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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江波:理性与热血,到底谁成全了谁
原创 段志飞 硬核读书会
《人工智能》剧照。
对科技的向往,让江波始终保持着理性的观察;而对科幻的痴迷,则源于他那满腔的热血。两者之间,很难说哪个成全了哪个。
✎作者 | 段志飞
“高产”“更新代”“中国硬核科幻代表作家之一”......顶着不少标签的江波,时常觉得自己被人高看了一眼,尽管这只是腰封上被放大了的黑体字——为了让书更好卖一些。
20世纪70年代的杭州市淳安县千岛湖镇,资源相对匮乏,教育水平也相对滞后。出生在这里的江波,先入为主地给人一种在“追赶”和“突破”的印象。那个时候的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从小学开始,他就经常泡在镇上的图书馆里,读任何能找到的故事。一些刊载奇闻异事的杂志,像《飞碟探索》和《奥秘》,都是他的“心头好”。他的心早已飞向了那些神奇的所在。
《星际穿越》剧照
在江波眼中,写科幻小说仿佛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实际上,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当宇航员,写科幻小说可能只是“退而求其次”,甚至是出于偶然。
2003年的一天,江波还在清华大学微电子专业准备研毕,在实验室里,他接到《科幻世界》编辑打来的电话,说他的科幻小说《最后的游戏》发表了。这个消息让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此之前,他曾多次投稿,都如泥牛入海。
在电子邮件普及之前,稿子都需要打印出来,折叠后装在厚厚的信封里,每一次寄出信件,他都迫切地希望收到回复,然而一次也没有。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被《科幻世界》选中的小说开头的第一句话“又一颗新星诞生了”,带有些许预言般的色彩。
“银心如恒河沙数,但亚伯五号异常璀璨夺目。亚伯知道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不然会被卷入磁暴,然而这是个有趣的游戏——他计算着,要在亚伯五号产生影响的瞬间逃离。”
科幻作家江波近照。/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江波的科幻创作,往往表现为类型化的个人历险故事与精细的科技想象的融合,这与他理工科的思维习惯有一定的关联。从短篇《最后的游戏》开始,包括《时空追缉》《湿婆之舞》《随风而逝》《移魂有术》在内,一直到长篇《银河之心》三部曲和《机器之门》,20年来,江波一共发表了60多部中短篇、7部长篇,共280余万字。
然而生活中的江波,与科幻的关系却若即若离。在现实与想象之间来回穿梭,似乎成了一种常态,以至于他写下了“现实科幻”系列。
《未来史记》
江波 著
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7
新书《未来史记》出版后,在接受采访时,江波毫不避讳地说:“如果在整体结构上有一个更完整的世界观就更好了。”然而瑕不掩瑜的是,对现实和“近未来”的观照,已经渗透进了他所想要描绘的那个科幻特质中。
模糊的发光二极管显示屏中,
仿佛装着一个二次元世界
正式采访之前,江波问了一句是否可以文字回复。文字当然是他所擅长的,但和讲小说里别人的故事相比,讲自己的故事,听众的在场也很重要。最后,他妥协了。
曾经,江波被问到许多关于“科幻与科学关系”的看法,他用严谨的逻辑脱口而出的知识与洞见,足见一个作家在一种写作领域深耕多年的功底。然而,他笑着形容自己成为“职业选手”前那些经历的时候,倒是给人一种真诚与洒脱之感。
千岛湖镇以前叫排岭镇,镇上只有一个十字路口,两条路往外延伸一两公里就到头了。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小镇上,读小学时的江波成绩优异,属于前途一片光明的“别人家的孩子”。因此,即使他喜欢看被视为“不务正业”的小说,别人也不好说三道四。
那个时候,他是出租书摊上的常客,一本书一天的租金是一两毛钱,他看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为了省钱,他还经常蹭同学的书看。用江波的话说,从小就开始的科幻阅读,给了他非常重要的启发,直到上了大学之后,那个异想世界也仍然牵引着他。
作家在成为作家之前,似乎都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一点江波也不例外。在他看来,写作的锻炼是必要的,在九年义务教育下,每个人多少都有写作的基础,只是程度不一样。真正的写作锻炼,来源于独立观察和思考。
此外,自我表达的欲望,是决定一个创作者如何坚持写作的关键。江波很庆幸自己“总和别人想的不一样”。比如,小学四年级时,同学们都想长大了当医生、当警察、当老师,而江波想的是怎么开拓月球。
当然,除了学霸的身份,江波还是游戏爱好者。
《头号玩家》剧照
“计算机最大的诱惑不是它有多神秘,而是因为它可以打游戏。”和身边许多男孩子一样,同他们差不多高的游戏机,是当时为数不多可以零距离接触的电子产品。宇宙是多次元的,在江波眼里,那块模糊的发光二极管显示屏中,仿佛装着一个二次元世界。
大学毕业后,江波从清华大学微电子专业进入了半导体研发公司。据他介绍,那是一个跟芯片打交道的微观世界,与科幻中复杂的基于科学理性的构想,完全是天差地别。客观和主观的两种思维,构成了江波的“双开模式”。
对科技的向往,让江波始终保持着理性的观察;而对科幻的痴迷,则源于他那满腔的热血。两者之间,很难说哪个成全了哪个。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世界,
在这里他们偶然相遇
20世纪90年代之后,《科学文艺》杂志更名为《科幻世界》,并召开了一次“国际科幻大会”。为了重振创作,《科幻世界》制定了周密的新人扶持和市场培育计划。直到1997年召开第二次“国际科幻大会”的时候,参会作家人数翻番,来自美、俄的五位航天员也受邀跟读者见面。
科幻世界杂志社
据江波回忆,那段时期《科幻世界》去清华大学搞了一场征文比赛。为什么不投呢?于是他洋洋洒洒写了1万多字,得了三等奖。然而,和他同一个宿舍的朋友才写了1000多字,居然拿了一等奖。江波不服气,因为三等奖的小说上不了刊。也许正是这样一个契机,为了争口气,江波终于赶在2003年毕业前,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最后的游戏》。这成了他参加工作后继续坚持创作的一次激励。
随着BBS互联网中文社交的兴起,中国绝大多数的小说作者,都开始在网络论坛上更新自己的原创小说并品评他人的作品。江波发现,原来有这么多和他一样爱好科幻的人,大家发自一种原始的内心冲动聚在一起,仿佛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很少有人会去想通过写科幻小说来赚取生活费,这不现实。”江波说。就是这样一段纯粹的创作时光,使得他对科幻小说那份“飘浮”的热爱,建立了相当稳固的价值判断。
江波通过科幻小说对现实与“近未来”进行观照。/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科幻世界》杂志社成立16年后,在2007年第三次“国际科幻大会”上,官方宣布“科幻文学在中国走上了新的历程”。而在这张“成绩单”上,就有江波那风轻云淡的一笔。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2009年的一天下午,还是在实验室里,《科幻世界》的资深编辑刘维佳打来电话,通知江波去成都开“笔会”——《时空追缉》拿了“杰作奖”,那是当年的“中国科幻银河奖”的最高奖。江波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开“笔会”在混惯BBS的江波眼里,无疑是一场圈内人士的大型“社交现场”,是和科幻创作本身并无瓜葛的事情。在他看来,创作毕竟是非常私人的。
后来,在成都的三叶草酒吧里,主办方在活动前一天夜里,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欢迎聚会。江波下了飞机,背着行李包就直奔过去,由于晚到,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慢慢地他就发现,果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这甚至让他有种一只脚踏入武林的错觉。“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画面是,有一个人隔着老远,举着啤酒瓶朝我挥手打招呼,尽管我们此前从未见过面,却像是认识很久了。”
聚会散了后,江波被安排在一个标间里,同屋的人回来的时候拎着啤酒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喝。“为什么不呢?”江波回想那天夜里,他们从科幻创作开始,聊到老家逸事和琐碎生活,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
《星际穿越》剧照。
成都之旅让江波真正意识到,那种亲切感和大家都向往的状态,其实是有这样一群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世界,那个充满想象的世界在面前展开,并且让他们偶然相遇。
刚到成都的那一晚,朝他打招呼的人是陈楸帆,和他同屋的是刘慈欣,后来他们都成为了彼此成长路上的重要见证者。
这片星空下,还能剩下什么?
“现在的写作状态和当年比起来,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写得比以前多了,然而表达的愿望,始终都没有衰减过。”江波说,成为职业作家之后,可能有更多的精力会放在创作上。
对江波而言,科幻的灵感其实就在生活当中。“比如说看到一则新闻:外太空发现一个不明物体,这个物体的形状非常奇怪,有可能不是自然天体,它的长宽比像是一艘飞船。这个时候,某些想象就会被触发。”这种奇妙的联系是科幻与现实的纵向关联。然而现实与科幻的横向关联,却是两者在时间跨度上的相互追逐。
《火星救援》剧照
2021年的某一天,一位叫做俞佳霖的26岁图像算法工程师,决定用AI技术将逝去的外公“复活”,最后他做到了。那个只存在于计算机中的AI“外公”,有着外公的性格和思维、同样的声音,以及相似的面容。
最近几年,因为基于神经网络的人工智能飞速发展,江波对此也格外关注。
“人工智能的发展,从两方面影响作者,一方面,旧的母题出现了新的题材,让科幻作家可以找到新的灵感;另一方面,科技发展让科幻和现实开始交会,再不抓紧时间创作,科幻就都变成现实了。”在他看来,这也是文学和电影都开始关注“近未来”的原因。
如果要看江波的整体创作风格,以长篇小说《银河之心》为代表的,完全是一种“太空歌剧型”的故事,他在里面创造了很多科学概念和宇宙模型,这些和科学当然并不完全兼容,甚至很多想象还带着超现实的色彩。然而,《未来史记》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里面的故事是基于科学理性的,是可预测的,甚至也许就发生在不远的“近未来”。
《人工智能》剧照
除了对现实的参考系有思考,基于神经网络的科学,江波还对“人工智能会产生自我意识”持乐观态度,然而,这种观点不可避免地需要谈论到的,便是AI在产生自我意识之后,人类和AI都需要去面对的生存逻辑是否自洽。
在《未来史记》短篇集中的《沃森2084》里,为了帮助一个患有罕见“获得性白细胞免疫过敏”的病人的家庭最小程度地承受损失,人工智能李子需,一个代号为“沃森2084”的机器人,通过数据诊疗,在综合计算了患者手术的成功率以及术后自杀率后,选择了故意误诊的办法,帮助患者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死去。
但这样做的结果则是,他被逮捕后重新刷新出厂设置,代号被抹去。对于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主体而言,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谋杀。
《水星记》MV截图。
然而,对于人类来说,生命是有限期的,在仅剩的时间里,才有对意义的追寻,正如对江波而言,科幻写作就是他的意义。然而人工智能并没有这样的担忧,且不需要为自己的冲动和欲望负责任。
“拥有人工智能的AI,在继承人类文明的道路上,或许最大的难题,就是解决自我存在的问题,这是个哲学命题。”江波说,“或许正是这种强烈的宿命感,才会使得科幻小说如此迷人。”
近年来,AI已经可以像昆虫一样,进行最基本的生存意识判断,能够下出人类从没有见过的棋局,甚至会无限地进行绘画艺术的创作。假如AI也会进化,那么人类真的会被AI替代吗?
如果这样的一天真的到来,这片星空下,还能剩下什么?或许正如《方舟遗留物》中所唱的那样:剩,人造的真理,艺术的废墟......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618 期
原标题:《作家江波:理性与热血,到底谁成全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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