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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月嫂半年，我竟没成功接到一单？

2022-10-22 14: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 职业故事 -

在网络上还有很多鼓励女性独立的广告:女人一定要有钱，经济独立决定了你一生的幸福。这也给了很多培训机构割韭菜的机会。张静明白，再难的路也要一步步走，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她努力以饱满的热情和生命的活力，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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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专业的成都姑娘张静，是个32岁的单亲妈妈，疫情加上离婚，张静的日子雪上加霜。她急需一份高薪的工作养活自己和女儿。她在招聘网站上搜索了一番，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2021年10月，朋友圈一个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随着二胎、三胎政策放开，月嫂成为市场高需求的职业，热门紧缺，需求量大。

张静身边的朋友很多都请了月嫂，动辄上万元的支出让她心动不已。她在网上进行对比，最终选择了一家全国连锁家政教育培训机构。这家培训机构在大众点评上好评率高，有免费的试听课，还推荐就业。

张静找到这家位于繁华地段的机构，接待她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精明干练的李老师。她给张静看了一大堆行业发展前景资料，还带张静感受了学员的学习热情。张静确实看到七八个教室里都坐满了人，有学母婴、育婴、小儿推拿等课程的，又看了培训讲师介绍，个个都有医护经历，感觉还是挺正规的。

她决定先上免费课体验一下。张静数了一下，全班有21个人，年龄大多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只有一个年纪大的姐姐，皮肤灰暗，脸很干，头发也很凌乱，看着应该快六十岁了。出于好奇，张静特意找那个大姐聊天。大姐姓王，农村人，老公身体不好，家里全靠她支撑。她是看到抖音里的广告，说做月嫂月入过万。王姐拨通了广告里的电话，一个叫乐乐的老师负责和她对接，让她先上免费课。虽然母婴课程是免费的，但考证书要交480元，张静和王姐都交了钱。

可王姐年纪大了，学得很吃力，黄疸的分类怎么也记不住，乐乐老师却不断地让她报课。张静提出疑问，难道公司对从事母婴行业的人，性格阅历年龄都没有一个筛查标准吗？王大姐这个年纪，真的适合当月嫂吗？

其她同学纷纷附和。接着乐乐老师把王姐调到了育婴教室，说育婴师六十多岁也能找到工作。

张静是插班进母婴班的，因为没有上满课时，不能参加这一期的考试。上课期间，李老师不停地向张静推销各种课程套餐，张静坚持要拿到母婴护理师证才肯交钱。

过了半个月，李老师通知张静，说新一期母婴开课了。经过十天的培训，张静顺利地通过了理论考试，但实操却考了两次。实操考试就是用假娃娃练习母乳喂养、人工喂养、洗澡流程、被动操和排气操。出错三次成绩不合格，需要重新考，直到操作规范为止。

这一期有十八个学员。同桌刘姐47岁，也是带着对高工资的期待来的。刘姐性格拘谨，一考试就紧张。考了三遍后，刘姐才完整说出洗澡前的准备：关闭门窗，调节室温至26到28度，湿度百分之四十五到百分之六十。身穿家居服，脚穿防滑鞋，身上无异物，手上无饰物。

这一批学员全部通过考试，就等着三个月后领证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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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以为公司可以为她们推荐就业了。李老师却拿出月嫂接单级别对应的工资表。级别越高，要求的证书越多，工资也相对高一点。也就是说，张静学的母婴护理师根本接不到单子，必须要学精英母婴和月子餐才能接最基础的单。这两个证书考下来要交五千多。

李老师说新手月嫂包吃包住也能拿到七八千，一个月就能挣回学费。张静终于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了。她现在是骑虎难下，只能咬咬牙，用花呗支付了学费。培训机构提供住宿，每天交15元，生活自己想办法。接下来的一个月，张静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每天三点一线奔波在教室、餐厅和寝室之间。

张静学得很认真。如何护理双胞胎、早产儿、唇腭裂宝宝，如何制作月子餐，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做月嫂成了她生活里的救命稻草。

一个多月后，张静学完了两门课，想着应该可以推荐工作了。招生部李老师还是推销其他课程，让她学催乳师、产康和小儿推拿。她说客户会看月嫂的证书，证书越多越好接单。

张静一听就炸了。她坚决不再交钱，要求平台安排工作。

李老师把她带到月嫂部。这里的派单销售都忙着打电话，没时间和张静寒暄。张静听同学们说过，先要找月子中心实习，实习三个单就能独立上户了。她找到负责对接月子中心实习的老师，得到的答复是等通知。要去月子中心实习的人太多了。

张静和同学李茵决定自己去找地方实习。她们跑了几家月子中心，都嫌给的工资太低，一个月28天才2200元，还是24小时服务制。那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冷风嗖嗖地吹着。两个人悲伤地望着天空，觉得周围都是黑灰色，不知道路在何方。

“再跑一家，如果还是这样，我准备放弃了。听老月嫂说，这行水很深，要不停地考证学习，还不一定能接到单。”李茵有些绝望了。

也许是老天开眼，终于有一家月子中心的卫主管愿意给3千元，说以后还有上涨空间。张静的脸都笑僵了。她拿出身份证办理入职手续，却被告知要交500元押金，做满三个单就退。两人商量了很久，最终还是交了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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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中心有一个三天的岗前培训，培训完，张静做了9项月嫂体检，花了两三百，然后就在家里待岗。半个月后，卫主管通知李茵去人民医院上户，张静去市妇幼上户。两个产妇出院后，她们再跟着回月子中心，完成28天的服务。

上户前几天，李茵和张静结伴去买了上户装备。行李箱，家居服，生活必需品，又花了七八百。得到上户通知，两人小小地激动了一把。

2022年1月29日，距离过年还有两天。想到过年可以拿三倍的工资，张静心里像有只小鹿，在欢乐地蹦跳。她早早起床赶到市妇幼，等待核酸结果的空当，她把上户注意事项都默念了很多遍。

进了病房，办好陪护证，产妇从手术室还没出来，张静赶紧检查东西是否准备齐全。她把产褥垫铺了六张放在床上，热水打好。一个护士进来，说张静把产褥垫铺反了，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张静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产妇出手术室了，张静需要给产妇擦洗身体，做腿部按摩预防血栓。

下午卫主管打来电话，说客户要求月嫂先回家，等宝宝出了新生儿科再来，还交代张静随时待岗，过年不能走亲访友。张静只能收拾行李回了父母家。看到女儿像小燕子一样飞扑进自己怀抱，张静释然了，陪父母和女儿过完年再说挣钱的话。

李茵的情况比张静更糟糕。连续熬了两夜，李茵身体吃不消，加上客户刁难，李茵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客户投诉到月子中心，当天下午，李茵就被退了。作为月嫂新人，被退单本是常事，大部分老月嫂都是这样过来的。李茵却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行，以前在格子间，工资虽少，哪里像现在这么憋屈过。她调侃自己这几个月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张静却不甘心。春节期间，她把学过的知识点又复习了一遍。2月10日，张静忍不住给卫主管打电话，询问客户的宝宝出院没有。卫主管委婉地告诉她，月子中心准备给客户换一个月嫂。

“我们是为你好。从新生儿科出来的宝宝不好带，住院这么久，宝宝已经习惯了奶瓶喂养，要过渡到母乳喂养需要有经验的阿姨。这也是保护你。放心，有单了就会通知你，你做好随时上户的准备。”

张静忍不住落泪，挣钱怎么就那么难。这时李老师的电话打过来了，“张姐，你实习得怎么样了？”

张静哽咽着说了月子中心的事。“张姐，就是因为你的证书少了，月子中心担心你应付不过来。你去问问，哪个老月嫂不是很多证书榜身。这个社会，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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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问过行业里的月嫂，她们确实都考了好些证书。

“张姐，你如果想继续提升报课程，我可以给你申请优惠券，可以省好几千，机会难得。”李老师又给她发了一堆截图，都是月嫂们感谢李老师成为她们的领路人。“这些姐姐都做到特别好，现在都是月入过万。女人生活的底气是钱给的，张姐，你必须逼自己一把，只能做到更优秀。”

张静摸出枕头下的红包，这是父母给孙女的一万元压岁钱。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能再当啃老族了。和李老师一番讨价还价，张静争取到了分期付款，等挣到钱再付剩下的一部分。

这次张静又报了催乳班、产康班和小儿推拿。原价两万多，有五千多的优惠券。“姐，有了这三个证，你接单就容易多了。以后还可以去产康工作室，儿推馆，机会多着呢！我先给你开通网课，等线下课开学，你再学实操。姐，相信自己，我看好你哦！”

两个小时后，张静就在家里上起了网课。十二经络，推拿手法，穴位的用途，张静反复听课程，做笔记。10天后，张静坐在催乳班的课堂上，又认识了很多不同的面孔。全班20个人，就有八个专科生，两个本科生。月嫂这个行业呈现出年轻化，不再是农村大妈的天下。

上到第三天时，育婴部进来一个派单销售。“姐姐们，现在有一个急单，我们派过去的阿姨病了，需要人顶岗，可以接受新手。这是给大家练手的机会，有哪位姐姐愿意接？一天230。”

“我。”张静毫不犹豫地举手。她需要给自己找机会，也需要挣一笔回本钱。女儿是自己带大的，张静不相信带孩子能难住自己。

派单老师教张静一些面试技巧，还让她适度包装自己。视频面试时，张静老实说只带过自己的女儿，客户沉默了。挂断电话后，派单老师让她回教室等通知。张静当导游时什么人都见过，可面对这种视频面试，还是紧张了。她觉得还是穷影响了她的发挥。

张静忐忑不安地回教室，好几个同学问她面试得怎么样。张静摇摇头，有一种无力感。有个同学当场向老师提问，“我怀疑，这是一场骗局。根本就没有单给我们接，公司就是套路我们报培训班，赚我们的学费。”好几个同学情绪很激动，纷纷在课堂上闹起来。

正在这时，派单销售喜滋滋地进来，“张静，客户看中你了。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去上户，客户那边很急。”惊喜来得太突然，张静差点没反应过来。上课的老师给张静鼓劲加油:“记住：爱心，细心，平常心。”

下午，张静拖着行李箱，按照地址来到了客户家。雇主检查了张静的身份证，体检报告，还把体检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半个小时，才要张静换衣服进宝宝房间。

张静换了一套厚薄适中的家居服。一进宝宝房间，张静感觉被一股热浪袭击，房间温度应该在28°以上。8个月的宝宝穿了一件厚棉袄，正坐在床上玩。张静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孩子穿多了。房间里还有一位阿姨，姓王，张静就是来顶她的班。王姐将孩子的生活习惯，注意事项一一交代给张静。此时雇主进来，要求张静给孩子换尿片。

张静蹲在小宝贝面前，认真地做自我介绍：“小葡萄，你好。我是张静阿姨，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希望你能喜欢我。”小葡萄咧嘴一笑，伸手就要张静抱。

“你和这孩子有缘，小葡萄很少要别人抱的。”王姐笑着说给雇主听。这让张静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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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换尿片，好不好？换了就舒服了。”张静在床上铺好隔尿垫，将孩子放上去。脱了棉裤、连体服，张静丢掉尿片，想让宝宝的屁屁透透气，便和光着屁股的宝贝互动起来。

“你是要把我孙子冻病吗？虽说是新手，也不至于动作这么慢吧！”顾主把张静推开，三两下就给孙子穿好了尿片和衣服，然后怒气冲冲地出了房门。张静问王姐：“这孩子一直穿这么多吗？”

王姐没说话，用眼神示意房间里有监控。房间里温度高，又没有通风，张静热出了一身汗，人也有些喘不上气来。没多久，公司派单老师给她打电话，说让她继续去公司上课。张静长舒一口气。让她常年待在这种环境里，分分钟就得疯掉。

张静决心先把课上完再说。催乳课上完后，又过了一个月才上产康课。学完这两门课，已经四月份，一年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张静已经到手了三个证书。正准备继续上儿推课时，张静的爸爸突然阑尾炎住院，张静不得不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照顾女儿。

5月，李茵给张静打电话，问她的证书到手没有，张静说还差三个证书。“你没听说吗？公司已经垮了，欠了月嫂、学员、客户好多钱。”

张静颤抖着打电话，公司几个老师电话都打不通了，网络上的负面消息一大堆。张静默默地跪在卫生间里，捂着脸无声地哭泣。想起这大半年，自己不仅没挣到一分钱，学费，生活费，住宿费等，倒是花了父母近两万。一时愧疚，难过，自责……

张静决定放弃了。虽然有其他家政公司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可她知道等待她的也是不停地考证。她也不再羡慕那些月嫂了，她们陪不了家人，照顾不了孩子，挣的都是熬夜的辛苦钱，付出的努力一点不比别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