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魂不散”的《五马图》

原创 琉花君 博物馆丨看展览

近日有消息传出，三年前奇迹般在日本重见天日的《五马图》，将于2022年10月18日至11月13日期间，于东京博物馆再次展出！

图源：东京国立博物馆官网

它在中国本土最后的踪迹是在上个世纪，自溥仪将它带出北京故宫，卖与别人，流落日本后从此下落不明……

甚至一度有传闻《五马图》早就毁于战火，令人为它的坎坷身世扼腕痛惜不已。直至2019年它在东京博物馆重见天日，震惊世人。

今年（2022年）《五马图》再次现身东博可谓万众期待，据说展方为它进行了再次修复，不知道会呈现给观众什么样的新面貌。

在东京的观众们眼福不浅，与它的相遇用“一期一会”形容也不为过！错过的话，不知要再等多少年了。

北宋 李公麟《五马图》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一位摊上了马命的作者

总体来说，《五马图》作品流传有序，作者为北宋李公麟。他传世至今的确切真迹，很可能就只这件《五马图》。从这件作品中，倒也能追溯不少关于作者的小八卦。

这位北宋时期的白描高手，其画技在包括苏轼在内牛逼闪闪的元祐文人们心目中，公认为顶级。元祐文人圈的日常文艺座谈会中，就包含了“李公麟作品赏析”的环节，来往酬唱诗文至今仍留下不少。《西园雅集图》中，北宋诸名流们变身粉丝团围在李公麟身边，星星眼N脸崇拜地看他画画，可谓是真实写照。

南宋 马远《西园雅集图》局部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图中正在作画的人为李公麟

李公麟钟情画马，苏轼说“龙眠胸中有千驷”，一语道出他的画马水平，也侧面反映这位朋友有多么喜欢马。

而有点小迷信的黄庭坚，还相信李公麟的画马出神入化，他言辞凿凿说过一个关于李公麟以画夺命的小八卦。

按黄庭坚的说法，李公麟画马儿，那是摊上了马命的——这就是“画杀满川花”的传说。

曾纡在《五马图》的画跋中，写到了这个离奇事件。有一年，曾纡遇到了李公麟的同僚好友黄庭坚，黄庭坚告诉他：太奇怪了，伯时画御马满川花，停笔后马儿居然死了。（“异哉，伯时貌天厩满川花，放笔而马殂矣。”）于是得出结论，一定是这神骏的精气魂魄，被李公麟的画笔夺走了。（盖神骏精魄，皆为伯时笔端取之而去。）

▲《五马图》拖尾处的曾纡跋文

无独有偶，在宋徽宗朝编的《宣和画谱》中也有过类似的记载：“（李公麟）尝写骐骥院御马，如西域于阗所贡好头赤、锦膊骢之类，写貌至多，至圉人恳请，恐并为神物取去。”

意思是说，当年照顾贡马的圉人就差跪下，恳请李公麟笔下留马命啊，别再画西域进贡的骏马，他们担心御马好头赤、锦膊骢的魂魄“为神物取去”——怕被李公麟的笔杀死。

也是奇怪吼，当年人们是没有考虑过西域马儿到中原水土不服这个选项的，大家好像真的相信，李公麟的笔下神力高深，能夺走马命！

这个传说和张僧繇画龙点睛后“龙乘云腾去上天”、韩干把马画活等神异事件一起，组成了令文人津津乐道的历代画届不可思议传说。

传闻真假暂且不论，至少在《五马图》中，被“画杀”的满川花，以及“恐并为神物取去”的好头赤、锦膊骢，这些故事中的马主角们“马魂不散”，都活蹦乱跳站在人们眼前！

五马档案

黄庭坚为马儿们题写了简单的姓名、籍贯、身高、年纪，画后还留下跋文，为我们认识这几位马主角们提供了档案。

◆ 超模担当：凤头骢（cōng）

黄庭坚题识为：【右一匹，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左麒麟院，收于阗国进到凤头骢，八岁，五尺四寸】

按黄庭坚留下的题字，凤头骢身高五尺四寸，按宋尺合高度约1.67米，是《五马图》记有身高资料的三匹马儿中，身量最高的马中超模！它膘肥体壮肌肉匀称，这身高身材十分罕见。身旁的奚官注意力都在凤头骢身上，想必平时对它的照料十分细心。

凤头骢四肢的重心也非常均衡，姿态优美，一看就是平时训练有素，它这时候的情绪看起来也很稳定，综合素质来说绝对是宝马中的第一梯队。

▲凤头骢

◆ 发量担当：锦膊骢

黄庭坚题识为：【右一匹，元祐元年四月初三日，左麒麟院，收董毡进到锦膊骢，八岁，四尺六寸】

锦膊骢右前膊有着大片鲜艳花斑，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鬃毛厚重，皮毛质感十分出色，造型上有点“杀马特”，这发量让秃头患者简直羡慕到挠头。牵着它的奚官也带着一顶深色长毛帽，复刻了锦膊骢毛发浓厚的特点。这一人一马造型十分和谐，双双都是街上最靓的崽。

▲锦膊骢

◆ 资历担当：好头赤

黄庭坚题识为：【右一匹，元祐二年十二月廿三日， 于左天驷监，拣中秦马好头赤，九岁，四尺六寸】

好头赤年纪是九岁，比凤头骢、锦膊骢年纪大一岁，资历较深。此刻好头赤心情可能略紧张，它的颈部绷得稍显僵直，臀部重心也有些许幅度的下沉，似乎刚从“摸鱼”中清醒，有点在勉强自己往前走，我愿称之为“职场老油条”。

他身边的大胡子奚官手持毛刷，很可能刚给好头赤洗完澡。这人和马的距离感，相比其他人似乎有点远？也许是察觉好头赤有点进入待机状态，奚官正回头关心好头赤的状态。看来咱们好头赤不轻易跟人贴贴，是有点个性在的。

▲好头赤

◆ 走位担当：照夜白

黄庭坚题识为：【元祐三年闰月十九日，温溪心进照夜白】

照夜白和传闻中唐玄宗的宝马“照夜白”撞名，它只有年份记录，通体雪白，和其余四马都不同的是，照夜白的马尾微微飘动，正和奚官并排踏步往前走，走位灵动十分乖巧。有没有发现，它的行走步伐和奚官的步伐也基本一致，灵气逼人，这一马一人堪称本图中默契最好的一对。

▲照夜白

◆ 名气担当：满川花

无黄庭坚题识

满川花的名字来源于身上散落的不规则花斑，犹如繁花飘满山川，寓意甚美。这只马儿的题识已经失传，很可能清代以前早就被人裁去。于是乾隆皇帝对满川花也很不客气，写了一段质疑它身份的“小作文”，大剌剌盖在马背上方，他认为真正大名鼎鼎的满川花，怕是被人移花接木，和四只假马“别为之图”，被拼成另外一幅伪作了。

即使常被人质疑是否李公麟亲笔所画，但这只在传闻中被李公麟亲笔霍霍了性命的满川花，优雅的身姿也非常值得瞩目。它是五马中唯一偏过正脸，看向画外的马，风姿潇洒，目光温柔，颇通人性。

▲满川花

▲满川花背上留下的乾隆御笔：【前四马皆著其名与所从来，而此独逸，岂即曾纡跋中所称满川花耶？要非天闲名种不得入伯时腕下，当是后人窜取题识真迹别为之图，以炫观者，是以并公麟姓名割去楮尾，更无馀地，亦其证也。御笔。】

放大细看！

宋画第一白描大师手笔

《五马图》的骏马采用单线白描，局部简单渲染，线条走势流畅，头颈至背部线条几乎是一气呵成，画家以细腻简淡的笔触，就把各宝马的体态色泽、细微的肌肉线条、鬃毛分量表达出来。尤其是每匹马的神态微表情都各不相同，唇角的勾弧，眼部轮廓，马背俯仰的幅度，都微妙传递出它们各自的性情状态，刻画入骨。

▼向左滑动查看五马细节

李公麟白描人物也非常厉害，在人物画上，李公麟博采众家之长，他把顾恺之、陆探微、吴道子等画人物的前辈高手都学了个遍，《五马图》中蓬松灵活的人物和衣褶线条，自如勾勒出沉静内敛或潇洒不羁的人物气质。

《宣和画谱》还提到他画人物是“能分辨状貌”。大意是说，他画的人物能像现实人物一样，呈现出不一样的状貌。《五马图》中的人物就面目不一，三位西域奚官的脸部轮廓明显异于中土人士，而且带有非常显著不同的地域特点。近千年前的宋代，艺术家们还没有像西方文艺复兴时期，形成人体解剖知识，把画画作为业余兴趣的李公麟仅凭肉眼观察和线条构造，就呈现出这样的硬核写实程度，确实是十分了不起的！纵观整个宋代很难有人与之匹敌。

也完全能理解，直到元末明初，夏文彦在《图绘宝鉴》依然夸李公麟能打程度宋代第一：“（李公麟）当为宋画中第一，照映前古者也。”

▲《五马图》中人物面貌细节差异很大

不说其他托名为李公麟的作品，就《五马图》的白描水平来说，这个流畅娴熟得近乎自然天成的线条造型水平，放到今天来看依然非常惊艳，非常洗眼睛。只谈白描这一科，他完全担得起“宋画第一”。

在李公麟之前，白描画其实多为用来制作壁画的底稿，正是因为李公麟白描艺术水平高，从他开始，白描不再是艺术家们的备选项，开始逐渐变为一门独立成科的艺术。而他“吾为画,如骚人之赋诗,吟咏性情而已”的发声，也是宋代文人画“诗画一体”的代表心声。

画马高手不再画马？

李公麟笔下马的身价，当年一度可能比买一匹真马还高出很多，北宋《冷斋夜话》提到当时有一种说法：“都城黄金易得，而伯时马不可得。”

但这可能和李公麟后来不再画马，“人为制造”的市场稀缺也有关系。有高僧对他说，你这辈子画马过多，过于痴迷，下辈子恐怕会“堕入马趣”，意思是告诫他会转生变成马。传说从那以后，李公麟就转向画佛道人物了。再想买到他画的马，那真是跪下求也没用了。

只不过呢，历史还是和李公麟开了个小玩笑，他最终留下最广为人知的杰作，依然是他笔下的马主角们——《五马图》。到现在一千年了，咱李哥还是脱离不开和马的缘分啊！当人们谈论李公麟时，一定会谈论他画的马。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当年高僧说的话倒也没错，沉迷堕入李公麟制造的“骏马趣味”的，其实是咱广大观众吧！

参考文献：

(宋)《宣和画谱》,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宋)惠洪：《冷斋夜话》,上海古籍出版社

黄小峰：《重访<五马图>》,《美术研究》2019年04期

顾海涛：《李公麟绘画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学位论文

衣若芬：《画杀满川花 画马异事的神秘与超越》,《紫禁城》2014 年第1期

原标题：《“马魂不散”的《五马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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