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的逻辑︱男和女：为什么是一比一？

进化心理学研究表明，男性的轻微优势就可能带来生殖预期的巨大变化，帅哥可能有许多女性追求者，而又穷又丑的男人则可能孤独终老。女性则不然，她们的生殖潜力相对稳定，就算相貌差一点、脾气坏一点，仍有机会找到配偶。

也就是说，男女在寻找配偶方面的压力并不平衡。男性寻找配偶的结果是有或无的问题，而女性则是好或坏的问题。一般来说，女性如果不挑，就不愁找不到配偶；而男性就算放低了标准，有时也是自取其辱。

对父母而言，情况很清楚，儿子的养育成本与死亡率都比女儿高，并且生殖回报极不稳定——成功的男人固然可能妻妾成群，失败的男人也可能鳏寡孤独。所以生儿子就像是赌博，没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的话，很容易赔光出局。既然如此，穷人家还是生女儿好。

当然，后代是无法决定自己的性别的，但父母似乎存有选择的余地。大面积的人类学调查发现，生活安稳的富人家庭，往往会生出更多的儿子，有时比例甚至高达150：100，以期带来更多的遗传回报。而黯淡度日的穷人家庭则会生下更多的女儿——女儿再窘迫也能找到配偶，甚至还能成为王子眼中的灰姑娘，带来的遗传回报当然要高于穷光棍。

所以，“特里弗斯—威拉德假说”是否适用于人类呢？答案是肯定的。

不仅如此，研究人员进一步拓展了特里弗斯的理论，提出只要父母的某个基因有利于提高儿子的生殖潜力，他们就会倾向于多生儿子，反之则多生女儿。比如身高对于儿子很重要，那么身材高大的父母就可能多生儿子；漂亮的女儿比漂亮的儿子更有利于提高生殖潜力，那么漂亮的母亲就应该多生女儿。

诸如此类的因素还有很多。科学家分析了德国自二战以来的月平均气温与婴儿出生记录，得出了一个诡异的结论——在炎热的夏季怀孕生出的男孩居多，冬季则正好相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俄罗斯男孩的出生率一直偏低，这个国家多数时间气候寒冷，最温暖的南部年平均气温也只有10摄氏度左右。

瑞典两百多年的出生记录统计还发现，在社会动荡或自然灾害之后，女孩的出生比例往往高于男孩，因为那时母亲对未来的预期相当悲观。也就是说，当母亲承受着各种因素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时，她们往往“选择”生女儿而不是儿子，男性胚胎在高压之下要么无法着床，要么自然流产。相似的情况在世界其他地区也曾重复出现。

在对各种因素进行综合之后，学者们进一步提炼出“局部资源竞争假说”（local resource competition），与特里弗斯的理论相互印证。该假说认为，在局部资源充足时，父母倾向于生下恋家型的后代，未来可以留在家中，与父母共同生活。当局部资源不足时，父母则倾向于生下离散型的后代，未来应离家出走，以减轻家庭资源压力。

大山雀的人工饲养实验证实了这一假说。

大山雀的雌性后代成年以后，就要外出寻找新的生存空间，而雄性后代则往往留在父母身边。当食物丰富时，大山雀雄性后代多于雌性，反之则雌性更多。所以实验人员只须调节对大山雀的食物供给，就能控制鸟巢内幼鸟的雌雄比例，进而控制鸟巢里大山雀的数量。

这一实验结果与“特里弗斯—威拉德假说”的推演基本一致。穷人家庭倾向于生女儿，因为女儿可以外嫁，不会占用过多的家庭资源。富人家庭则不然，他们可以养活足够多的人口，多生儿子留在家里，可以争取更多的生殖回报。

在更广泛的社会层面，这一逻辑仍然成立，令性别比例在动态中保持平衡：当社会上男性数量显著多于女性时，女性在婚姻市场的议价能力就会大幅提高，对配偶的要求也会更为严格，就算“剩下”也不放低标准，这样一来又加速了光棍的积累，进一步加剧男性之间的竞争。这时再生男孩就不“合算”了，男性的数量就会慢慢回落，直至平衡。反过来，如果某种因素导致女性比例过高，则会出现男性“渣化”现象，反正他们不担心找不到配偶；相应地，女性在婚配市场上的议价能力就会下降，直至生女孩不再是明智的选择，最终，达到生育年龄的男女比例仍然维持在一比一左右。

相对均衡的性别比例，在默默塑造着人类的择偶行为。

不妨想象一下，如果男女比例不是一比一，而是一比一万，人类社会会变成什么样？随着雄性竞争强度的大大降低，整个社会的组织逻辑都不同乐——男人不再讨好女人，相应地，作为吸引女人的工具的金钱和地位也不再重要，他们甚至不必在意自己的身高和长相，反正交配机会遍地都是，他们只要努力生产精子就够了。好比唐僧师徒在西凉女国，围观群众塞满街道，一齐都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而女性为了争夺稀有的精子，会变得性格暴躁、肌肉粗壮，因为淡泊宁静女性根本没有机会留下后代。

反过来，如果男性数量远超女性，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女人们会不修边幅，因为男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只在乎她体内的那一枚卵子。为了这枚卵子，男人们随时可以诉诸暴力，去消灭源源不断的竞争对手，世界也会因此永无宁日。

感谢奇妙的性别平衡，上述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性别平衡妙就妙在，尽管竞争依然存在，但还不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竞争没有被彻底激化，也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被限制在适度的范围内，为两性合作留下了巨大的空间。世俗男女只要稍加努力，就能争取到合适的交配机会，生儿育女。他们因此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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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钧，生物学博士，专注于进化论领域的科普写作，已出版多部科普作品，其中《其实你不懂进化论》获得第十六届文津奖，并入围2020年中国好书。生命的进化是符合逻辑的过程，底层逻辑就是自然选择，在此基础之上，又衍生出了许多其他逻辑，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理论体系。本专栏将对这一理论体系进行深度梳理，详细介绍其中的各种逻辑关系，讨论生命的本质，理解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