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狂花》：国产剧迎来一个“另类母亲”

注意：本文有剧透

《摇滚狂花》是国产剧里那一类看起来的确存在一些缺点，但又真正能够让观众眼前一亮的作品。因为剧中的女主角彭莱（姚晨 饰）实在太独特了。

另类母亲

彭莱年近40岁，蓬松的头发，焊牢了的烟熏妆，烈焰红唇，洒脱不羁、野性十足。这多少与她是玩摇滚的有关。十多年前，她是国内赫赫有名的摇滚乐团“狂花”的主唱，后来签约了国外的经纪公司，赴美发展，一去就是十二年。暂且不论去国外发展如何，回国后的她是结结实实过气了。

《摇滚狂花》海报

她还是一个大酒鬼。去国外发展太失意，外国人听不懂她的音乐，她自杀未遂，后来白天去疗养院当护工，偶尔去唐人街给老人唱唱华语歌曲，在国外遇到的也尽是渣男。酒精成了她的伴侣，让她暂时忘却痛苦得以活着。回国后，彭莱难改“酒鬼”秉性，早也喝晚也喝，什么场合有酒就在什么场合喝，一旦别人问她怎么还喝啊，酒鬼的口头禅都是一致的：让我再“透透”。

彭莱是个酒鬼

她还是被抛弃的女儿，被辜负的爱人，被背叛的闺蜜。在她幼时，母亲把她扔给姑姑后消失，成长岁月里只有姑姑的打骂，她没感受到爱的庇护。

到北京搞摇滚乐，与乐手白泽奇（李雅男 饰）在一起，有了孩子白泽奇不想要，后来孩子还是生了，两人结了又离了，但彭莱没想到的是，白泽奇早上跟自己领离婚证，下午就跟自己的闺蜜、乐队的贝斯手陈月（赵子琪 饰）领了结婚证……也是在这次背叛后，心灰意冷的彭莱离开乐队、离开女儿白天（庄达菲 饰）去了美国。

对的，以上种种身份一来，彭莱还是一个母亲。

这个母亲抛下六岁的女儿赴美，十二年后回国，永远烟熏妆，抽烟又酗酒，我行我素，自私如故。她回国的理由是，前夫死了，她回来看看女儿；后来发现这女儿也挺暴躁，彭莱一门心思就想着把前夫那一套北京三环内的房子卖掉（有一半是她的财产），跟女儿各自分完钱走人。

跟女儿不对付，彭莱想卖房走人

国产剧当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母亲形象，只不过以往几乎都是以配角形式出现的。譬如要体现男女主角破碎的童年，就让他们摊上这样一个浪荡的、不负责任的母亲；抑或在阐释大反派为何人格变态时，就会给他设定一个自私的母亲让他的童年缺爱，以至于他失去一切共情能力……

总之，像《摇滚狂花》这般把一个另类母亲当主角，在国产剧里相当罕见。

超越“母爱叙事”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国产剧女主角几乎就只有一类母亲形象，那就是传统的“母爱叙事”——母亲是多么伟大、无私、贤惠、坚韧、勤劳、任劳任怨，为了家庭、为了子女可以付出一切、牺牲一切。

有意思的是，哪怕是进入女性向时代，当更多具备女性意识的女性群像剧出现后，里头的女主角无论多么精英、职场上多么强悍、女性意识多么自觉，当她们作为母亲时，还是无一例外的“为母则刚”“母爱如山”，从《三十而已》到《我们的婚姻》再到《第二次拥抱》皆是如此。虽然《小敏家》终于让小敏“自私”了一回——失去儿子的抚养权后小敏独自到北京打拼，但当儿子要高考来北京跟小敏一起生活，小敏对儿子充满愧疚，谈个恋爱也得小心翼翼顾及儿子的感受……小敏终究还是在母爱叙事的脉络里。

因为“三观党”太多了，有必要说明的是：我们没有反对母爱叙事，或者认为母爱叙事本身有什么问题。父母抚养孩子、爱护孩子，是父母的义务和责任，父爱母爱也是值得歌颂。但需要厘清一个区别：文艺创作不同于现实生活，文艺创作不是要当道德标兵，文艺创作的魅力在于虚构的权利，在于为我们呈现更复杂的人性、更宽阔的生活，以丰富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让我们对于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选择有更多的理解与宽容。喜欢文艺作品中多样的母亲形象，不意味着我们赞同剧中角色的选择，而是只有宽容多元，才有多彩世界。

也即，母爱叙事虽然没问题，可如果国产剧里的女主（当她是一个母亲）只剩下母爱叙事，这就成了问题。它进一步强化了“母职”，完美的母亲形象成为压在女性身上的一座大山，进一步紧缩了女性、尤其是成为母亲的女性的选择空间，她们只有一个选择——必须牺牲，只能伟大。

单一叙事造成的连锁反应是，荧屏上、银幕上的中年女性形象非常淡薄，中年女演员可选择的角色空间非常小。而这已经成为当下影视剧存在的基本问题了。

女儿（庄达菲 饰）不认彭莱这个妈

正是在这一层面上，《摇滚狂花》让我们眼前一亮——它背离了传统的“母爱叙事”，刻画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母亲。彭莱让母亲从“母职”中解脱出来了：做自己、爱自己，优先于做母亲。

打破“母亲”的定义

剧中的母女关系，在国产剧里也很另类：母女俩都太“疯”了，都有800个心眼，针尖对麦芒，一路上花式制造冲突，比如你换门锁我给你锁里涂502、你把我衣服扔了我烧你被褥、你把电箱锁了我把你门拆了……这让剧情戏剧性强，也始终洋溢着浓烈的轻喜剧色彩，非常下饭。

母女俩发起疯来半斤八两

“另类母亲”的人设其实很容易显得刻意“标新立异”，但《摇滚狂花》里的彭莱相当具有可信度。姚晨松弛自然的演技厥功至伟，编剧也很好地写出了彭莱的“苦衷”：与其说她是一个“坏母亲”，毋宁说她只是一个有缺点的普通母亲。没有体验过深沉母爱的彭莱不知道怎么去爱女儿，缺爱的成长经历形成她的人生哲学“要想不被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是先拒绝别人”，她害怕得不到爱，她就先把爱戒了。

但退一步说，彭莱更爱自己，她的“自私”并没有违背公序良俗。毕竟离婚了，抚养权归前夫，彭莱去美国逐梦是个人自由。何况，彭莱还是有保护女儿的意识和行动。

相对难得的是，除了大结局不得不为了“和解”来一个“诉衷肠”，剧本总体上没有走那种煽情路线，大多数时候把母爱轻描淡写、点到为止。

比如母女闲聊说到彭莱在美国的生活，彭莱说她在美国的住所经常跟老鼠“同床共枕”，女儿嘲笑她以为她住大别墅呢，彭莱下意识地说，“我要在美国能住上那样的大宅子，我还能不带你过去享福呢？”女儿一听怔了一下，这样的时刻她才偶然看到母亲的真心。

克制的母爱表达

这是编剧的克制表达。彭莱爱女儿，但这不必大喇喇地煽情地说，毕竟狂野的彭莱还是更爱自己、更爱自由。所以，当女儿对她的感情正升温时，趁着女儿睡着了，彭莱还是偷偷地拿女儿的手指在卖房授权书上摁了手印，要把房子卖钱，以便搞她的音乐事业。“就算天崩地裂，我还是原来的彭莱。”编剧没有落入俗套，没有让突然泛滥的母爱改变原来的彭莱。

彭莱禀性难移

彭莱不被某种身份困住、不轻易做出改变。就像女儿问她什么是摇滚时，她说“摇滚不需要被定义，定义就是摇滚要打破的东西”，彭莱身上就有着浓浓的摇滚精神——不被任何教条、任何陈腐观念所束缚，包括传统的“母亲”定义。

需要被打破定义的何止是摇滚

不被定义的彭莱有着夺目的女性主义光芒，编剧同样没有刻意打聚光灯，而是很自然地让彭莱在她的行为逻辑里绽放。比如当初怀孕时，前夫要求她打掉孩子，彭莱反对，“你爽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行不行”；女儿假怀孕来欺骗彭莱，彭莱信以为真，她告诉女儿如果男人说打掉孩子，别听，“男人就是个怀孕的媒介，孩子长你肚子里，你说了算”……

是这个理儿

这样的台词换别人说或显得生硬，但在摇滚的彭莱这里，这就是姐们一以贯之的态度：别来定义我、别来主宰我。

我们也能理解围绕在彭莱身边的那些男性对她的死忠——这样特立独行的女性太少见了，他们都是心甘情愿被彭莱带着走。经纪人大崔（常远 饰）、粉丝罗俊（袁弘 饰）与迷弟安哲（李俊墨 饰）完全不同的个性，与彭莱也是完全不同的互动模式，共同点是都很有趣。

常远带来不少笑点

比如与彭莱相差十多岁的小狼狗安哲，被彭莱迷得不要不要的，强行表白、还强吻了彭莱一下。彭莱愣了一下，反过来强吻了安哲，事后拍了拍弟弟的脸，飒爽地撂下一句：“我告诉你，这种事情只有我愿意，没有你愿意。”

安哲被姐这种摇滚的态度给迷住了

弟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喜不自禁，脑子里都是这个姐姐可太迷人了——虽然她已是同龄人的妈。

必然的和解

无论彭莱母亲以外身份多迷人，毫无意外的是，《摇滚狂花》必然要走向母女和解。虽然据悉原来剧本的结局非常残酷。

毕竟彭莱又是抽烟又是喝酒还挺自私，最后没有来个正能量结尾（比如彭莱一直爱着女儿、一直默默关心女儿），能不能顺利播出就成了问题，一些人的帽子也要扣得更大了。

大结局不可避免走向煽情与和解

《摇滚狂花》还是要借助彭莱意外的疾病来创造和解的可能，这在某些人看来就显得“烂尾”了。但编剧在很努力避免完全鸡汤化。比如彭莱的失忆是“假”的，彭莱也是真自私，她最后也没有在舞台上逆袭，手术后虽然没问题但全剧戛然而止……

总的说来，这是一部迷人的短剧，就像有种种臭毛病，但还是迷人的彭莱一样。

多点另类女性，挺好

在单调统一的母爱叙事里，这个另类母亲很自然地就具备了“鲇鱼效应”，既丰富了影视剧中的母亲形象，也让我们看到中年女演员的更多戏路、更多可能。12集篇幅的短剧讲述更多元的女性故事，这个思路值得期待。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