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40年前，华山美校建校之初的“山重水复”

“华山美校”在上海中等美术教育界有着巨大的影响，这一后来易名上海市逸夫职业技术学校（上海视觉艺术学院附属高级中学）的学校几乎一直伴随与见证着改革开放，并将迎来成立40周年的纪念。

1970年代末，上海华山中学老校长陈平开始筹备美术班，1980年，华山中学终于首先在高中阶段创办美术班，并开始与企业联合办学的探索。1985年上海华山美术职业学校正式挂牌，这也就是后来被广为熟知的“华山美校”，此后声誉渐盛，从华山美校走出的学子在最好的年华，得到艺术的浸润。然而，在“华山美校”起步的几年，曾也经历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困顿局面。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本期刊发的是记述当时华山美校老校长陈平带领“华山人”用真材实料的“手头功夫”打开的学校发展之路，根据陈平口述回忆记录整理。

在上海华山路上行走，你如果只注意高楼大厦，注意那些铁门内花木掩映着的小楼，你会对这所学校毫无印象。灰蓝的校门内是一个暗暗的门廊，踏进大门几步就到了那幢简易的楼房，这里就是华山职业美术学校。

一线希望

一九七九年初冬，小北风嗖嗖地把落叶吹得满地转，盖在红瓦上的白霜，透着逼人的寒气。华山中学的老师们这里心里也凉凉的。恢复高考三年了，这个学校几乎没人考取大学。虽然老师们可以不必自愧，初级中学改成的完全中学嘛，况且全上海的非重点中学大都如此。可学生们怎么办呢？待在家里逛来逛去，即使不走邪道，心也散了。等到好容易招了工，又没有一技之长，一切从头开始，这几年就荒废了，多可惜呀。

得让孩子们学点实际的本领。学校买来了无线电收音机零件和电烙铁。装配无线电收音机，这总也是一门技术。

但这毕竟很简单，总不能三年内总拿着把电烙铁。转向专业训练，学校没有设备，也没有师资。

辽宁吹来了一股热风，开办职业中学。好风，吹开了老师们的心门。

校办工厂是制石膏人像的，因此，学校跟美术界有些联系，保不请他们座谈座谈，或许能闯出一条路来呢？

美术家们来了，带来了一个令人沮丧又使人振奋的消息：实用美术人才青黄不接！对国家来说，这确实不妙，可是对于他们，却无异于在黑暗的峡谷中忽然见到了一片春天。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代表又给他们催了一鞭：我国的动画片是世界一流水平的，国际需求量很大，但劳动局分来的青工，大多不能胜任动画片绘制工作，如果你们能为我们培养中等美术人才，那就太好了。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当场和他们签订了联办三个动画班的合同，并且约定三年不变。

上海美术设计公司，也订下负责二十名应用美术学生专业训练的协议。

上海自然博物馆、上海图书馆、上海科技出版社也纷纷要求联合办班。

座谈会上来宾们的热情支持，燃起了领导和老师们心中的希望。但是，他们并没有忘乎所以，都说世事难料，谁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局面呢？先办四个班，其他的，以后再说。

山重水复

一九八零年暑假过后，四个职业班，八十名学生，出现在华山中学校园内。

专业课的老师由联办单位负责，基础课的老师呢？原华山中学仅有一个美术教师支援西藏未回。陈平副校长找到了上海美术出版社的游龙姑，事关“生死存亡”，务请前来镇守把关。说动了压阵的，又寻觅退休美术教师前来参战，要让人们相信一个还没盛开的学校是有前途的，而且使他们愿意在没有重金报酬的情况下，为它出力，这该用多大的热情去感染别人啊。

第一届学生的习作展出了。在美术电影界享有盛誉的万籁鸣先生兴致勃勃地看了同学们的画，连声称赞“不错”！

晴空万里！

转眼到了一九八一年招生季节，这一年恰逢国家开始了全国的经济建设调整，美影厂原定的再建新厂计划调整了，三年不变的承诺无法兑现。这一变动非同小可，三个班哪！而且，除美影厂的人，谁也教不了动画，你纵有比天高的热情，也没法不尊重事实。

上不了山就下湖。想遍了上海的实用美术单位，觉得包装协会大有潜力可挖。找上门去，秘书长果然十分感兴趣，两个包装装潢班由协会来联办，同时约定以后两年连续招收四十名学生。

然而到了一九八二年，包装技术协会的秘书长离休，又给华山职业美术学校带来了一次“雪崩”，协会无人过问此事，不光是继续联办已成为不可能，连原订的协议也无法实现。八一年招来的两个班和八二年刚招来的四十名学生被悬空荡着，师生们这里就像跑了好长一段路，来到时山脚下，却发现上山的路没有了，茫然、疲惫一起向他们袭来。

校领导深知，冰天雪地之间，再累再困也不能倒下，一倒下就永远起不来了。学校现在也正面临这样的局面，稍一松劲，这个学校就别想再办起来了，他们毅然决定，没人联办，我们自己办。

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做起来就更难了。没有联办单位就没资金。用学校仅有的资金办学，那种窘迫是可想而知的。

学生是勤奋的，晚上留在教室里想多画几张画，突然断电了，怎么回事？为了节约电费。

学画画，不写生是不行的，老师们又何尝不想让同学们到青山绿水间去吸收艺术营养呢？可是，抱歉，哪里来资金呢？只能去公园了。

一九八三年，原来是一个喜庆欢乐的年头。培养了三年的学生将成为各个用人单位中等技术人才，对于老师们来说，没有比把自己的教育成果奉献给社会更愉快、更有意义的了。学生们呢？成天地画，不就是为了能向社会证明自己的活力，证明自己的创造力。

想不到，这年夏天暖烘烘的风，给他们吹来了许多失望、许多烦恼。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负责培养了六十名动画班学生，可他们只能招三十五名。

美术设计公司培养的那二十名学生也只能要一半。

可他们有八十名学生啊！

中国的学校一向是包分配的，学生一进了学校，孩子家长便都只管学习，不操心分配。猛然间，有三十五名学生的工作没了着落，人们的心里便失去了平衡。于是，人心惶惶，怨声四起。

校领导，老师们也着急。他们也都习惯了为学生操心，为学生奔波。不把这些学生送出去，谁睡得了安稳觉。

年过半百的陈平副校长跑细了腿。

到劳动局去交涉，答复是：当初有原则在先，要办这样的班，我们不包分配，用人单位择优录用。还是自找门路。

到高教局找韩副局长：给你们大学电化室添几个人怎么样。好了，要的，可要不了几个人。

再跑。当初要求办班的单位，市医药公司、电视台、图书馆也都要了人。

还剩下十几位同学，他们只能参加招工考。学美术的学生在那儿烧牛肉干，老师们的心里好难受啊！

柳暗花明

送走了第一批学生，静下心来，学校领导思谋着，第二届的毕业工作决不能像第一届那样。这些学生是多么热爱他们的专业啊。他们中间有五名同学放弃了升入重点中学的机会，到这儿来学习；还有的同学为了进这个学校，把户口从普陀区迁到家住静安区的初中老师家中。他们舍不得放弃自己的理想，我们教师除了给他们知识，让他们长出有力的翅膀，还要化作一股强风，送他们上蓝天。

未雨绸缪，他们要在第二届毕业生分配上搞一个海纳百川。

由于包装装潢班已经推动联办单位。最好的办好是办一个高复班，为大专院校的装潢专业提供生涯。结果是有十五人通过了专业考试，其中九人被录取。

八三年十月，第二届学生的习作展览在华山中学内举办了。请帖发出了，师生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来宾。悄悄地从教室溜出来的几个同学到展览室一翻签名薄。才这么几个人？怏怏地回到时教室。但终于又按捺不住，又去翻签名簿，好唻，多了几个人。进去一看，原来是学生家长。眼泪挂在学生们的脸上，流进老师们的心里，但老师还是笑着说：这次我们作品较粗糙，准备工作仓促，宣传工作也不到家。我们再憋一口气，明年再办一期。

在第一次习作展览到第二次毕业设计展览之间，发生的一个小插曲，又给了学生领导一个极大地启发。

上海玩具九厂了解到国外盛行一种六面画，但他们厂无力设计画稿，到时美术设计公司救援，一套画稿得付五、六百元钱，他们以设计室主任到校兼课和些许报酬为条件，请华山中学的第二届学生帮助设计画稿。陈洁茹等三人设计的十几套画稿，被厂方送往广交会，当场被外商看中六套，订货数千打。

于是，我们认识到时，有意识地将学生安排到有关单位实习，是向社会打开一扇扇窗户，增加社会对学生们了解的好办法。二十几名学生被分到玩具九厂，手下工业产品陈列室，华通开关厂，新扬种畜场，上海珠宝玉器厂去实习。

一九八四年初，《中国包装》杂志，选登了八幅第二届学生的设计图稿，并给予这样的评价：“蓓蕾初放，锋芒初露，颇具新意，很有希望。”

一九八四年六月十八日，《解放日报》发表了“包装装潢人才待聘”的消息。

有了实习单位对学生的了解，有了报纸杂志的宣传，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九日至二十四日在静安区文化馆举办的毕业设计展览，一反第一次门可罗雀的情景，几十家用人单位接踵而至。

一进展厅，他们马上感到，不虚此行。

只见学生们设计的火柴盒面，一反目前火柴盒面的粗陋，张张精美得像邮票。

这是他们的水彩画：

《冬日》，粉红色的太阳悬在银灰色的天地之间，黑白相间的树下，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女孩背景。这要是一幅挂毯，多精致！

《月夜》，红红的天空挂着一轮白月亮，深棕色的带着孩童奇幻色彩的变形树后面，是浅棕色的小屋，还有一条弯弯的米色小路。这要是一副枕巾，该让孩子们做出多少美丽的梦啊。

还有油画，还有种种设计稿。

人们激动了，当场拍板要人。参加毕业分配的人数总共有只有三十八人，而各用人单位要人总达八十人之多。

路走对了

《新民晚报》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一日报道了这次展览会，并附了同学们设计画稿的照片。

《文汇报》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r以美术职业人才供不应求为题发表文章。

同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以头条新闻进行了报道。

《中国教育报》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四日以头版头条报道了他们的办学经验。

中国有句成语，叫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对于华山美术学校，也有人隐约地露过这样的评腐化。这也许并不错，表现了一种求真求实的精神。

那么，到底是否名副其实呢？还是看看事实吧。

美影厂里集中着第一届将近一半的学生，厂长助理说：这些同学求知欲强，思想活跃，他们大多车间的主力。今年一月到四月，有九人参加了原画训练班，承担了动画生产的关键性工作。当然，他们偶尔喜欢在班上弹弹吉他，性格比较开朗。

他们的动画专业老师，用一种又喜又嗔的口气说：这些孩子的业务能力是能够胜任工作的。参加工作的二年内，他们已经参加了十多部影片的制作，其中有很受欢迎的《黑猫警长》和获得今年金鸡奖的《火童》。他们中的快手下，每月拿资金都超过老师傅了，最多的能拿五、六十呢。当然也有只拿一元二无的奖金的。

美术设计公司的十名学生都能完成每季度创值五百元的任务。

上海玩具九厂的厂长助理说：这些毕业生到我们这样的单位，马上能用，又不屈才，当然造型能力和动手能力再强点更好。

可以做一个结论了，这条路走对了，这些职业美术学校的毕业生是受社会欢迎的。

陈平副校长说：德国工场工艺水平极高，工人素质很好，我们瞄准的就是这个目标。我们的教学，我们的学生可能多有不足之处，但我们相信，我们是在为全社会高质量的生产而努力。职业学校的学生也是一个层次的人才，绝不是“蹩脚货”，这一点希望办学的人，用人的单位和全社会都能认识到。

这个学校今后将是一座有十二个班级的多专业的职业学校，他们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他们将不会再拉掉电闸，为了节约那一点电费。他们还将带学生们去黄山写生，他们还将建起一个贮藏丰富的资料室。他们的两位青年教师在今年的全国青年画展中分别获得一、三等奖。还会有更多年轻有为的教师被这儿吸引，它也会吸引更多的立志为人民创造美的青年学生。

如果您有空，不妨到他们那里看一看，就在华山路上，上海宾馆斜对面，那一幅不起眼的楼房。

（本文为上海逸夫职校提供，作者蒋丽萍系作家、1982年至1989年期间担任记者，本文原题为《路，是这样走出来……——记上海市华山职业美术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