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岱楼，钟书阁：落户山东淄博，“中国最美书店”何以突围实体书店困局？

新黄河记者：钱欢青  

海岱楼，淄博地标性建筑；钟书阁，“中国最美书店”。

当海岱楼遇见钟书阁，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10月1日开业即迅速成为网红、国庆长假天天爆满的人流，是这个“化学反应”的最好呈现。海岱楼钟书阁是钟书阁在国内的第42家店，也是全国连锁店中单体面积最大的店和唯一建于独栋建筑的文化综合体。一向专注于一、二线城市的钟书阁为何会选择三线城市淄博？在众多实体书店纷纷关门的情势下，海岱楼钟书阁何以“逆流而上”？新黄河记者近日前往探访，为您独家解读。

海岱楼钟书阁

“魔幻”空间，齐风入“阁”

如果不是亲临现场，或许很难体会海岱楼之于淄博的建筑地标意义。

海岱楼矗立于淄博市张店区著名的齐盛湖公园，楼四周碧波荡漾，楼南一座白色拱桥连接，桥名“尚贤”。站在海岱楼上往南眺望，会展中心、文化中心、体育中心沿中轴线次第排列，而高台之上的海岱楼，则是这中轴线上昂起的“龙头”。

碧波荡漾中的海岱楼钟书阁

一座具有地标意义的楼，整栋变身书店，这样的手笔无疑是淄博能吸引钟书阁的一个重要原因。钟书阁自2013年在上海泰晤士小镇开出第一家店，已落户杭州、扬州、武汉、重庆、成都等地，海岱楼钟书阁，是其在国内的第42家店。

海岱楼钟书阁

在海岱楼钟书阁项目负责人郝丽看来，淄博深厚的文化底蕴也是吸引钟书阁的重要原因。钟书阁秉承“连锁不复制”的开店原则，因此一店必有一店所在之地的文化特色。海岱楼钟书阁在设计布局上融入了齐国古都、陶瓷琉璃、天然溶洞等诸多淄博元素，独特的齐文化特色颇为亮眼——一楼前厅入门处，一面U形书架墙的两侧，布满瓦当，虽为装饰，却让现代的空间古意盎然。

一楼门厅U形书架两侧布满瓦当

前厅两侧是“阅读时空”，左侧单独一个空间，陈列着淄博本地学者、作家的作品，《齐文化要义》《齐都临淄城》《陶镇》等书，均为介绍淄博文化底蕴之作，其中还有淄博著名青年作家魏思孝的长篇小说《王能好》。二楼“时光童年”阅读分享空间，整体空间被制作成了博山溶洞的造型，陈列低幼类读物的书架，还被做成编钟、马车等造型。书店中的“海岱讲堂”和“稷下学堂”，则直接在命名上体现了齐国风韵。

编钟造型的书架

底蕴深厚的齐文化元素，被放置于充满现代气息的书店空间，给人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钟书阁极为重视书店空间的设计，“中国最美书店”的美誉，与其每家店的出色设计不无关系。“现实中，我们这样对谈，也许另外一个空间，我们也是这样对谈。说不定在昨天晚上，我们在睡梦中也已经这样交谈过，只不过忘记了。我想表达一种，我们都不知道的空间也许就在身边。所以我要用一个镜子把我们现实生活印上去。在镜子中印上一个假的现实。我想让你看看，有时候你会忘记的更多现实，就像从万花筒开始的童年。”

不少人到书店拍照打卡

钟书阁“御用”设计师李想的阐述，在海岱楼钟书阁落地成了一个“魔幻”的空间，设计师充分利用中空、对称的原则，在天花板、墙面大量布置镜面，在视觉上纵横拉伸，成倍扩大了空间。书和人在镜子中的倒影，则让人体会到书带给人的丰饶精神空间。利用海岱楼的独特建筑形制，钟书阁还特别在上下贯通的中庭位置设计了一个极具特色的“场景”——站在中庭栏杆边上往下俯视，仿佛置身《哈利·波特》中的霍格沃茨魔法学院。这个神奇的场景，迅速吸引了不少小朋友穿着魔法学院的“校服”，拿着“魔法棒”前来拍照打卡。

“魔法学院”场景再现

“自我造血”和“威士忌图书馆”

今年的国庆假期一到，天就开始下雨。但是排队“入阁”的队伍绵延过尚贤桥并一直延伸到齐盛湖公园南门的“壮观”场景，让郝丽松了一口气。“大家对海岱楼钟书阁的热情超乎想象”。同样大松一口气的还有钟书阁企划负责人徐子喻，“10月1日启幕，9月25日我们才在海岱楼钟书阁微信公众号上发出第一条消息，不到10天时间，就有近4万粉丝。”此后几天，加微信、接电话，马不停蹄，“一天几乎能接三四百个电话”。

虽然因为天气原因，徐子喻带着企划团队策划的一系列户外活动不得不取消，但店内活动的火爆还是让她非常兴奋。“每天两场讲座，场场爆满”。对此，国庆期间书店请来的“主讲人”之一、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王天宁也接连感叹，“人实在太多了”。

书店内景

不过，在火爆的国庆假期和迅速刷屏成为网红的热闹之下，郝丽内心十分冷静，她并不希望海岱楼钟书阁只是一家网红店，“网红的另一个意思，是很快不红，但我们的目标，是让海岱楼钟书阁持续红下去”。“一两年之内，海岱楼钟书阁必须实现自我造血，必须盈利。”

压力是毫无疑问的。大的背景当时是这两年实体书店面临的“寒冬”。《2021年图书零售市场报告》显示，2021年，我国图书零售市场码洋规模为986.8亿元，尚未恢复到疫情前水平。其中，网店渠道码洋规模为774.8亿元，实体店码洋规模仅为212亿元，与2019年相比，出现31.09%的负增长。显而易见，实体书店码洋规模的“负增长”，背后是众多实体书店的关闭潮。

钟书阁第一家店模型

而眼前的压力则具体而现实：团队有七八十人，硬性开支就在那儿摆着，“店内灯带近20000米，灯泡4000多个，一年电费就要200多万元”。

郝丽告诉新黄河记者，“最核心的任务，是要突破实体书店常规模式，打造中国实体书店的新业态”，“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很多书店经常会做一些亲子故事会的活动，效果也都不错，但是除了卖书，没法带来更多的经济效益，这个模式显然需要突破，比如可以更进一步，打造亲子课程、亲子研学项目。”

“喜木时光”里的木作工具

对于海岱楼钟书阁而言，基础性的突破是改变目前实体书店（包括钟书阁其他店）的“图书+文创+咖啡”的业态结构，打造一个包括奶茶、简餐、茶文化空间、城市书房、艺术空间、儿童乐园、威士忌图书馆、稷下学堂、海岱大讲堂等一系列功能的文化综合体。“课程开发以国庆假期公益讲座为先导，突出课程生活化特点，从阅读延伸至茶道、礼仪、非遗画伞等众多生活美学领域，引导开发琴棋书画等各种课程。”目前书店地下一层的两个区域“喜木时光”和“鲜花生活”，就是“课程生活化”的常设载体，前者可以让读者亲手体验木作乐趣，后者则提供插花艺术学习课程。

“鲜花生活”空间

正是基于这种多业态的需求，海岱楼钟书阁总共的九层空间（含地下一层）中，七层和八层被设置成“茶研阁”，而五层则是“威士忌图书馆”。在郝丽看来，即将对外开放的“威士忌图书馆”是海岱楼钟书阁多业态并举的一个典型体现，“里面当然有书，但主体是威士忌，这里当然可以像在酒吧一样喝酒，但更多的是可以了解威士忌背后的故事和文化，比如我们会邀请各个威士忌品牌的品酒大师来深度解读威士忌文化。”“茶研阁”也是如此，喝茶之外，“更多的是想对接国内茶文化专家来开设茶文化课程”。

“茶研阁”尚未开放，但布局已经完成，格调典雅。国家高级茶艺师、高级评茶员，同时也是淄博市妇联“美学教育讲述团”讲师的张平，正帮助“茶研阁”培训茶道人员，她在10月6日主讲的一场《茶香茗韵——人间有味是清欢》亦颇受读者欢迎。张平老家威海，常住淄博，常年给人讲茶道课，“在书店品茗讲课，茶香伴着书香，确是一种美好而独特的体验”。

书店迭代

对海岱楼钟书阁多业态的信心，来自于郝丽对目前国内实体书店运营模式的突破性思路，也来自于海岱楼钟书阁所处位置的独特性，“钟书阁的其他大部分店都在大型商场、购物中心，各种配套设施完备，而海岱楼钟书阁就在一个独立的公园里，一幢楼就是一家书店，无法依托商场引流，因此在业态上它必须成为一个综合性的文化实体。”

图书陈列特色鲜明

从单纯卖书，到以书店为依托，打造综合性的文化实体，是图书市场和实体书店在技术进步和时代变革下的因势而变。郝丽是淄博本地人，进入图书行业已近20年。在她看来，“2000年到2010年是淄博图书市场最繁华的10年”，2012年淘宝商城更名天猫，实体书店开始遭受“打击”，到2015年，电商对实体书店的冲击变得“非常巨大”。2016年实体书店断崖式减少，图书的二级批发市场更是遭遇重大打击。

但对实体书店的热爱，让郝丽“不死心”，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看到了钟书阁的品牌影响力，遂于2019年成为钟书阁山东业务负责人。海岱楼钟书阁项目从2020年开始运作，历经各方努力，终得以成。

作为淄博本地人，郝丽的另一个“私心”，是希望通过钟书阁的入驻，提升淄博的文化影响力，从这个角度看，开业即成网红的海岱楼钟书阁，确实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淄博。

书架之间的“金句”

比网红更长久的，当然是对书店内在品质的打造和对淄博本地文化的“反哺”，在目前已经开放的地下一层、一层、二层、三层空间中，三层就是城市书房，读者在这里借书、读书，完全免费，是淄博市图书馆的外延服务。

让郝丽充满信心的还有淄博的书香氛围。这片土地不但诞生了《晏子春秋》《聊斋志异》等鸿篇巨制，更拥有过左思、蒲松龄、王渔洋等文学巨匠。公开资料显示，近年来，淄博市强化顶层设计，先后出台了《淄博市建设“书香淄博”实施方案（2020—是谁的2022）》《淄博市城市书房建设实施意见》《淄博市城市书房运营管理绩效考核办法》等政策，成立了“书香淄博”建设工作领导小组，明确了建设标准、服务规范和管理要求。

书店门厅

目前，淄博市拥有公共图书馆9处，其中市级图书馆1处，区县级图书馆8处，镇（街道）综合文化站88处，村（社区）农家书屋2936处，建成四级图书馆总分馆制体系。同时，淄博市依托图书馆及分馆、城市书房、城市阅读吧，在世界读书日、节假日期间，组织举办“淄博市读书节”“淄博市读书月”等活动，打造了一大批阅读文化服务品牌。在中宣部举办的新时代乡村阅读季“我爱阅读100天”读书打卡活动中，2020年和2021年，淄博连续两年在全国地级市组织单位中成绩排名第二，全市五区三县在县级组织单位中，组织成绩均进入全国“前100强”，每年活动参加人数均在7万人以上。

对徐子喻而言，之所以转行进入书店行业，也是源于对书香的迷恋，对纸质书、实体书店的信心。徐子喻也是淄博本地人，大学学的是新闻采编，毕业后一直从事媒体行业。转行并不容易，但徐子喻相信纸质书、实体书店的价值，终在今年7月入职海岱楼钟书阁。在上海时徐子喻就去过钟书阁，“钟书阁的创始人金浩说自己有两个女儿，一个是金钟书，另一个就是钟书阁，钟书阁真正在为读者找好书，为好书找读者。在我眼里，钟书阁是最有内涵的书店。”

和人见面，与有趣的灵魂相遇

与图书行业从业者的“市场观察”不同，对于淄博作家高雷而言，书店寄托着爱书人的情怀。高雷对淄博的西西弗书店，以及本土的原素生活书店都很熟悉，2017年，他还参与筹办了淄博市新华书店的阅时光书友会。“书友会实行主分享老师分享制度，每期都会邀请一位主分享老师针对安排的书目进行解读分享。”前些天刚刚举办的第44期阅时光书友会，高雷就和书友们分享了《小王子》——古罗马诗人贺拉斯的名言：“用爱征服一切。”小王子没有“征服”的想法，他只是出于爱心用自己的言行去感化世界，让人们自觉克服“人性的弱点”，而“人性的弱点”也可以用《小王子》的精神去体会、感悟。

溶洞一般的“时光童年”阅读分享空间

现场的分享十分温暖，互动效果非常好。高雷觉得，手捧一本书的温度，人与人面对面交流，是再进步的信息技术也无法替代的。

在王天宁看来，在书店与读者面对面分享的价值当然毋庸置疑。王天宁1993年出生于济南，是国内“90后”儿童文学作家的代表，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特立独行的教授》《天冷就回家》《送你一颗启明星》，系列小说“小怪物合唱团”“奇幻校园”“奇迹少年”，中短篇小说集《十五岁下落不明》《河间的哭声》等大约50本儿童文学作品，即将出版的一本新书，是他写济南地铁修建过程的一本书——《每一次呼啸而来》。这个国庆假期，王天宁在海岱楼钟书阁连续做了四场活动，每场效果都非常好。“活动主要分享的是一个我小时候养小鸡，然后和小鸡一起成长的故事。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来告诉大家，阅读是有乐趣的，写作也是不可怕的，养成一个写作的习惯，能让你的生活更加有意义。”因为听众主要是小朋友，所以在讲座过程中，王天宁会时不时和他们互动，“比如问一些很简单的、他们一定能够答上来的问题，通过这种互动能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增加他们的乐趣。和现场小朋友的互动感觉非常好。”

马车造型的书架

王天宁告诉新黄河记者，在培养孩子写作和阅读兴趣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要让孩子意识到阅读和写作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阅读感受到文字的美好，可以通过写作把自己生活中、脑袋中那些有意思的事情记录下来，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在书店这样能够面对面分享的环境，“必然能够让孩子更好地参与其中，通过和作家近距离的接触，他们可以了解到一本书的诞生过程，可以知道一个一个故事是怎么写成的。”

王天宁非常喜欢钟书阁，“不管是色彩的搭配，还是镜子的利用，都给人以视觉愉悦，都能够让人觉得，这个书店真的是值得一来。”小时候逛书店，王天宁最常去的是济南泉城路新华书店，书店留给他的温暖记忆让他笃定地认为，即便如今有不少实体书店关门，“书店一定还是非常有前途的，因为在书店里买书、看书，和在网上选书，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而高雷常常怀念的，是德方书店。如著名作家孙甘露所言，“与一本书不期而遇是种无法言说的美好。”正是这种“无法言说的美好”，让包括高雷在内的众多淄博人，念念不忘曾经的德方书店。

书店内景

曾经的德方书店，是淄博屈指可数的学人汇聚之地，被书友们誉为淄博的“查令十字街84号”，“老板其人，更是难得的谈中良友，凡是谈及读书，永远话题不断。”在署名“徐三立”的一篇题为《燃灯者》的文章中，作者深情回忆了这家位于山东理工大学门口附近的书店——“去过很多次之后，我才和老板说了第一句话，他在里面的屋子看书，我坐在外面的小板凳上看书，彼此都不交流。这一个学期，我就这样在他的店里完整看完五本书而没有买任何一本，他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偶然我们目光交错，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人的全部想法的深邃的眼睛让我无比惊讶，这是我从没见过的有神的眼睛，是长期看书、不停思考淬炼出的一双火眼金睛。……大学四年，我无数次见过各种来买教辅书、买流行刊物、买八卦杂志失望而归的人，也见过不认识繁体字来查书的官员，经历过无数次一天来不了几个客人的惨淡时光。但在这里，我却认识了各种各样被周围人视为另类的所谓怪人，我仿佛就在一瞬，找到了某些，人存在的价值。正是在这里，我开始明白要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人格，不随波逐流。正是在这里，我明白和学校以及专业的选择相比，更重要的是如何做好一个人。”

2018年7月底，在经营了14年之后，德方书店停止营业。消息一出，众多读书人纷纷惋惜，高雷和一帮书友还特别到书店搞了一个活动以作“告别”。

时代发展，书店迭代，如今人们走进海岱楼钟书阁，面对的已经是一家意欲引领国内实体书店潮流的以书为主的文化综合体。不过无论如何改变，以书为媒，与有趣的灵魂相遇，一定是书店不变的魅力所在。

编辑：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