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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犹新生|梦花街23号赐笏堂:重新认识祖上留下的两块石板
【编者按】
一边是灯光璀璨的摩天高楼,一边是蜗居拎马桶的逼仄老城厢,这样的场景正在远去。
刚刚过去的2022年,上海旧改跑出加速度。7月下旬,全市成片二级旧里以下房屋改造收官,“零星旧改”随之全面提速。11月中旬,黄浦区首个“两旧”改造项目——蓬莱路北侧地块高比例通过第一轮意愿征询,位于该地块的梦花街加快追赶时代的步伐。
全长只有425米的梦花街,是上海老城厢旧改浪潮中典型代表。
在这里,低矮老房承载着历史,居住环境却亟待改善;高密度、高流动性的人口带来了烟火气,也制造了令人揪心的管理难题。
百年梦花街,三十年旧改路。
岁末年终,澎湃新闻推出“巷犹新生”系列报道,呈现旧改进程中一处鲜活存在的市井烟火样本。
2022年7月,梦花街。 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上海老城厢里还遗存一些老宅子,它们默默无声,却诉说着上海民居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其中,梦花街23号‘赐笏堂’正是这样的老宅子。”
梦花街23号,房主许江偶然被写进了文章《上海绞圈房里弄——赐笏堂界碑石背后的故事》。2021年,城市建筑考古爱好者徐大纬、王安宇等进入了他的天井,寻到一块“赐笏堂许界”碑——彼时,他们才知道放在水池前做垫脚用的两块印有字迹的石板大有来头,是祖先曾登科及第、进朝为官的“档案”。
2021年至今的一年时间里,不乏高校、博物馆的学者前来一探究竟,每一次,许江都会用水把石板冲干净,客客气气地展示给来人。
2022年11月10日,作为黄浦区首个 " 两旧 " 改造(旧区改造、旧住房成套改造)项目,蓬莱路北侧地块(687、691、692、693街坊)旧城区改建意愿一轮征询高比例通过。这也意味着,76岁的许江或许要成为留在梦花街的最后一代许家人。
梦花街23号入口处,穿过窗户进门几步才是许家。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祖上发迹过早,许江并不能说清祖上的故事,但这两块界碑石,有幸为他留下了特别的“家族徽章”。而1947年生于此长于此,许江也有自己的时代故事要讲。
多进多路的绞圈房大宅,中庭曾挂“赐笏堂”牌匾
“当年修房子的时候从灶披间拿出来的,差点扔掉,但觉得应该有用,就留下来放这儿。”记者循着资料找到梦花街23号,许江站在天井指点给记者看,两块“赐笏堂许界”碑,一块进入即见,另一块则被一块无字青石板压着,只露出一个“赐”字。
水池下的“赐笏堂许界”碑。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被盖住的“赐笏堂许界”碑。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从许江家二楼看向天井。租户邻居正站在碑石上接水。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石板原是界碑石,是老城厢早期内地产分界的标志,多置于外墙近屋角处,界碑石也与户主客堂间里的匾额相对应,能够表明业主的身份。笏(hu)是一个生僻的二级汉字,只有一种释义:“中国古代大臣上朝时手里拿着的手板,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上面可以记事”。
这块“赐笏堂许界”的界碑石,代表着许家祖辈或曾持有皇帝御赐的笏板。许宅的堂号被命名为赐笏堂,这是家族非富即贵的象征。
被盖住的“赐笏堂许界”碑,上面石板挪开后露出全貌。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从民国22年(1933年)上海沪南地区《地籍册》和《地籍图》可以看到,此处第20号地块中的20号、21号(部分)、23号到30号的业主全都是“许赐笏堂”这一家的,而对照航拍视角查看多栋房屋结构可以看到,这里曾是一个三进三路的绞圈房大宅子。“这是在现今老城厢地区属于十分罕见的绞圈房大宅,也许将面临拆迁,让我们记住它的名字吧。”在《上海绞圈房里弄——赐笏堂界碑石背后的故事》一文中,作者徐大纬、周飞华、王安宇等人指出。
(补充)1933年地籍册 图片来源:微信公号“三月的斋卤味”
如今,许家仍在梦花街23号。这是一个木结构的二层老宅子,经过重修,红色板壁撑起屋顶,只有在大门内侧,能看到残存的仪门八字柱,木结构的廊轩和一些装饰细节都相当精致,地板没有磨损的地方能见花砖。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人打过来,我们从宅子里逃出去,等再回来,房子里已经住满了人。”许江解释,这是母亲告诉他的往事,“也不好让人家走,我们就自己少住几个房间。后来到了五十年代,房子基本就都交给国家了。”
许江还能记得屋子里一些老底子的东西。比如小时候,房子的中庭是挂“赐笏堂”牌匾的,黑字,匾长一米五有余,宽不足一米,庭中沿匾两侧分列桌椅。二楼正中间是母亲念经的客堂间,单层挑高4米4。老房子的门窗、门框处还有诸多精美的雕花。
“可能造宅子的故事太过久远,其实我们不是太清楚老一辈的故事。”许江坦言,“我们只知道这块石板是许家的,派什么用场、老一辈是干什么的,以前知道的不确切。如今多少被解惑了,挺开心的。”
从许江家二楼看前院。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图
梦花街23号的最后一代许家人
1947年,许江出生在梦花街的这处宅子,属“家”字辈,原名许家英。他的哥哥许家麟,如今仍能从哈尔滨工程大学校友录搜索到名字。上世纪50年代的一天,哥哥从宅子二楼偷偷翻下去,逃出家当兵,自此成了梦花街的“过客”。
“我还是个学生呢,有一天他突然回来。那时候他已经从哈军工(哈尔滨工程大学的前身)毕业、去过了苏联,三十多岁的人了,就出现在门口。”许江想起了哥哥,老先生前些年在无锡过世,“我问他谁,他穷笑,说找你妈。我妈出来把我骂一顿,说小鬼头,这你哥呀。”
上世纪60年代末,许江从蓬莱中学读完高中,没能继续学业,插队落户被分配去了江西九江的工厂。面对一个新的开始,他改自己的名字为“许江”。
巧合的是,这处宅子促成了许江和妻子郑阿姨的结合。妻子小许江7岁,1969到1970年之间,妻子家在文庙路的一间小屋上交给房管所,被分到梦花街23号楼下大一些的一间房屋,成了许江家“铁隔壁”的邻居。
“他去江西的时候,我还没搬过来。后来他探亲假回来,看到我了。”郑阿姨解释,许江在一边听着笑,补充一句,“她妈妈很好客,喊我到她家玩的。”七十多岁的老先生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去,“也算自由恋爱”。
1979年,他们在上海结婚,女儿1982年出生时,许江仍在江西,只回来匆匆一看,又要牵肠挂肚着回去。家里人也想他,女儿五个月时,妻子曾领着女儿去江西,从十六铺码头登船,几乎花了2天才到。
“很神奇,那么多人站在码头,女儿好像就认出我了一样,要我抱的。”许江觉得这种神奇只能归因于血缘。1985年,他回到了梦花街。
蓬莱北侧地块房屋征收公告。 图片来源:微信公号“上海黄浦”
往后梦花街上的日子,就如水般平平淡淡地淌过了。从回上海到退休,许江都在宝钢集团做技术工的培训工作,每天搭厂车,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六点到家。“六进六出”到60岁退休,返聘10年,2016年才正式退下来。
在许江看来,梦花街除了由弹格路变为柏油路外,几十年来没有大的变化。变化更大的还是人,添了人口的邻居渐渐搬出去,其中还包括他的干女儿。自己女儿也眼见着长大、搬离老宅。如今,许江和妻子一同住在宅子的两个房间,对两人来说,地方还算宽裕。日常,他们帮女儿养只乌龟,到中华路遛遛弯,许江还能弹一手好评弹,日子过得算清闲。
去年10月征收公告贴出后,急性子的许江一家隔天就去交了户口本、房产本和身份证复印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许江的新家将在松江,老宅里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往那里挪。两块界碑,他们是要一起带过去的,对许江而言,碑在,梦花街上的赐笏堂便还在。属于梦花街的岁月和故事,也将伴随着他们,在新居重新落地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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