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相信自己是自由的，是囚禁他最好的办法”

当下打工人的生活，就是一本躺不平实录。

像《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书中所说：

当下个体的工作时间早已经超过了传统的8小时制，并且这种新的工作模式——尤其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弥散性——导致人们几乎24小时处于一种“工作”状态。

工作占用了全部精力，已经蔓延甚至侵蚀了生活，即使好不容易摆脱工作，却只剩下“努力休息”四个字。

于是有人想，能不能将生活与工作彻底切割开？

能……倒是能。

高分美剧《人生切割术》就用轻科幻实现了这一想法。

工作全部停留在上班时间，下班干脆地“一刀两断”，简直不要太理想。

但真看过剧你却会发现，工作和生活完全切割根本不是什么天堂，而是彻头彻尾的社畜恐怖片。

这种工作一旦入职，想要离职，就只能靠上吊自尽。

“自杀是离职的唯一手段”

剧中的卢蒙公司入职第一件事，就是在大脑中植入一个芯片，借此分离出一个新生人格。

新生人格没有主人格的记忆，双方也不会共享生活，只有在公司内自动激活上班模式才会出现。

下班后，新生人格进入休眠，主人格出现享受生活。

所以你很轻易就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上班前哭哭啼啼的人，进入电梯一秒变得积极平静；工作时焦头烂额的人，下班后一秒切换平常心。

但这一切真的看着那样美好么？

非也非也，女主角赫莉出现的第一幕就给了观众暗示。

她趴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上，俯视的构图让桌子边缘、地毯、房间形成了一层层方框，将她禁锢其中。

想象一下，你一觉醒来，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在哪儿，只是被告知将来会一直在这里工作。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逃跑吧。

可你跑不掉。

在外边的你的主人格（我们称为outie，对应的新生人格为innie）录了一段录像，说自己是自愿工作的，无论你逃跑多少次，都会第一时间回到这里。

像是鬼打墙一样。

那不如认命安心工作？反正进的是正规大厂，工作严格遵守八小时制度。

但不用一天，你就会发现这里是个冗杂、重复、剥夺意义的地狱。

公司走廊冗长相似却又繁杂重复，规矩又多又严，只要与工作无关的都会受到惩罚，认真完成工作却只会得到漫画肖像之类糊弄人的奖励。

部门名称宏观数据精简部，干的却是从一堆数字中挑选不正常数字的枯燥工作。

这里简直就是让打工人们午夜惊醒的福报地狱。

不想干了，那干脆辞职？

想得美。

辞职需要一个人的outie和innie同时认可，但公司内外又不许内外沟通，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个“如何证明不是精神病”的悖论。

为了给外界的自己传消息，女主赫莉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甚至以砍断自己四根手指做威胁，让她的outie同意辞职。

然而全剧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赫莉的outie拒绝了辞职申请并回复innie：

我是一个人，

你不是。

做决定的是我，

不是你。

如果你再敢动我一根指头，我会让你后悔到生不如死。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如此刻薄，不让我辞职还要我生不如死。

Innie赫莉脾气上来，趁着所有人都不知道摸走一条电线，将自己挂在电梯间里。

这样，outie赫莉醒来就知道厉害了。

然后，赫莉自杀成功了吗？

没有。

辞职成功了吗？

也没有。

自由的奴役

威胁自残、自杀都无法改变outie赫莉工作的决心，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每天将1/3的自己丢在卢蒙公司里，这就是自我奴役的具象化。

Outie可以毫无顾忌地吃喝玩乐不用担心工作，而innie就只有无边无尽无休无止的工作。

荒谬，荒唐，却也让人沉思。

但回头看看来，我们不也是在自我奴役么？

买最贵的眼霜，熬最深的夜，用最多的生发剂，加最多的班。

在某些互联网大厂，我们让“花名”分裂出了一个innie的自我，我们自愿比同事晚下班一刻，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远远卷离他人。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写过这样一段话：

资本主义创造出来的消费社会是一个自我强化的系统。在这个循环中每一个环节的决定，个人都感到是自由自愿做出的选择，但是最终却陷入了一种受到支配的奴役处境，这就是「自由的奴役」。

比起赫莉，我们更清醒，也更恍惚地加入了这种自我奴役。

《人生切割术》作为近几年来最晦涩，最抽象，最难懂，最怪异，最黑暗的美剧，笔者建议所有打工人都该看一遍。

因为这部高概念作品极端化、具象化地展示了可怖的一幕。

现代社会到来后，资本失去了光明正大的奴隶，于是开始教化我们自我奴役。

工作，生命的献祭？

如果按照故事的讲法，很久很久以前，劳动和工作是充满意义与价值创造的。

但如今的打工人却每天都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份工作？

就像赫莉做完切割手术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我是谁？

工作对打工人的异化，已经走到了抹消打工人本身存在的那一步。

在资本1.0，最典型的是卓别林的《摩登时代》。

流水线上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机器的一部分，丢掉了劳动应该带来的欢乐。

恰恰是“各司其职”这一现代工作美德，导致员工们的“螺丝钉化”，从而让他们不必去思考和质问，也尝不到收获和成就感。

然后时间走到资本2.0，资本需要机器所无法代替的人类智慧与技能，又不愿意为人类情感需求买单，于是他们开始制造“零阻力员工”，专注工作，不受家庭、公民责任或其他任何事物的干扰。

于是他们创建了卢蒙公司内部的诡异体系，不允许任何令人欣慰却有违工作的元素存在，比如友情、恋情、午休，甚至是早晚饭。

然而猜他们奖励给最佳员工的是什么？

美食、休息以及性爱。

然后他们对你说：这都是福报。

人生切割术是一种理性对非理性霸凌式的压抑，但这种压抑永远不会是成功的。

因为人不会是程式般轻易就能切割开的存在。

男主角因为丧妻逃避现实选择人生切割，但无论innie还是outie都无法逃离悲伤；迪伦享受工作给自己带来的小小奖励，但这些在outie的他的儿子一声“爸爸”下毫无意义……

人本身就是需求意义的动物，然而资本运作下的工作却强制将打工人的意义剥夺掉，造成了集体性的劳动异化，让劳动异化了令人煎熬的“糊口地狱”。

就像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定义的：

劳动对工人来讲成了一种外在的东西，是谋生的而不是乐生的，是手段性的而不是目的性的；人与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转变为谋生的活动。

劳动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它应该拥有生活所拥有的一切意义。

开心、困惑、成就感、喜悦，以及体力智力的自由发挥。

现在的很多人们为什么会对钓鱼、做手工、做家务、种菜等等着迷？

就是因为这些劳动保留着原始劳动的所有附加值，它使你感到快乐，有成就感，参与感。

你是你自己，工作是你自己，生活是你自己，吃喝专注睡觉都该是你自己，所以工作便一定属于你。

我们无法说要用一个人的一己之力，对抗这个庞大的劳动异化的大环境，但至少，我们能为自己的劳动赋予一些糊口以外的乐趣和价值。

至少，我们不要变成马克思口中批判的那种人：

他不把劳动看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是看作生命的一种献祭。

原标题：《“让他相信自己是自由的，是囚禁他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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