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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正在失去尼罗河?埃塞俄比亚复兴大坝搅动地区风云
埃塞俄比亚在青尼罗河上(the Blue Nile)建造复兴大坝(the Grand Renaissance Dam)加剧了河流沿岸国家之间的紧张局势。埃及担心它所能利用的河水份额可能会被严重削减,但似乎无法阻挡亚的斯亚贝巴的项目,该项目目前得到了苏丹的支持。
在今年年底之前,青尼罗河上的复兴大坝将完工,埃塞俄比亚将完全控制水流。
“埃及是尼罗河的馈赠!”世界各地的学童在学习法老的历史时都会知道公元前5世纪伟大的希腊历史学家和旅行家希罗多德的这句名言。在基督诞生之前一个世纪,拉丁诗人阿尔比斯·提布洛斯(Albius Tibullus)对这条河表达了敬意,因为“沿着河岸,没有人向朱庇特祈祷丰沛的雨水。他们呼唤你!”然而,这个跨越千年的祝福受到了威胁。在开罗,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和公务员都承认,埃及为争夺世界第一长河的控制权而进行的斗争出师不利。
在今年年底之前,青尼罗河上的复兴大坝将完工,埃塞俄比亚将完全控制水流。“我们输了,”一位埃及官员不情愿地承认,“我们无法阻止他们修建大坝,我们无法让他们改变计划的任何部分,尤其是减少其容量。我们唯一的希望,而且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就是填满水库的时间要比亚的斯亚贝巴计划的三年时间要长。否则,埃及最早可能在明年就会面临水源短缺的问题。在开罗,人们仍然提及14世纪和15世纪初的传奇故事,当时埃塞俄比亚国王达维特二世(Dawit the Second)威胁马木路克(Mameluk)苏丹们要切断尼罗河的水流。
尼罗河流域在建与计划兴建的大坝
人口爆炸
尼罗河水源的利用一直是一个复杂的议题,涉及国际法(跨国河流的水资源如何分配?)、区域历史(多年来签署了许多条约)、不同政党关于“不可剥夺的权利”的政治修辞,沿岸国家之间的权力关系。冒着过度简化的风险,让我们试着概述一下这一争端的基本要素。尼罗河在埃塞俄比亚的上游为青尼罗河,而在布隆迪则是白尼罗河,两者在苏丹首都喀土穆合二为一,而前者提供了全部流量的90%。从20世纪初以来,埃及通过各种条约获得了对其水源权利的承认,这一点尤为关键,因为它97%的水源都来自于尼罗河,而不像其他沿岸国家,比如雨水丰沛的埃塞俄比亚。
虽然这些基本要素一直都是不确定的,但现在它们已经被彻底颠覆了。首先,该地区经历了人口爆炸:1959年,埃及有3500万居民,苏丹有1100万,埃塞俄比亚有2700万。2016年,他们各自的人口为9500万、4000万(包括苏丹和2011年独立的南苏丹)和1.02亿。而其他沿岸国家也在不断发展。此外,我们还必须加上畜牧业的进一步发展,它占埃塞俄比亚和苏丹农业国民生产总值(GNP)的一半,并不断消耗更多的水源。由于全球变暖,降雨量正在减少。最后,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也导致了用水量的增加。因此,在整个非洲之角的沙漠中,水正在变成一种稀缺而日益昂贵的资源。
高于一切的政治项目
这是埃塞俄比亚在青尼罗河上启动复兴大坝工程的前提条件。它将是非洲最大的水坝,甚至比20世纪60年代苏联为了向纳赛尔政权示好而援建埃及的阿斯旺大坝更令人印象深刻。新大坝高175米,宽1800米,蓄水量为670亿立方米,几乎相当于一年的河水流量。这是一项单边决定的结果,从2013年开始由一家意大利公司建造,根据亚的斯亚贝巴的数据,该公司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工程,。它将能够发6450兆瓦的电力。
哈尼什·拉斯兰(Hani Raslan)是爱哈拉姆政治与战略研究中心(Al-Ahram Center for Political and Stategic Studies)的研究员,也是在这些问题上最有资格发言的埃及专家之一。他认为,埃塞俄比亚的项目“主要是政治性的”,它的目的是巩固国家统一,在这个国家,权力被少数民族提格雷人(Tigrayans)把持,他们遭到很多反对,尤其是最大的族群奥罗莫人(Oromos)的反对,后者在2016年底和2017年初举行了街头抗议活动,当时亚的斯亚贝巴指责开罗煽动他们的叛乱。“发6000兆瓦的电是为了什么?”拉斯兰质疑道,“埃塞俄比亚和它所有邻国的电力消耗都没有达到800兆瓦。”
一个西方专家对此表示赞同:“从经济的角度以及生态的角度来说,修建几座(更小型的)水坝更加合理。”不仅在非洲,长期以来,建造巨型水坝的后果一直存在争议。正如这位专家提醒我们的:“大坝截断了水流,但他们也截住了河流所携带的沉积物,而这些沉积物为土壤带来养分。”
但埃塞俄比亚政权将其所有的威望和权力都投入了这座大坝,投入了国内所有的资源,并要求人民作出强制的贡献,似乎什么阻挡不了它。“埃塞俄比亚表现得就像土耳其,”拉斯兰吐露道,他这话并不是恭维:自从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Abdel Fattah Sisi)2013年上台以来,埃及和土耳其的关系就恶化了。土耳其总理塔伊普·埃尔多安(Tayyip Erdoğan)被指控在背后支持穆斯林兄弟会,而后者是埃及政权的死敌。拉斯兰提及东南安纳托利亚项目(Güneydoğu Anadolu Projesi, GAP),包括阿塔图克大水坝(the great Atatürk dam)和二十个小工程,部分干涸了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导致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水源短缺。如今轮到埃及的水源被剥夺。
“没有危机,不会再有危机了”
面对埃塞俄比亚的决心和苏丹对亚的斯亚贝巴的支持立场,埃及已经证明了无法制定一个连贯的策略,在极端的民族主义言论——尤其是通过媒体宣称,随时准备在尼罗河问题上突袭——和经常处于幻想边界的愿意通过合作解决问题的公开立场之间摇摆不定。因此,在非洲联盟于2018年1月举行的首脑会议上,塞西的两侧是埃塞俄比亚和苏丹总统,他声称,所有的问题将在一个月内解决:“埃及的利益是埃塞俄比亚的利益,也是苏丹的利益。我们要用一个声音说话,没有危机,不会再有危机了。”
与此同时,他撤回了几周前提交给世界银行的解决僵局的调节请求。2015年3月,三党之间已经签署了一份临时协议,塞西顶着几位随从的反对批准了这项协议,反对者包括他的国家安全顾问法伊扎·阿布·埃尔-纳加(Faiza Abu El-Naga)。塞西对他们的意见不予理睬。
在一个没有合作意愿的地区,这三个政权首先倾向于民族主义立场,而尽管不愿承认,埃及的影响力却在下降。用爱哈拉姆中心的另一位研究人员、苏丹问题专家纳比勒·阿卜杜勒·法塔赫(Nabil Abdel Fattah)的话来说:“几十年来,我们在非洲的外交能力一直在退化,我们依赖于美国和欧洲。我们忽略了非洲大陆发生的重大变化,没有真正了解埃塞俄比亚的学者、外交官或军事人员。当两国教会紧密联系,但我们甚至无法激活科普特网络来解决这一僵局。”(the Coptic networks,科普特教会是基督教东派教会之一,属一性论派。科普特一词是7世纪中叶阿拉伯人占领埃及时对埃及居民的称呼,后专指信奉科普特教派的基督徒,译者注。)
就像法国和阿尔及利亚的关系
那么传统上与埃及结盟的苏丹为何发生政策转变呢?“我们两国关系的历史非常复杂,”纳比勒·阿卜杜勒·法塔赫解释道,“苏丹是我们在20世纪中占领的国家,它开始变得独立,反对我们的意愿。我们两国之间存在着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就像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在1956年苏丹独立后很长的时期里,两国的个人和经济一直保持密切的联系。“最伟大的苏丹作家,”纳比勒·阿卜杜勒·法塔赫指出,“比如塔伊布·萨利赫(Tayib Salih),他写到迁移到北方的季节,在开罗的生活和工作。”
但时间已经流逝,这些联系已经减弱。开罗忽视了它的南部邻国。1989年6月30日,喀土穆的一场政变将奥马尔·巴希尔(Omar El-Bechir)和他的伊斯兰主义者送上了权力宝座。一位埃及外交官观察到,这个政权已经执政28年了,在这段时间里,它已经竭尽所能切断我们两国之间的联系。它关闭了在苏丹的埃及大学,并煽动对埃及的敌意,尤其是在那些还不知道友好关系时期的年轻人当中。事实上,权力掌握在穆斯林兄弟会手中,他们为2013年发生的事情伺机报复。
纳比勒·阿卜杜勒·法塔赫解释道:“一种排外(埃及)的文化已经在苏丹产生了。”萨拉菲主义者,常常在沙特阿拉伯的支持下,对社会和年轻人加强了控制。尽管如此,他承认埃及确实存在反苏丹的种族主义,并承认他的国家常常忽视南方邻国的发展问题。
喀土穆定期提出的一个有争议的议题是埃及西南部的哈拉伊卜三角区(Hala’ib triangle)问题,苏丹自独立以来一直声称对其拥有主权。“他们称之为被占领的领土,”拉斯兰愤慨地说,“并把我们的军队叫做‘埃色列’(misraili),把埃及(misr)和以色列联系在一起,并将巴勒斯坦和哈拉伊卜三角区问题放到平行的位置。他们失去了南苏丹,南苏丹已经独立了,他们在哈拉伊卜升起旗帜以转移视线!”另外,这两个首都经常互相指责对方窝藏本国的异见分子: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和达尔富尔反政府武装。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对苏丹的访问,以及开罗建立军事基地的争论也令人担忧。
在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之间
然而,除了他的意识形态取向外,左右苏丹总统奥马尔·巴希尔的还是实用主义,这位总统曾因在达尔富尔的反人类罪而在国际刑事法庭(ICC)被起诉。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他与伊朗结盟,但在2014年,他与伊斯兰共和国决裂,并与沙特阿拉伯联合——后者在2017年解除美国对苏丹的制裁方面发挥了作用——并派遣了数千名士兵前往也门。甚至在埃及,人们也承认,喀土穆在尼罗河问题上站在埃塞俄比亚的一边是一种现实主义:“苏丹意识到埃塞俄比亚将会获胜,”一位埃及外交官解释道,“并指望从这种局势中获得利益,大量免费的电力。”他没有提到生态的影响,但是挥着手强调,如果大坝崩塌,喀土穆会发现自己处于30英尺的水底,虽然这点不太可能发生。
三个国家已经发生了争端,尼罗河和非洲之角已经被中东三个敌对地区势力——沙特与阿联酋、土耳其、伊朗——所绑架。在这场极其复杂的国际棋局中,埃及发现自己相当孤立。在与阿拉伯半岛关系恶化一段时期后,它们的关系有所改善,但利雅得仍然为苏丹提供不可或缺的经济援助,而苏丹刚刚贬值了货币。一位埃及知识分子带着一丝轻蔑的表情说道:“他们在也门付出了鲜血的代价,沙特人是贝都因人,这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埃塞俄比亚已经得到了苏丹和美国的支持,美国认为它是反恐战争的关键盟友,尤其是在索马里和非洲之角。埃塞俄比亚最近也得到了土耳其的支持,埃塞俄比亚总统穆拉图·特苏姆(Mulatu Teshome)于2018年2月前往安卡拉与埃尔多安会晤。2017年11月,埃塞俄比亚总理在多哈签署了一份双边合作的重要协议——卡塔尔甚至指责,埃及媒体关于其资助大坝的新闻是假新闻的好例子。
水源之战?
如果外交手段失败,是否会发生战争?布特罗斯·布特罗斯-加利(Boutros Boutros-Ghali)在1992年刚成为联合国秘书长时就曾发出预言:“下一次中东冲突将会发生在水源之上……水将会成为比石油更加珍贵的资源。”的确,该地区的武力威胁非常严重,1月份苏丹媒体宣布与埃塞俄比亚建立联合军事力量保卫大坝。埃及舰队正在曼德海峡巡航,在也门战争中发挥作用,但它很可能会卷入与埃塞俄比亚的武装冲突中。开罗也在厄立特里亚部署了军队,后者是埃塞俄比亚怀恨在心的敌人,两国曾在1998至2000年间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战争。一位埃及外交官承认:“然而,虽然我们对埃塞俄比亚的军事优势是不可否认的,但战争的可能性不大。埃及将完全孤立,而这项行动本身可能也不像我们的报告者相信的那么容易。”
一位埃及记者观察道:“对于塞西而言,最好慢慢地加快步伐,一直等到3月底总统选举。”但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等到埃塞俄比亚人在明年夏天开始蓄积数十亿立方米的水源,剥夺埃及的资源时?自2013年以来,塞西已经发展出一种民族主义、实际上是一种沙文主义的修辞,但是去年埃及向沙特阿拉伯转交了沙特士兵刚刚进驻的蒂朗岛和沙纳菲群岛,即便在他最坚定追随着中也有很多抗议,塞西的声望骤降。他会让埃及失去尼罗河——这个国家几千年来的颈静脉吗?
本文原载于2018年2月15日东方二十一网站(orientxxi.info),作者系东方二十一出版总监,卢南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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