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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END丨竹韵秋白
竹,于我们是手边的食物和料材,是山石间吹来的一簇翠绿,亦能化成萧笛之声引来凤凰。
竹非草非木,是被东方文墨高度人格化的风物,是气节、贤德、虚怀若谷的指代。如文中所写,从葱嫩到苍郁,自顾自地保持着不乱的节奏。正如我们艳羡的人生一般。
竹韵秋白
竹,在我人生最初,先是以音律的方式出现的。小学时某个暮春的夜晚,月亮在床前撒了一地珍珠似的柔光,父亲拿着什么东西走进我关了灯的房间,在确认我还未睡后,他将一盘磁带放进录音机中,按下播放键,就轻轻离开了。现在想想,那也许是他自己听了那盘磁带后的心血来潮。就这样,在绮叠清袅的笛声里,月光像被音色和旋律渲染成透明清冷的纱幕,凄绝的爱情故事在笛声中拉开,卧室内的墙壁突然柔韧起来,房间也与似水的梦境连成如幻的多维空间,那晚的梦很空阔,内容却全然不记得了。
后来才知道,那盘磁带是俞丽拿演奏的《梁祝》,虽是小提琴协奏曲,但其中的笛声,却更多地留在了记忆中。那段笛子演奏,也是整曲中最欢脱的一段。恰似无边苦海中,情窦之舟尚未开航前的岸边风景。
1994年12月的香港红磡体育馆,窦唯像是踏古风而来的翩翩公子,横笛清声地站在演唱会如云的人潮中。何勇喊着“笛子窦唯!窦唯!”在北京的四合院中,与管乐手的父亲听民乐、吹笛子吹到肺炎的那个少年,那时就凭借着自己的禀赋和纯真的锐气,将竹林天籁中的自然异响,吹到了香港演唱会现场。嘈杂的人群中,演唱会以一曲古风笛声拉开序幕,像是在鼓噪大雨般的竹林中的《姑苏行》。也是在1994年,王菲发行专辑《胡思乱想》,在单曲《誓言》的开头,便是窦唯激朗的笛声。
这些笛声序曲,恰似某种命运的隐喻埋在人生最初,情起最初。
笛,是竹音。
擅笛的唐人许云封认为,用生长将满一年的竹制笛,声音才好听,早了气息虚浮,迟了音色浊滞。宋玉的《笛赋》称笛声圆转,可以舒缓人内心的积郁。但多数的笛曲有悲声,因此马融在《长笛赋》中描写到,逆旅吹笛失意人的极哀之音,让人想到马远笔下的残山剩水,一人于寒江中独钓,苍茫孤寂。而笛曲中正有《寒江残雪》与古画独钓之人相应成境。
某个风和日丽的秋天正午,我快乐地听着《寒江残雪》,像是一遍遍看着终生不入爱河的智者在苦海中垂钓。旁边的人却问:为什么这么好的天气里你却听这种悲哀的曲子?她哪儿知道,懂得不入爱河的人,便是懂大爱却柔软慈悲的智者,有爱才有恨呐,爱本是难以驾驭的双刃剑。那笛音,是沉寂之中,万物要吐露的奥秘。
竹,是东亚的原生植物,笛音也是亚洲独有的清音雅乐。山间竹林的流水飞鸿,都由此一管之中流出。而竹除了可发声,也有香气。多数人都领略过竹林的清香,殊不知,竹米才更多维地诠释了竹的气息。
竹子开花后才会有竹米。竹子是非草非木的禾本科植物,虽然坚硬但却并非树木。与其他禾本科植物不同,约六十年才开一次花,结一次竹米。小时候有一首儿歌叫《熊猫咪咪》,唱的就是1983年开始,九寨沟箭竹开花,导致野生熊猫食物紧缺,是拯救熊猫创作的歌谣。这歌是母亲哄我入睡的摇篮曲,是童年的记忆。
而真的看见竹花,是前两年,一位做茶的老工人采了一束送给我。当时只觉得枯槁杂乱,问清楚才知道是竹子开的花,毫无美感可言。听说开花后的竹林会大面积枯死,竹米就是这时的产物。但竹米落入土中,几年便能长成新的竹林,自然的循环往复方死方生,却被人诠释得悲戚。
《庄子·秋水》中记载凤凰喜食竹米,虽为寓言神话,但竹米着实是凝聚了竹的全部气韵。若将竹米用清水浸泡,最初便能嗅得竹林微雨的气息;若用竹米煮水,一口喝下去,似乎喝了一口山间苔石边的流泉。因此,只能与口味清淡、喜食素的朋友分享竹米。将竹米与猪蹄之类混煮,无异于牛嚼牡丹。
竹远观为翠色,绿茶也因此得名“竹叶青”。但若染布制纸,却各显气色。朋友白略喜染织,曾记录过一位日本作家用巴厘岛生长迅速的嫩竹染丝,在艳阳下通风处晒干,反复几次,可使布色发出珠光。也曾在杭州看过这位日本作家的布展,远远看去,布色却与其他白色不同,那白色中,似闪着日光下蝉翼的彩光。难怪日本神话故事《竹取物语》能描绘出竹中闪光生出一位公主来。
在中国的二十四节气中,秋在五行中属金,古人谓金色白,也是秋后露水的颜色。因此竹色也有秋色的意味。古人则取竹的纤维制纸,现在修复古籍采用的比较著名的连史纸,便是一种竹纸,纸色微黄而柔韧,是护目的柔色,与现在的铜版纸书比起来,竹纸多了许多东方柔美的意味。竹纸上的字,可以留存百年而越发耐看。
在进入现代社会前,东亚人确实是不可一日无竹的。竹履、竹筷、竹屋,甚至在遥远一点的时代,有些竹子,一节可以制船,一节可以制甑,完全超越现代人的想象。难怪西方研究者称东亚文明为“竹子”文明。
办公室五楼的天台,面对着秋浦河。远眺处,似可见太白。在五楼的独坐处,开了一木窗,窗下便是一竿孤竹。某日,深受日本装修世俗风格影响的杂友造访,手一挥说:这儿应该种上一片竹子,挡住对面的楼。不禁暗笑。在天台这种很少人踏步之处,孤竹一竿,略有葱蓊之意即可。北周庾信的《小园赋》有记,当时的私园有:“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是为愚公之谷。”小园之中尚只三竿两竿,何况蜗居一台。
西方建筑大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提出:“Less is more.”这理念,既现代又古典。
熙宁四年,司马光定居洛阳,置二十亩地做了一个独乐园。在采药圃中种了几十竿竹子,构成了竹亭,在其中观赏鹤。后被明四家的仇英依照司马光的文字顺序,绘成了绢本设色,将司马光的私园雅趣留存至今。
箫是古笛,音调庄肃古朴,后人多喜诠释箫声,以纾解孤郁。但若中正平和之人,则可用这雍和的竹笛古音,诠释东方人基因深处的平和无为,也是从清朗悠扬,到浑厚空灵的人生之路。
窦唯在退隐之后,曾有过一张专辑,叫《山水清音图》,其中便有箫笛合奏曲。其实,他不过是按照竹的节奏,从葱嫩到苍郁,自顾自地保持着不乱的节奏。
人生,何尝不是竹林中的一场独乐。
文 - 刘姝滢
刘姝滢,文字工作者,风味制造者。
原标题:《TREND丨竹韵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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