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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人院工作,他们是老去岁月的陪伴者
原创 松风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 业 故 事 -
老去的日子,陪伴在身边的不一定是老伴或子女,有可能是这些护理机构的就职人员,在风霜侵蚀岁月消磨中,他们似摆渡人一般的存在,用专业和悲悯之心来温暖和照亮人生最后的行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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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床呼叫!”“203床呼叫!”
夜晚的寂静被大厅里的呼叫铃声划破,刘姐揉了揉酸胀的双眼从值班床上起身,顺便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十分。
刘姐今年63岁,吉林人,十几年前跟着一群老乡来到T城市打工。凭着体力好,吃苦耐劳,性情豪爽,在老人院一干就是十几年。根据经验,对苦累脏没有一定的耐受力以及心情压抑的人,在老人院是做不长久的。
203床是一位82岁的老人,平时大家称呼他孙爷爷。孙爷爷须发皆白,除了有点耳背,其它身体机能基本正常,日常活动行动自如,手边常备一根拐杖,一般用途是推门或是敲打各种物体表面。
作为护工需要了解每位老人的脾性,这位孙爷爷的特点是特别容易情绪化,而且喜欢诉苦告状,接触他的护理员会分外提起几分精神。刘姐倒并不紧张,多年历练已经能应付自如。
推门来到床前,只见床上一大片水渍,孙爷爷说半夜喝水打翻了水杯,请刘姐过来帮忙更换床单被褥。刘姐一边麻利地更换床单一边半敲打半告诫:“半夜响铃就为了喝口水,您老这是点烽火狼烟戏弄诸侯玩吗?夜间少喝水,起夜不得影响睡觉吗?夜灯您干嘛关了呀,省电过紧日子呢?”刘姐的语气分寸掌握得很好,像自家子女埋怨老人,有不满也有哄劝的味道。这次孙爷爷倒是乖顺地点了头,收拾完安静地躺下。
刘姐看了看窗外的天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估计已快四点,规定巡视房间的时间到了。夜班从19:30接班,20时开始督促或协助老人洗漱、入厕,准备就寝。22时至第二日凌晨6时,每2小时巡床一次,帮助老人解决生理问题,给失能老人翻身、拍背。6:30协助老人起床、洗漱,整理房间。之后的两小时,做好就餐准备,协助分餐,失能老人的饭菜要用料理机打成糊状进行喂食,收拾完餐后卫生,还要给正在服药期间的老人发药并监督服用。
夜班很熬人,只能抽出零星时间休息。忙完手头工作,刘姐打了个哈欠,从柜子里取出一罐咖啡,用滚烫的热水冲了一大杯。这是儿子从福建给她邮寄过来的,还有蛋白粉和其它保健品。说起儿子,刘姐的眉眼都透着笑意,连睡眼都不显得那么惺忪了。她说儿子知道她夜班太困,提不起精神,买来咖啡给她提神,老是劝着别做了,回家享享清福。
刘姐是闲不住的人,想趁身体还硬朗帮孩子们挣出个后顾无忧。护工基础工资不高,主要靠加班时长和护理人数增加收入,市场经济大潮下,每一份工作都充满着竞争。院里会根据她们的工作量和工作表现做出大致调配,她们要有好的口碑才能有更多的资源,而好的口碑大多靠辛苦付出得来。
刘姐工作起来很拼,老人院工作是24小时对倒,工作和休息都是24小时。刘姐连班的次数很多,最长的时候是连续72小时。她说自己走着都能睡着,为了提神除了喝咖啡,还偷着抽烟,躲在各个角落里抽。毕竟岁月不饶人,刘姐捶着酸疼的双腿说,今年底就不做了,干不动了。
老人院就职人员年龄普遍偏大,一方面是年轻人很少有愿意接触这些工作的,另一方面就院方而言,退休后的员工不用交社保,用工成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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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刘姐同龄的还有丁护士,身材瘦高,头发略干枯显得有些蓬乱,披一件洗得薄透的白大褂,脸上总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容,仿佛见到谁都想退让两步。她几乎没有休息日,因为老人院只有她一名护士。主任当班时她可以轻松些,但是会有更多的心理负累,因为她有点害怕主任。
丁护士退休前确系护士出身,护士职业专属的麻利痛快劲却半点也不见,行事作风给人一种温吞的感觉。她说之前的护士工作比较单纯,听医嘱行事,她工作做得尽职尽责。老人院人员配置没有那么规范,她的工作职责包括密切关注老人们的身体状况,出现异常要及时准确做出判断,需要联系家属前往医院就诊,或是日常轻微不适用些常规手段处置。好在紧急状况拨打急救120的权限在主任那里。饶是如此,需要丁护士做决断时,她还是惶惶然犹疑不定,因而很不被性情急躁的护理部田主任待见。
一楼蒋老人身上过敏起红疹,家属自备了西替利嗪,用药一天效果不明显,丁护士在未征得家属同意的情况下不敢擅自换药。田主任在晨会上说:“不行试试扑尔敏?”于护士忙不迭地表态:“那我马上换药?”主任威严地扫了她一眼,“那是你的工作职责,你看着办。”显然已经不耐烦多言。
丁护士的话术也经常被主任诟病,说她说话不严谨。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人的身体机能逐渐退化,表达能力受限,院中至少有一半的失能老人,他们根本没有表达能力,因此判断病情并不容易。丁护士的神经经常处于紧绷状态,发现苗头就会引发严重后果的联想,言过其实的后果,老人家属并不买账,“难道浪费金钱和时间就为求你们的心安?”做不到人人理解,与家属沟通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情。
会前丁护士曾急切地找寻一位老人家属联系方式,联系无果后一筹莫展地望着天空发呆,脸上没了惯常的职业微笑,她知道联系不上老人家属,事情无法确认,晨会上必然会被责难。虽然被田主任冷嘲热讽成了习惯,谁又能真的没心没肺到对扎心的言辞无动于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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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丁护士的谨小慎微相反,三楼护工于姐工作得相当硬气。于姐四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面色白皙,细眼薄唇,说话声音有些尖细,语速很快,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利落劲。跟刘姐不同,于姐能说会道,接待客户咨询的时候,将好口才发挥得淋漓尽致,从房间设施到服务项目的优势,言辞精准,客户有犹豫时也能及时转换频道,同步客户需求。
参观过几个房间后,于姐热切地跟家属聊了起来:“有满意的房间吗?”
家属说:“这个户型不错,不过光线有点暗。”
于姐接茬道:“那就对面房间吧,老人平时活动有专门场所,室内休息居多,要有好的光线,躺着就能晒太阳,视野还敞亮,适合老人居住。”
“包房每月六千,收费有点高。”
“咱们也可以选双人间,平时还有个伴说说话,不寂寞。我给你推荐个好相处的室友,保准满意。”
“老人家平时在家有不少老伙伴,到老人院不知能适应不?”
“您就放心吧,除照顾老人起居,我平时还会教他们做手指操,一起唱唱歌,大家在一起乐呵着呢。”
这样的推介如沐春风,很难让人抗拒,因此于姐手中的资源不少。于姐还是为数不多有正规执业资格的护工,因此硬朗得很有底气。院长对这样的员工似也有所避让。
院里规定每周五下夜班的护工要去厨房帮厨半天,包饺子,忙完差不多十一点,而且干完活走人,不留饭。对于连续工作24小时又刚下夜班的人来说,极不友善,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只有于姐坚决不去,院长也无可奈何。
与其他员工相处于姐似乎有种优越感,工作交接时不苟言笑,工作职责更是界限分明,跟谁都不会有任何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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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社工秦姐把每日加餐送到三楼大厅时,于姐正带着老人们看电视。白班的护理流程比夜班复杂,包括晨、午两次身体护理,日卫生周卫生,房间消杀,洗澡、剪指甲等细碎的工作都安排在白班。秦姐专门选在护工工作间隙过来,把牛奶酸奶和西瓜放在门口平台上。
老人院建筑共有四层,其它三个楼层都是按当班护工提供的总数发放到工作台,再由护工分发到老人房间。三楼的于姐不接受这种工作交接,秦姐知道她的脾性,也不争辩,跟她要份明细表,准备照单发放。于姐说:“没有总数,每位老人喝牛奶还是酸奶你自己去搞清楚,亲自送到床边,这些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还有哪,你昨天送来的哈密瓜我没给切分,你愿意切就让他们今天吃双份,否则就拿走,放我这里坏了算谁的?”
因为秦姐也是兼职发放加餐,所以两日送一次,瓜类一次给两个,保证分发间隔那天老人们也能吃到水果。但是于姐这里宁愿放坏,也绝不会动手切开分发。在她的准则里,没的直属领导权是不需要配合的。
秦姐五十岁出头的年纪,瘦高个,说话细声慢气,但是做事风风火火,退休前在国企从事管理工作,来到老人院工作有一定的随意性,只图离家近。
社工一职在老人院负责接待来访咨询者,策划并组织老人文娱活动,接洽社会志愿者活动,建立健康档案及文案宣传类工作。
秦姐的性格随和,对待老人很有耐心。组织活动时提前做预案,事后做总结,工作严谨细致。因为疫情原因,不便外出活动,志愿者慰问活动也暂停。只有在园内活动上下工夫,以安全、健康为前提,劳逸结合还要注重趣味性。分享读书、手指操、拉歌赛、手工制作、个人才艺展等,近期开展了主题活动“忆往昔岁月如歌,看今朝华光为赋——说出你的故事”。秦姐文笔不错,为每个有故事的老人做一篇人生小记,分享峥嵘岁月的荣光,也畅叙今生相守的深情。
工作之便,秦姐结识了许多老人,倾听他们的故事,时而感慨时而悲悯。在夕阳晚照的光影中,体味着悲欢离合,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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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爷爷突然倒在了大厅沙发旁的地板上,毫无前兆,让经验丰富的高姐也着实吓了一跳。她快步扶起老人,紧张地活动着他的肢体,询问感觉如何。
事情的起因是孙爷爷与齐大爷在大厅门口争沙发,对面有空沙发,但是他们谁也不肯挪步。齐大爷据理力争,定要分辨个先来后到。孙爷爷用他的拐杖用力地敲击着地面,没能夺下阵地的他,突然坐倒在地上。起身后控诉齐大爷动手打了他,随后给儿子打电话告状,说是护工不管他,让他被人欺负。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闹得不可开交,得益于老人院全方位的监控探头,使事情真相得以还原。监控探头的存在,是为老人安全着想,也为职责清晰,遇事不致纠缠不清。同时也是一份监管,因为护理工作是个良心活,累与不累差别很大,完全靠自律并不现实。
电影《桃姐》中有个片段,罗杰去老人院中接桃姐出去吃饭,桃姐出门前特意大声宣布“我晚上不回来吃饭”,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中离去。养老院中经常有人探望的老人是幸福的,不仅有亲情的滋润,也有维权的后盾。网上见过一个说法:养儿不为养老,只为住在养老院时有人为你撑腰!当然,指的是正当权益,而非颠倒黑白无理取闹。
老人入住养老院时,要经过一系列专业测试进行健康状况评估,按身体机能及自理状况划分为自理、轻度依赖、重度依赖,对应的护理服务有自理、介助、介护三个级别。服务项目不同,收费标准也不一样。
高姐负责一楼护理工作,介护级别的老人居多,他们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衣食住行全靠外力解决。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表情,甚至很少发出声音,几乎没有了对外界的表达。再精致的餐食也没了品相,因为全放在料理机里打成糊状,有些特殊情况甚至插着胃管。
新来的老黄是肺癌晚期,由于病痛人变得神经质,在家的时候任性吵闹,气走了保姆,自己吹空调又不注意,直接吹成了偏瘫。儿子小黄无奈,把他送进了老人院。最初的两天,老黄哭闹不休,以绝食相要挟,要求儿子接他回家,求告无果后,扬言要死给他看。老黄的情况在晨会上被重点关注,要求护工把一切可能产生安全隐患的东西都拿走,墙上的插座用胶带封严实。因为病痛,老人院破例准许他在床上抽烟,他抽了整整一晚上,高姐也关注了他一个晚上。
正午耀眼的阳光下,高姐在园中漫步,虽有树荫却挡不住排山倒海的热浪。高姐似是在享受这份炽热,她说,阳光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奢侈品。别看屋里每日通风换气,一周两次消毒剂和紫外线消毒,窗明几净却无论如何挡不下那一股沉沉暮气。
高姐是感性的,面对病弱老人的无助,依然会红了眼眶,手上的动作会变轻柔,节奏却不会放缓。老黄在随后的日子里,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因为高姐帮他清理个人卫生,照顾他饮食起居,听他牢骚抱怨,教他熄火后再与儿子沟通,让他感觉到了被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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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主任陪在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身边已经近两个钟头,男子深深把头埋在臂弯中,肩膀在轻轻抽动,他们并无交流,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男子是刚刚去世的王爷爷的儿子,昨天白天王爷爷不喜进食,精神有点打蔫,田主任嘱咐当班护工多加留意。23时左右,护工发现王爷爷情形似是不好,联系田主任后及时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车来的时候老人已静静离去。
老人92岁高龄,走得也算安详,儿子并不是不能接受老人离去的事实,只是觉得太过突然,他让田主任陪陪自己,不用安慰,坐在身边就行。
终于,男子抬起了头,擦了擦眼泪,伸出手和田主任握在了一起,感谢老人院对父亲最后的照料和陪伴。
老去的日子,陪伴在身边的不一定是老伴或子女,有可能是这些护理机构的就职人员,在风霜侵蚀岁月消磨中,他们似摆渡人一般的存在,用专业和悲悯之心来温暖和照亮人生最后的行程。
原标题:《在老人院工作,他们是老去岁月的陪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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