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丨《寒战》：非常时期有非常的题材

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2012年，在足以载入华语影史的《无间道》三部曲诞生十年后，一部同样描写警队抓内奸的港产片《寒战》横空出世。导演编剧主要由梁乐民、陆剑青两人共同担任，同样也能让人联想起《无间道》由刘伟强、麦兆辉联合创作取得的成功。

在《寒战》的这对组合中，从过去履历来看，多担任美术工作的梁乐青，应该是影片风格的主要设计者，而陆建明则以之前十多年的副导演经验，为最终呈现的银幕效果提供了完成度。联合执导的方式，暗示了影片风格不会像作者导演那样充满个性化，更多是电影工业体系内的创意和呈现。而这种符合“港产风格”的大片，在其后十年，每年差不多都有一两部能在大陆影市中取得票房和口碑的双佳绩。但其中新晋上位仍算得上年轻的导演，则基本只有梁、陆两位了。 

海报上那句“非常时期，用非常方法”的宣传语，当时还是颇为用心，总结了本片的特色。

《寒战》的故事，描写的是香港警队一部冲锋车和五名警察被不明人士劫持，勒索数千万赎金，警方高层的两位副处长在如何处置该事件中矛盾重重，经历了复杂的权力斗争。而最后揭露出所谓劫持，真正目的只是一场为了让高层能坐稳位置而设计的权谋手段。

听起来和其他火爆的商业大片相差不多，但《寒战》的特点，在于两位新导演于传统的警匪片之外，努力在创造一种“想象中的高层斗争环境”，从而将卧底、权谋、背叛、情义等传统中华动作片的元素，推动到一个全新的故事领域中来呈现。

之前《无间道》的成功，其实已经将警匪卧底中的人性挣扎写到了极致，所谓身陷“无间地狱之中”无法自拔；而港剧《潜行狙击》这样的卧底故事再编下去，可能“真正属于黑社会的工作岗位”就所剩无几了，从小弟到大佬都充斥了各级各层的警局卧底。显然，一个故事被大量同类题材编到烂俗的地步，也只能换个壳再另辟蹊径。“警局内部的斗争”，“警察斗警察”的故事，加上高级别的廉政公署、保安局等机关的介入和助力，再添上“香港——实践普通法最安全的都市”这个政治和文化的标签，使得影片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探讨社会治理的现实意味，为主题寻找到了一种新的切入方式。 

《寒战》中的标签，在《寒战2》中，具象化成为刻在墙上的一行字，是警队的治理目标，也是影片试图展现的宏大背景。

事实上如果抛开表面繁复的政府部门背景，影片故事并没有那么复杂，仍是一次传统港片“社团争做老大”的旧瓶装新酒。即使“警局高层的管理文化”都是影片编导生造的，然而人与人之间蛮横和直白的斗争方式，则和之前不少港片类似，体现了香港地域中复杂的人情与制度融合，中西文化交融的本土意味。影片中大量的文戏，既似日常公司管理中相互撕扯的口角，又像社团对抗时实力和面子的比拼，让人看得颇为酣畅淋漓。如今在B站等各大平台上，仍然是重剪介绍、二度配音的绝佳素材。

各类男性人物之间荷尔蒙爆棚的大量对峙文戏，夹杂着几场设计还算精巧的动作场面，让《寒战》相比之后不少香港警匪片，来得更为新奇有趣，也在现实与夸张的观感上寻到了一个难得的平衡点。即使是《寒战2》，口碑上相比前作也要跌去不少，很大原因是虽然保留了前作高层斗争的政治环境，但在斗争方式上未免过于介入假想的政治体系，而使观众很多时候失去了前作那种能保持紧张感的焦点。而两位导演后续又创作了一部《赤道》，引入了国际恐怖主义分子威胁香港的危机，同样是编造痕迹过多，而落入了港产大片扯大虎皮的老路之中，也是口碑平平。 

本应是激烈斗争的场合，不知为何，总是紧张中带有点好笑的感觉。相比之下，粤语版要比国语版更入戏一些。

其实《寒战》相比于动作片，不如理解为是《半泽直树》那样的“办公室爽片”。人物之间剑拔弩张，对抗的氛围在演员略带夸张的表演中做到了极致，鲜明的人物塑造比剧情更能让人记忆深刻。

《寒战》的焦点，大部分都集中在两位主演郭富城和梁家辉扮演的人物上。虽然在国语版中，两位一口一个“刘Sir”、“李Sir”，因为塑料普通话的含混，总让人感觉似绕口令说不清楚。但对于商业片来说，倒也有一种做作的趣味，不至于笑场。特别是梁家辉扮演的“李Sir”，作为全片的灵魂人物，亦正亦邪的高压管理方式，火爆张扬的对人态度，以一种“流氓老大”的方式塑造的“警局副处长”，能给观众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堪称是全片最大的亮点。而大量编导刻意设计的，人物对位的争吵方式，更是让演员在面对面的演技比拼中，能被一眼看出谁饰演的人物更有光芒。比如在李Sir和廉政公署的对抗中，李治廷就完全被梁家辉压得喘不过气来，侧面可见梁家辉对这个人物的演绎之突出——他也由此获得了当年香港金像奖影帝。 

李Sir面对廉政公署审查的一段发言，至今还被不少观众当做学习公司管理潜规则的教导。本片台词是十分有嚼劲的，而梁家辉的表演也十分有魅力。

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刘德华饰演的保安局局长，表面十分礼貌优雅，却有种让人摸不出深浅的枭雄感。哪怕仅有短短两场戏，也让不少影迷当年呼吁“华仔赶紧去竞选特首吧”。而在《寒战2》中，周润发的特别出演，也把顶级大律师演出了一种市井无赖的戏谑感，都是相当有趣味的表演设计。

作为男一号的郭富城，虽然已有20年的戏龄，也早有奖项加持，却总不能被观众认为是演技突出的演员。客观来说，《寒战》中他的表演中规中矩，也算完成了任务，塑造了一个刚正不阿、处事直白的警局副处长形象，也符合郭富城一贯有些“愣头青”的感觉。只是作为人物“刘Sir”来说，背后有老谋深算的一面，似乎并没有在该使力的地方表演出一些“阴狠毒辣”的感觉，表演上层次不足，也是有些可惜了。

但总体来说，《寒战》的群戏是相当突出的，每一个人物都在事件中展现了自己的立场和能量，台词中处处有算计的味道，全都是不好惹的刺头，没有一个善茬。这些男人们或当面或隐藏的对抗，有种美国戏硬碰硬的风格，看起来十分过瘾。

刘德华、林家栋、彭于晏，还有其他演员，众多男性角色在《寒战》中都拥有各自不同的魅力，是一部味道十足的男人群像戏。

这些让《寒战》能够风格突出的优点，也掩盖了影片事实上的一些不足。虽然故事的对抗和戏剧冲突十分激烈，但剧情在关键处的设计过于刁钻，仍是让人觉得“编得离谱”而无法采信。比如副处长的儿子就是最后的大boss，搞了一堆挟持人质的复杂动作，无非是为了让老爹上位，结果却没搞明白老爹到底有没有想要上位的心思；又或者刘Sir无比心机地自爆警局内幕给廉政公署，是为了从外部查清深藏在警局的犯人，然而其实犯人和最关键的证据，早就可以通过实验室的物理取证获得了。这些多此一举的动作，让人发现剧情终究还是编的，“办公室政治”云云，也仍属于想象中的产物，真正的高层斗争也不会像市井吵架一样过于锋芒毕露，能动手的早就不用动口，暗中就把问题关系解决了。 

《寒战》剧照

说到底《寒战》即使精彩，也不可能当成管理学的文本来研究。真正的权谋斗争往往不是如此表面，而更多会在看不到的地方施加毒手。但《寒战》的剧情设置和台词仍是十分漂亮的，人物置身于连环而至的危机之中，一方面是外部敌人潜在暗处，另一方面是自己人老是下手使绊子，文戏永远充满了谈判和拉扯的味道，这就弥补了常规警匪片文戏较弱的缺陷。

可惜这样的题材再往上写，写得越高层，编造的味道就会越浓。《寒战2》中几个高层人物在酒窖里决定香港特首的情节已经不足以采信了，而《寒战3》，这些年一直说还在路上，据说将于2023年的暑期档上映。但是否真的能看到，还是听天由命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