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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 | 无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

2022-10-16 19:1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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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害怕的,也许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无法按照自己的理想活着。我害怕的是那种既沉闷又无聊的生活。”

自由,是想到北野武时一定会出现的一个形容。除了人尽皆知的导演身份,他的副业多得数不清:画家、作家、主持人、搞笑艺人……如此自由的灵魂会如何理解死亡与生命?北野武的这篇文章里有坦率的答案。

01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怕死,说什么也克服不了这种心态。

从高中到大学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思考“死”这个问题。那时的我,可说是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

细微的声响或什么东西的影子都会令我这个胆小鬼吓出一身冷汗,就像是深更半夜独自行走在墓地里。这次的咳嗽好像不太正常,身上的某个地方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瘤,诸如此类的小事都会令我忐忑不安,担心起自己会不会是得了癌症。

如果就这么一命呜呼了,那该如何是好?

我每天都在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初中的时候,棒球队里有名队友被一辆土方车轧死了。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死亡。

在我读大学的时候,京浜东北线发生了一场事故。事故造成了惨重的后果,伤亡人数接近一百五十人,在死亡的乘客中,有我认识的人。

现实中的死亡,对我造成了超强的冲击。

我这么说并不代表我认为死是一件伤心事。

听到别人说谁谁谁死掉了的消息,我的心头只会浮现这样一种想法:“噢,那个家伙死掉啦。”不管谁死了,这个世界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日子一天天地过,今天和昨天没多大区别,只是那个家伙昨天还在,今天就不在了。

棒球队的那名队友也好,我认识的那名乘客也好,到昨天为止分明还是生龙活虎的两个人,可今天无论到哪里都找不到他们了。就像被黑板擦擦掉了,被擦得无影无踪了。仅此而已。

我深切地体会到:死是多么扫兴的一件事。

▲ 电影《菊次郎的夏天》(1999),北野武亲自出演自己的父亲,为父亲安排了另一种结局

我明白过来,人死了只意味着不复存在。既没有什么天堂,也没有什么地狱。再就是,死人会非常简单地消失于活人的记忆中。

话说回来,朋友死了,心里肯定会觉得悲伤。但是说到底,心头也只会浮起“哎,他死了啊”,这么单纯的一种想法。

就算再悲伤再悲伤,就算一连三天夜夜流泪到天明,到了第四天泪水也会干掉的。不论你对逝去的故人有多怀念,活着的人都生活在一个与死者毫无关系的世界里。面对如此肃杀的现实,我感觉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哎,他死了啊。”就这么结束了吗?

所以,我特别怕死。但是,我要怎么做才能使自己免于一死呢?我还认识一个人,那天他本该在那辆发生事故的京浜东北线上的,但因什么事耽搁了没乘上,结果反倒捡了一条命。人的生死,谁也控制不了,只是命运的拨弄而已。正因为是命,所以没人知道自己哪天会死。这样的想法令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要是我现在死了,肯定什么也不会留下。世人很快都会忘记,有个叫北野武的人曾活在这个世上,就像落在地上的一滴雨,会被随后一滴又一滴的雨轻而易举地抹去痕迹。

不是害怕被别人遗忘,而是害怕因为自己的人生空空如也,所以就这么轻易地被别人遗忘了。这样就太可怜了。

02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人生的乐趣,我还什么都没享受过呢。虽然我打过棒球,但那不等于我打进了甲子园呀。学习也谈不上很好,也不记得自己享受过什么奢侈的生活。既没有开着车子兜过风,更没有开车搭讪过什么女孩子。我不要就这么死了。什么都还没做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在我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活得有滋有味的感觉。

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有没有天堂和地狱,使我感到烦恼的并不是这一类哲学性的问题。我只是害怕,还没有体验到生的快乐,还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我没有白活的记忆,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踪影。

虽然我说生的快乐,但那并非仅指快乐的记忆。哪怕是残酷的、痛苦的经历,只要它能让我品尝到活着的滋味,就算是一种快乐。

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当时的我憧憬着要做一名海洋研究员。

那时正是雅克·库斯托名气响当当的年代。当时我羡慕的是海洋科学家这类人,因为他们能乘上像“深海6000号”那样的潜水艇,下潜到水压高达几百个大气压的黑暗海底,对海底火山和在深海里繁衍的细菌进行考察研究。我向往的是那种和现实利益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为了学问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活法。因为我觉得如果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就能切实地体会到我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活过。

如此说来,当时我所害怕的,也许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无法按照自己的理想活着。我害怕的是那种既沉闷又无聊的生活。

话虽这么说,但当时的我其实并没有想做什么事,想成为怎样的人,或者说想过怎样的生活这类具体的理想。不过,正因为我没有任何具体的理想,所以我反而更加恐惧了。难道我的一生要在连该做什么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地度过吗?

但是,人生充满了讽刺。

为了克服对死的恐惧,我选择了一条相当于自杀的道路。

▲ 电影《花火》(1997),北野武饰演西佳敬

03

老妈为我设计了一条出路:读完理科大学,然后去大型企业就职。她觉得我不可能有别的出路。而且,老妈的决定在我家里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因此,我在考取了明治大学理工学部的时候,脑子里尽想着我就这么太太平平地念完大学,然后去做个循规蹈矩的工薪族。

也就是说,当时的我是被老妈的各种想法所左右的。

尽管如此,我却像一只生下来就待在笼子里的小鸟,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自由,更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受到了母亲的束缚。对母亲来说,应该也从来不会去往这方面想。我这样做都是为儿子好,她肯定是这么认为的。

再者说,母亲是怎样含辛茹苦地把我抚养大,让我上了大学,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也知道,我哥为我牺牲了自己的学业。所以说,除了母亲的决定外还有别的选择,连我自己都不会这么去想。

不过,我现在觉得,当时自己之所以那么怕死,也许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我被束手束脚地五花大绑着,因为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所以我体会不到活着的感觉。

04

当时的我只知道下町区的生活,只见过与战后的价值观保持一致的、为了谋生而玩命工作的成年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后,就感觉自己进入了高一个档次的世界。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一种令我目眩的文化气息。母亲在战后对我长期灌输的价值观是:理工科大学毕业后,到大企业去就职,这是一条人生的成功之路。但当我在爵士乐茶室里闲荡时,每每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老土、太落伍了。

这么说听上去很潇洒,但充其量不过是经常去茶室晃晃,去做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临工,去搓搓麻将赌赌钱,用赌来的钱去买醉,就这么点破事而已。

所以我觉得,生活在那个时代里的人,总是低着头走路的。

总是低着头,总是贪生怕死。

对文学、戏剧什么的,我充满了向往。但是,我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种行业。那我到底应该做什么呢?我会不会这辈子都找不到答案,就这么翘辫子了呢?当时我脑子里尽是这样的想法。

▲ 电影《大佬》(2000),北野武饰演山本

那天,我像平时一样朝着歌舞伎町的爵士乐茶室走去,脑子里还在想着……

现在的新宿ALTA,以前是一家叫作“二幸”的食品店,有点像现在的大型超市的前身。我从新宿站的东出口出来,穿过“二幸”前面的人行横道,当时我走路的样子肯定也和平时一样:弓着背、低着头,往前走。

只不过,那天我脑子里的思路和平时方向不同。

突然之间,我有了一个荒唐透顶的想法:“对呀,我应该退学。”

我记不清自己的这种想法是打哪儿来的。就像万里无云的天空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这个想法就这么突然间闪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当时我的感觉就像是,站在高楼上准备跳下去自杀。

我的思绪仿佛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天上,就像被毒蛇凝视着的一只青蛙,我陶醉在“自杀”这种甜美的想法里。

我很清楚母亲为了能让我上大学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也清楚,都已经念到了大四,如果这时提出退学,会给母亲造成多大的打击。

这样做,就意味着抛弃了把我抚养成人的母亲。对母亲来说,哪怕是突然听到我猝死的消息,估计也不会比这个更惊讶了吧。对我自己来说也差不多,如果我不是在心里打定主意自己已经是个死人,这样的话我是绝说不出口的。所以说,我这里说的自杀不是什么文字游戏,对我而言,它就等同于真正的自杀。虽然等同于自杀,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唯一明确的答案。

就这样,我下定决心要退学。

那时候,我一边走在横道线上,一边抬头望着新宿的天空,湛蓝的天空一片晴朗,就像我以前从没见过、今后再无缘见到的那样。我感觉眼前的景物全都清澈澄明,就像一阵劲风吹散了此前一直盘旋在我头顶上的那团乌云。

至少在那一刻,我对死的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05

我当时想去浅草,是因为我渴望演戏。渴望归渴望,但演戏这事以前跟我是完全沾不上边的。不过,我自认为打小时候起就非常熟悉漫才这门艺术。简而言之,当时的我就是脑子进水了。

另外,我觉得浅草的剧场很适合我这种等同于自杀的冲动行为。即便在离开了母亲的荫护后,最后的结局是穷困潦倒地客死他乡,只要能做个浅草的艺人,那死得也风光啊。如果要作为一个艺人落魄而死,那就没有比浅草更合适的地方了。

之后发生的事,我会在后面再写,现在先说结果。结果是我运气不错,非但没有落魄而死,反而可以靠卖艺混口饭吃了。而且还挣到了小时候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大钱,还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我甚至还干起了电影导演这行,算起来到目前为止(到2007年)已经拍摄了十三部电影。说起来真是难为情,有时我去欧洲或美国,那里的人甚至会称呼我为“大师”。

我算是克服了学生时代感觉到的那种恐惧,那种对还没有感受到生的快乐就死掉的恐惧吗?我算克服了吗,如此暧昧的写法正反映出我到现在还对这个问题没有把握啊。

我不是想说无论我做了怎样了不起的事,我都感受不到生的快乐。恰恰相反,我觉得不论我过什么样的生活,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投身演艺事业,只过着平凡的人生,结婚生子,默默无闻地活着,默默无闻地死去,说不定会活得更轻松些呢。

▲ 电影《阿基里斯与龟》(2008),北野武饰演真知寿

为什么这么说?当然是因为我现在的日子过得相当辛苦啦。

作为艺人,作为电影导演,作为TWO BEAT的Beat Takeshi,作为北野武本人,我对自己现在的人生真的感觉到累了。

物体的运动越激烈,其摩擦力也就越大。这句话也适用于人,如果你做很激烈的运动,就会感觉到热。在旁人的眼里,你是颗熠熠生辉的明星,他们肯定对你羡慕得要死。但是,熠熠生辉的你却觉得酷热难当。

就说天上的星星吧,从远隔数千光年的地球望过去,也是个美丽光辉的形象。

“多美啊,要是我能像那颗星星一般闪闪发光就好了。”仰望星空的人或许会这么说,但那颗星星却在那里痛苦不堪。要知道,它正以几亿度的热量在燃烧啊。而且,它必须一直这么光辉下去,直至热量全部燃尽。

这可不是吹的,是真的辛苦啊。

我不是在说什么漂亮话。我是在换位思考,我真觉得它们够辛苦的。不过呢,我也不是在说什么泄气话,我只是觉得不用那么辛苦,应该也能够感受到生的快乐的。

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工作,爱护家人,抚养小孩,即便只做这点事,也能够充分获得人生的满足感。成了个名人呀,拍了部好电影呀,由此获得的满足感和一般的满足感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到了我这个年龄对此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话虽这么说,但你这个家伙到底想选择哪种人生呢?

如果您这么问,我会这样回答: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即便是有机会让我的人生重新来过,我想我还是会选择那种会以几亿度的高温飞速燃烧的人生。

06

反正,我就这样死里逃生了。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自己能保住小命只是靠了运气。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我丧失了对活下去的执着。

话虽这么说,但这不等于说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我想死。我也不会因为这条命像是赚回来的而胡作非为。

对于这次的大难不死,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由衷的感谢。对于我被抢救过来的生命,我应该好好珍惜、好好活着。自那次车祸后,我再也不骑摩托、也不开车了。连积习已久的吸烟习惯,也因为觉得气喘而戒了。接下来顺便把酒也戒了的话就更好了,但我转念一想,如果做得那么彻底,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因此我并未完全戒酒。有首歌里这么唱:“以前有这样一个傻瓜,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要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干活,就这样活到了一百岁。”要我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让我去死。

不过,和过去相比,我喝酒的量是大大地减少了。生命诚可贵,为了下一部电影,我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努力。

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要像这样努力地活下去的念头。那场车祸使我领悟到,命运这种东西不是自己的力量可以左右的。不论什么样的命运在前面等着你,你都只能默默接受。

因此,如果被告知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礼拜了,你也只会想“噢,是吧”,你的生活还是一切照旧,每天晚上还是正常地喝老酒。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反正明天就要死了,我今天就索性多喝一点。该喝酒的时候就喝酒,喝的量不多不少和平时一个样,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该死的时候就死,仅此而已。

▲ 电影《座头市》(2003),北野武饰演盲剑客座头市

我不想说什么漂亮话,比如“我随时随地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之类。

我只是产生了随便什么时候死都可以的那种淡然的心情。从这个角度来看,只能说我对活着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人只要活到六十岁,去世前就必定有各种日常事务、各种累积起来的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处理。欠人情的想要还掉人情,受人恩惠的也想要报恩。你可能会说,想报恩的话马上报掉不就好了吗?可我觉得有些恩还是死后再报更好。

因此我觉得,如果可能的话,在定好我的死期后,最好能提前三天通知我。只要有三天时间,我就能把一切都处理好,这样在我死的时候就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说实话,这样我就能死得从容一点,也就是说在死前基本上做好了准备。

07

我觉得自己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在死前会感受到的疼痛和痛苦。

即便在精神上不觉得恐惧,肉体也会本能地想要逃离险境。每当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人的呼吸就会自然地变粗。就像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飞来时,我们的身体会自然地蜷缩起来。万一真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刻,我的身体会不会任性地垂死挣扎呢?要是出现了那样的情况,感觉也蛮恐怖的哦。

三岛由纪夫先生曾做过健美、剑道、拳击等各项运动,不过,据说他的动作总像是提线木偶,显得僵硬笨拙。我觉得,三岛先生肯定清楚自己的这个弱点。也就是说,自己缺乏运动神经这点。

这个弱点一定给他的审美意识造成了沉痛的打击。与用头脑思考相比,他更尊崇用身体行动,所以我想这项弱点应该会使他产生自卑感吧。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但他的自杀会不会也和这个有点关系呢?当然啰,他的政治主张是另一回事。就是说,他的自杀说不定也含有精神报复肉体的意思。

在任何情况下,人类的身体都会把维持生命作为首要任务。

所谓自杀,也就是用精神来压倒求生的本能。身体运动受控于精神,这一点发展到极致,就是用大脑来消灭身体。三岛先生的自杀应该就是这么回事。精神压倒了求生的本能,使身体接受了“去死吧”这一终极命令。

▲ 电影《奏鸣曲》(1993),北野武饰演村川

而我的情况和三岛先生正相反,不论我的大脑对死有多么认可,我的身体就是不同意,就是要求生。我的运动神经又比较发达,所以就难上加难了。而且,因为我还是个胆小鬼,每到关键时刻脑子里就会一片空白,就会干出离谱的事。想想到了临终的时刻,如果我还是这副德行的话,那就有点麻烦啦。

如果临终的时候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与痛苦,就这么爽爽气气地走掉了,那该多好啊。但我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这样。如果我坐的飞机遭到了劫持,如果劫机犯用手枪顶住我的脑门,我肯定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迎上去,凭着条件反射的本能反应,伸手就去抓枪,那有多恐怖啊。我可不想在死的时候这么慌里慌张地做蠢事……

如果是猝死,就没时间去感觉痛苦或恐怖什么的了。我们的手在碰到烫的东西时会马上缩回来,但即使这样手也可能已经被烫伤,那是因为把这种刺激传递到神经的速度较慢。

我听说,皮肤感觉到的热量传到神经,最后传到大脑的速度顶多只有音速的三分之一。如果是光速的话,那我们的手应该会在被烫伤前就缩回来了。

不过,无论一个人的运动神经有多么发达,这种传递速度都有极限值。

如此说来,如果是猝死的话,那么在我们的大脑感受到什么之前,我们的身体就已经咯噔一记翘掉了,肯定不会有任何感觉。

乘飞机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死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好害怕了。我总是思考这种问题,表明我对死相当在意。

我在拍摄电影《双面北野武》时也想到,这个电影名字也可以读作“北野武之死”。如果这部电影成为我的遗作,那就漂亮了。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呀?

08

如果从客观的角度审视自己,如果把活着看成是一场表演,那么最理想的死法就是在我恰好拍完一部电影后死掉。但是,电影这种东西,你一旦拍完了,接下来看到的就全是缺点。对自己拍的电影,我从来不会感到满意。反过来说,如果我哪天感到满意了,那我就不会继续拍电影了。

所以嘛,虽然我嘴上说什么对活着失去了兴趣,但是一旦死神真的来到我面前,我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再拍一部电影好吗?”

人一上了岁数,就会变得厚皮老脸。

死后会怎样?

死后就知道答案了。

我不知道人类在这个地球上存在了几百万年,但我知道没有一个人是长生不死的。是人都要死的。

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死。如果说这是一场竞争,那么谁先达到目标谁就赢了。

如此说来,赢家就是早死的人。

就连释迦牟尼不也说过,活着就是受苦。照这么说,一生下来就死掉的人可算是最幸福的人了。因为他无须经历人生的苦难。

所以说,人不是越长寿越好。

万事万物,根据你立场的改变,你的看法及它们对你的意义都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 电影《双面北野武》(2005),北野武饰演彼得武

09

总之,真实情况是,对“死后会怎样”有过实际体验的人是一个都没有的。

但是,无论是谁临了都是要死的。死是恐怖的,但换个角度说,死也是有趣的。至少,死了就知道“死后会怎样”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有可能知道吧。

因为,死后也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了。人死后,回到了七零八落的元素状态,别说什么知道不知道了,可能连存在本身都消失了,这样的看法也是有的。

对无论什么事都想寻求答案的理科男来说,这样的结局应该算最可怜了。“结局就是没有答案”,这样的回答也许没错,但我希望不要这样。

不过,虽然这样的结局很可怜,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10

太阳系里有数万颗小行星,人类给其中的大部分都起了名字,也计算出了它们的运行轨道。但是,正如某个天文学家所言,进入会与地球发生碰撞的轨道的小行星,如果隐藏在太阳的背面,那么人类有可能在其与地球发生碰撞的前三天才刚刚知晓它的存在。

所以说,哪天我们突然确认到一颗小行星,并预测出三天后它将撞击地球,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熊先生有一天这么问我:“这个太吓人了。到时候北野先生会怎么办呢?”

尽管我的回答已在前面写过了,但我还想在这里重申一遍。我的回答是这样的:“我就淡定地度过那三天。嗯,只要有酒就过得下去啊。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人类历史上最华丽的一场表演了。到那时我就爬到屋顶上去,喝着老酒望着天,嘴里嚷嚷着‘嘿,你就来吧!’什么的。”

文字 | 选自《北野武的小酒馆》,[日] 北野武 著,姜向明 译,新星出版社,2017年12月

编辑 | 白夜

原标题:《北野武 | 无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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