑战。场租这么贵,场地这么大,在摄影棚做锐舞爬梯在我看来完全是自找麻烦。因为一定会赔钱。摄影棚锐舞是个很好的概念,在乡下的摄影基地完全是一个迷你的旧上海城,这也是个很好的概念。所有的费用都很昂贵,这也是个概念。中国嘉宾DJ住五星级酒店,这也是个概念。马达虽然第一次策划这么大的爬梯,却已面面俱到。马达在玩感觉,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赔钱,他想把“天堂”带给他喜欢的这个城市的这个夜晚。场地布置得非常漂亮,V秀还是光头Vic做的,只是上海没有那么多人会真正享受周末坐长途车去郊外爬梯,他们不知道从城市到乡村,爬梯,从乡村再回城市,这种感觉有多么美妙。他们也不会知道小马达如此充满细节感追求完美地策划这场爬梯绝不是为了赚钱。有好玩应该大家一起玩。人越多越好玩。马达想把爬梯概念和精神在这个城市再凝聚一次。他做了,这场爬梯将进入时间的隧道。那天的中国嘉宾DJ都表现得非常出色。北京DJ很猛。上海DJ Bobby换了风格。城市在成长,DJ在成长,爬梯也会成长。曲散人终时,我问马达在想什么,他说累。我说我做爬梯的时候每次也都是累。我去任何爬梯都是不买票的,但今天我买票了,我还帮你卖票了,我支持你。你做得好。
我在小马达做的跳舞音乐网络电台Udance的节目广告
周末到早上八点了我还在酒吧。上海有一家酒吧只有在周末早上才是人最多的地方,叫MAZZOR,去这里的人用上海话说就是“鲜格格”,就是“贱”的意思。最寂寞的最不想回家的人周末的早上都把这里作为最后一站。这里关门后,可能大家还会去什么人家里。上个周末听一个上海男人拉着我跟我说:男人有很多话是不说出来的。男人活得很累的。如果我的女朋友有了别的情人,我绝不会生气,我只会怪自己没本事,这说明自己失败,人生苦短,她喜欢谁只要她高兴就好,但女人很少有人这么想的。另一个男人昨天半夜来我家跟我倾诉衷肠,不知怎么就说到吃软饭的男人,他说:吃软饭的男人什么都不需要,就是需要一张非常甜的嘴。我说是吗?那么简单,想想也是,那些小男生真的看上去毫无魅力。原来上海女人喜欢甜嘴男人。半夜来我家的其实是个男孩,十分纯情,跟我诉说待在这个城市所看到的那些黑暗的心,诉说他那脆弱的神经所受的种种刺激。也许是因为我们喝的红酒有问题,总之他把我说吐了,我拿着块毛巾听他说着难得的真心话,深感做人真辛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默默离开的。今晚的爬梯看来我真的不能喝酒了。新年到了,愿我们所有的人来年更高更快乐更善良。
二〇〇一年最后一天,我跟爸妈一起吃完饭,家庭生活让我又回到小女孩时的情景,我穿完出门的衣服跟他们撒娇:我好看吗?他们照旧要看电视连续剧,匆匆忙忙赶回自己的家。我也要出门开始我的新年庆典。要见的人太多,有点像工作的感觉。先去了朋友的生日。朋友是个吉他手,见到了很多乐队的老朋友,大家都有了女朋友,大家还都比较穷。我说:我最厉害,我已经生了孩子啦,我是妈妈啦!我又说:我很高兴我们都还活着。接着去了金茂凯悦,又吃了第二顿新历年夜饭。十二点我们去了五十六楼,看着很多气球从八十八层楼顶飘落到我们头上,那景观十分动人,我永远记得那一刻,我跟我最爱的朋友Tina在一起,所有人欢呼新年到来。乐队唱起老歌。接着我们去了金钟广场花花公子爬梯,DJ是荷兰来的,非常棒,服务员居然事先给我留了桌子,而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会去。我特别开心跟服务员都能有这么好的关系。这里人实在太多,而且熟面孔不多,我们很快转场,因为我得去看我北京来的朋友。转到一个音乐十分糟糕的地方,我跟武啦啦像以前一样,为了朋友,就着糟糕的音乐跳舞。最后我们把所有的人拖去了茂名路上的BUDDHA BAR,全上海好玩的人都在那里,我们疯了,所有的脸都漂亮,所有的人都在挥动手臂,上海DJ David在二楼表现非常出色,老板Julian现在也是DJ,他在一楼放的音乐也十分性感。最后的最后,部分人带着北京DJ Dio来到我家,爬梯一直持续到中午。新年真的快乐!
DJ Bobby
好朋友何维彦在Rojam
起床后我筋疲力尽,妈妈来吃饭,搞不懂我刚起床为什么还那么累,她并不知道我连续跳舞到中午。她临走前说:好好休息。她走后我去浴室花了很长的时间提精神。出来后换上衣服来到Park 97,今天跟昨晚一样,根本没化妆,因为实在是累得连衣服都不想换。十一点过后,97开始人多起来,多到满。各种各样的人,很多生面孔。还是有那么多人想出来玩,实在是太要混了。我去97是因为要跟人谈事情。结果又开始喝酒,结果很快又有精神,结果继续喝到BUDDHA BAR,那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可服务员都在喝酒跳舞,那里有上海最酷的服务员。老板不在,我说:这不对,服务员在狂欢,老板怎么能不在?午夜一点以后人陆陆续续到来,很快就又满了。DJ是本店的服务员,放得非常猛。前几个晚上看到的所有有意思的脸最后全部到齐。老板Julian也来了。DJ David说Julian是上海最酷的俱乐部老板。我说他也是最能撑住的老板。因为这家店是上海历史上唯一一家起死回生的夜店。熟面孔见面都有些不好意思,都说你怎么还出来混?你不是也出来了吗?在这里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彼此认识,都在倾诉衷肠,这是我喜欢的上海的夜晚。DJ David坐在跟昨天相同的位置上,这让我感觉好像我根本没回过家。回家后收到一封来自意大利的邀请信,要我去参加一个会议:关于夜生活和健康。
刚过新年突然发现上海有一个现象,就是可爱的男孩男人突然有了老外女朋友。上海女孩喜欢交老外男朋友是有历史的,可上海男孩子,或者是在上海的男孩子喜欢交老外女朋友的并不多,可现在身边一个个都交起了老外女朋友,而且都看上去年纪比他们大,比他们成熟很多,不太配。当然这可能只是我愚蠢的看法,配不配我怎么知道呢?那些男孩子大多比较男孩相,温柔细嫩的样子。这也好,让这些男孩子被老外女人调教一下倒也不错,起码他们能学会更多的床笫之欢,学会如何讨“独立的女人”的喜欢,或者更多地了解西方文化。从老外女人那里回来后的上海男孩,肯定可以更加自信一些。很多中国男人对性有误解,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如老外男人,觉得自己肯定不如老外男人那样让女人满足。其实这看法完全错误。性不完全是身体上的行为,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交流,心灵通过身体语言来交流。性和爱有关,性不完全是性。不管怎样我觉得这些上海男孩子挺勇敢的,勇敢地去爱比自己高大的老外女人。但我对这些老外女人实在不敢恭维,她们就像那些在上海的老外男人,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那些找老外女朋友的男孩们可都是艺术家、乐手或者DJ。我的朋友Tina说喜欢找老外女朋友的上海男人都是缺乏自信的人。天啊!我真不知道这说法对不对。
过了新年,大家纷纷去医院,没去医院的也纷纷在家生病。我的意大利朋友说意大利也是这样,看来这是世界性的。我想大概是在酒吧喝酒时老是喝错杯子的缘故吧,这感冒病毒就这样传来传去了。中国的新年到来之前,人大概都要小病一场。睡也睡不着,人浑身不舒服,所以跑去金茂消磨时间。因为那里又漂亮又温暖,当然还因为在那里我可以免费。一大早去到那里,穿得乱七八糟的,想着最好别碰见熟人。酒店的早晨很美,在早晨的空中酒店看上海实在是一种享受。游泳池空无一人,我游了十五分钟就没力气了,然后在桑拿房待十五分钟,然后坐在那里发十五分钟呆吹吹头发。接着去美容院,金茂的美容院洗头的位置正好对着东方明珠。美容院里的修脚师有个十分可爱的名字:Handy。他长得好看,有很舒服的微笑,手艺十分地道,最重要的是这里非常卫生。美容院里每个人都看上去十分舒服,小声小气地说话,服务也不夸张,让你有家的感觉。然后去五十四楼吃午饭,跟好朋友谈男人的问题,当然我没什么问题,我听她投诉她的男人。我们一致认为到了三十岁,再也不要被任何男人给“拧巴”,谁不听话就让谁消失。我觉得爱跟原则放在一起是正确的做法,三十岁以前没自信赶男人走,三十岁以后应该可以了。因为生命苦短,男人统统自私且糊涂。最后我们决定下星期开始在金茂健身,因为身材很重要,否则怎么让男人围着你转呢?
现在很少有什么人会在新年做什么新年计划,计划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也不那么详细了。可是我的法国朋友却因为新年的到来,而为自己做了一份新年计划。他要搬去纽约,去开创十分难却十分有意思的生意,这需要智商、关系、运气、金钱和背景等等。所以,我经常跟他开玩笑:今天纽约的天气怎么样?他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新年计划,他告诉我其中的一些。他说大目标是去纽约,但不是今年。小目标有这些:试图去陷入情网一次;存钱;去海洋游泳;去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找一张舒服的好床。法国人到底是法国人。他说你说过我应该多注重细节,所以我现在很注重细节。接着他说这两天他要搬家。我说那你现在需要整理你的行李,你很乱,这对你很难。他说是的。我说那好,新年的第一个计划是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收拾好了,你真的会很舒服。不知道他能不能把东西收拾好,我表示怀疑,会思考的人不一定是会行动或者说立刻行动的人。只会行动不会思考不做任何计划的人,到底是聪明人还是笨人?是行动有力量还是出一个好看的计划有力量?分析一下他的计划,都是为了锻炼心智而定的。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坚强吗?这个计划不错。希望他都能做到。看他明年计划是什么。
别人总以为我到处都是朋友。我也经常把朋友朋友挂在嘴边。关于朋友,深刻地记得黄燎原说过:我的朋友都是垃圾。他说这话之前,已经跟这帮朋友喝了一个晚上的酒,还打了牌,当然还说了很多知心话。那晚北京下雪了,王小帅站在小雪中说:今晚有点浪漫。之后我们全去了黄的家,当他的朋友们离开的时候,黄指着他们对我说:棉棉,我的朋友都是垃圾。这是黄说话的风格,我是少数在他第二次见面以后就不怎么被他骂的人。我喜欢他这句话,虽然那么刺耳(我可不会认为我的朋友是垃圾),虽然他那么爱他的“垃圾朋友”。我在上海的家是可以天天爬梯的,可以天天放满酒杯,我曾经也误以为我真的就有那么多朋友。其实,朋友是分很多种的。在上海的朋友大多只是爬梯朋友,真正的朋友永远都是那么几个,绝不会多。朋友该是在我难受的时候会第六感觉打一个电话过来的那种,朋友是没有条件的,朋友是真的可以用来吵架的。那些爬梯朋友,那些漂亮而聪明的脸,就像我去夜店开的一瓶不便宜也不太贵的酒,喝完了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后来我戒酒了)。不要喝醉,喝的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喝完了说完了就舒服了,可以睡觉了,或者跟真正的朋友在一起换个更私人的地方继续喝。我劝我身边的小朋友:爬梯上认识的人是爬梯朋友,不要把他们搞到你的生活里来,不是他们不可相信,而是他们有他们的生活和秘密,他们(彼此)可能完全没关系。这种认识尤其适用于上海这个地方。
那些年每次回家时经过的地方
摄影:庄杰
原标题:《心电之影 | 棉棉:二〇〇一年我们的青春都浪费在青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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