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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约翰:中国第一位体育教授,奠定清华“五道口体校”传统
原创 袁帆 人文清华讲坛
中国第一位体育教授、著名体育教育家马约翰(1882—1966)无论在百年清华的发展中,抑或是中国现代体育史册里,都是一位“旗帜”般的标志性人物,这一点早已得到社会公认。他在清华长达52年的教学实践中,始终将“爱国精神养成 、健全人格塑造、科学方法锻炼”作为体育教育的核心理念,影响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学子,创下流传致远的宝贵财富资源。如今,清华被人们赞誉为“五道口体校”,正是他用“行胜于言”的精神奠定了基础。
马约翰塑像(位于清华体育馆南侧)
马约翰一生著述并不是太多,至今能看到的论文、讲稿等亲手写下的文稿不过二十余篇,其中最著名的《体育的迁移价值》(The Transfer Value of Athleties),是他于1926年第二次在美国春田学院学习时写下的硕士论文。现在的人们若想更多地了解马约翰丰富的人生经历,只是通过这些文稿会感到非常“不过瘾”。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本人是怎么想的?这是我一直想寻求解答的问题。
《人物杂志》给出了一个答案
就在前不久,我得到了一册出版于1947年4月的《人物杂志》杂志。至于这本以“人物”为主题的刊物历史,有必要先多说几句。这本1946年1月创始于重庆的月刊,其实是在抗战胜利后由重庆地下党支持的“进步刊物”,其创刊人张知辛(1910—1968)是负有特殊使命的老一辈文化人。在“光明与黑暗”“民主与独裁”激烈斗争的时代背景下,《人物杂志》既要能够通过国民党的新闻封锁,又要坚持“表扬好人、批评坏人”的办刊原则,遇到的各种困难可想而知。但即使如此,杂志还是做到了稳固发展,先后建立了重庆、汉口、上海三个版本,影响遍及全国,在中国出版史上也算是一个“奇迹”。
能够登上这本刊物的人物,显然都是经过遴选,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其中当然包括不少古今中外名人、名家,但也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中小学教师、乡村工作者、民间艺人,甚至还有狱吏、妓女等底层人物。在为刊物投稿的诸多作者中,包括了“周恩来、郭沫若、王芸生、周谷城、邓初民、吴晗、刘半农、朱自清、高士其、华罗庚、郑公盾”等各界人士,甚至还有外国作者。
《人物杂志》介绍马约翰的文章(1947年4月)
我在这册《人物杂志》里,意外发现了写“马约翰”的文章,那是一篇题为《体育界老将马约翰博士》的人物访谈,作者“斯静”,具体是谁不知,很有可能这只是一个笔名。访问背景是抗战胜利复员后,马约翰回到阔别九年的清华园。访问时间具体不详,但应该在1946年秋到1947年春之间,因为在《梅贻琦联大日记》的1946年10月3日一栏,梅校长有写道“马约翰偕其二女已搬住校内,相见甚欢”,这就说明了马约翰从昆明回到清华园的大致时间。
这是一次没有预约的突然造访,这位叫“斯静”的青年人在一个早上来到位于清华照澜院的马约翰家小院,径直走进客厅,“仅仅穿着一件毛衣”的马先生显得相当匆忙地接待了来访者。他起初以为来访者是一个“为了选修和免修体育来麻烦他的”清华学生,因为经常有这样的“不速之客”登门。当弄清楚“斯静”和他们不一样后,“马先生这才坐在就近的沙发上,好像放心了”。
但是,当马约翰得知“斯静”来访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要多知道一些关于一个毕生为民族健康之增进而努力的老人生活”“希望能直接听取一些经验的回忆”,他就又慌张起来。他明确表示自己“忙得很,没有时间写东西”,同时也直言“不喜欢别人替我介绍,那多少是有些自我宣传的”。
自己没时间写自己,也不喜欢被人写,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都很尴尬。这时马约翰的夫人出来打“圆场”,劝他说,“告诉别人一点自己的历史有什么关系呢?”尽管这样,马先生却丝毫没有因为顾及太太的面子而改变立场,再三重复着“我不喜欢那样”的字眼,并且说:“我从前在欧洲,各国报纸都要为我拍照介绍,我都拒绝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回旋余地,访谈是没法进行下去了,“斯静”自认为“这是一次失败的拜访”。不过,为了避免来访者过于难堪,马先生还是补充地说:“对不起,这是各人的观点,各人不同的看法,有的人愿意,我是不喜欢的。”
在家中客厅锻炼的马约翰(约摄于1950年代)
通过这段“画面感”十足的文字,“斯静”好像将读者直接带到马先生的身边,看到一个生活中没有经过“包装”的本色人物。尽管这段往事迄今已经过去了七十余年,马约翰“不喜欢自我宣传”的坚决态度仍然具有很强的冲击力,让我明白了造成“马约翰事迹”与他名望之间存在很大反差的原因,根本是因为他自己“不事张扬”的低调立场。
行胜于言的楷模
至于马约翰为什么对访谈者“退避三舍”,或许是因为行业本身的特质,形成了“体育人”用“成绩”说话,以“实力”服人的思维定式,抑或是马约翰认为“行胜于言”才是体育教育家应该具有的品格。
到1946年抗战胜利复员的时候,马约翰已经在清华服务32年,那时的他早已是中国体坛的公众人物。但他的名声绝不是靠别人“吹”出来的,而是靠着他对清华园的热爱,对中国体育事业发展的热情,在“一天天、一年年”的体育教学中,靠“一个个、一届届”学生的口碑积累起来的。对于这一点,马约翰十分坦然自信,毫无自作谦虚的扭捏,诚如他自己所言:“至于说要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我几十年的工作都在清华,都是可以看得见的!”
其实,结合清华当时所处的“胜利复员,百废待兴”的具体环境,了解马约翰面对的复杂局面,对他不愿接受采访的态度就会有比较客观的认识。
那位“斯静”,虽然没有从马约翰口中听到期望的“名人轶事”,多少有些沮丧,但马约翰的一席话也让他有了新的采访思路。于是他来到了清华西大操场,在体育馆周围徘徊,希望能发现与马约翰有联系的新闻线索,那样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如其所愿,他果真在那里看到了一番“大兴土木”的景象:“八年沦陷,体育馆的设备完全毁坏,一切都需修理,篮球场在整个翻修,游泳池在赶修水管设备,健身房在重新布置,门前的大操场上散布着各色的工人。”
被日军当作伤兵医院厨房的体育馆
“斯静”当年的描述就像是“现场直播”,让我们从体育视角再次看到清华园曾经遭受日寇占领而造成的惨状:体育馆成了伤兵医院的大厨房,游泳池变成了给马洗澡的大水坑,所有的器械设备都被拆光、毁坏、抢掠;田径场上野草丛生,一片荒凉。
面对一座基本上就是空壳的体育馆,再加上捉襟见肘的修复经费,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原貌,用于正常教学,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不太容易。面对困局,肯定需要有一位权威人物才能压得住阵脚,马约翰对此当仁不让。这就让“斯静”在“好些门上、墙上看见有马先生督工赶造的手谕”“可惜沦陷后的北平工人效率极低,无怪马老先生曾那样焦急”。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刊登在1948年《观察》杂志上的另外一篇旧文《马约翰的体育》,其中特别说到,在“修建工程最繁重的时候,他在体育馆每天平均有十小时以上的工作,跑腿,调动指挥,监工,甚至还亲自动手”。
清华游泳池修复后首次开放(1947年4月)
通过来自不同观察者的记述,我们对时年已经超过60岁的马约翰,还在为修复工程操心奔忙的情况深信不疑。同时,也对他拒绝采访的做法多了一层理解,面对修复工程的千头万绪,换了谁都不会有好心情。不过,也正是由于有了他“心急如火”“多做少说”的亲历亲为,清华体育设施才能在短时间内逐步被修复,重新成为学生的体育乐园。我想,这才是马约翰当时心中最看重的“硬道理”!
让马约翰刻骨铭心的“联大八年”
马约翰在抗战复员修复工程中表现出的忘我态度,完全可以看作是西南联大“刚毅艰卓”精神的一种延续,他分明是要用加倍的努力挽回战争给清华体育造成的损失。
西南联大篮球队合影(后排自左向右:马约翰、王英杰、牟作云、王维屏)
抗战爆发前,马约翰在清华园度过了年富力强的人生最好时段。“清华园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清楚,清华园的人物几乎大半都是他的学生,清华园的传统他最熟悉也最留恋”。
在那23年时间里,除了清华学子们在马约翰的组织与指导下,创造了体育普及的成绩和运动提高两方面的种种记录,他“还领导了全国各次著名的运动会,参加世运会,发起大规模的体育运动,拼命地介绍西洋体育教育来到中国”。这一切,都是基于马先生对祖国的热爱。“虽然,马先生自己一半的血液不是属于中华民族的——马先生的母亲是西班牙人”,但是他以中国作为自己的祖国,他“深深地为民族健康之衰退而忧虑”。
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爱国情绪,在抗战爆发,清华在昆明与北大、南开组成“西南联大”的危难时刻,马约翰义无反顾地随校南迁,虽然“那个边城什么都很落后,体育的设备尤其很差”,但“他依然秉承着一贯的精神施教”,投入前所未有的“教育救国”事业当中。
无奈,战时的昆明,物质匮乏,条件艰苦,“那许多贫弱营养不良的青年,对那个空空的操场,实在缺乏多余的精力去对体育发生兴趣”。但是,他“越是看见自己的学生柔软(弱),越是加紧体育的训练,因为马先生相信体育是可以增强体格的”。
电影《无问西东》中的一个镜头
看到“斯静”的这段追述,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现出电影《无问西东》中的一组镜头:大雨磅礴,泥泞的操场上,跑过一队男生,领队的老师,白衣长袜,果敢坚毅,“一二三四”的口号,在风雨中越来越响。虽然这只是马约翰的艺术形象,但在清华“无问西东”的精神史上,已经铸成一座历史丰碑!
“联大八年”对于马约翰的刻骨铭心,除了艰苦,还有牺牲。其长子马启华因为营养不良,竟然造成生病不愈而早逝,这给他那原本幸福的“八子女”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悲痛!但这一切灾难都没有让马约翰沉陷于负面情绪,驻足不前。在那些年里,他不仅对联大,对昆明的贡献也非常大,“他领导着昆明体育界也和军政首脑合作展开了他所希望的体育教育,昆明每年就开办有运动会,游泳比赛,各种球类比赛”“更重要的是马先生又建立了一个体育师范,为云南培育了合格的体育师资”。
马约翰的八位子女(摄于1937年前后,自左向右:马懿伦、马启华、马启伟、马佩伦、马懋伦、马启勋、马谙伦、马启平)
“联大八年”在马约翰的职业生涯中占去了超过六分之一的时间,不可谓不长。但更关键的是,这八年的战时艰苦经历让他更加爱祖国、爱体育、爱清华,这才让他将“国恨家仇”化作动力,贯穿到战后重建的工作中,使得清华优秀的体育传统得以很快恢复,并继续发扬光大。
结语
2022年是马约翰先生诞辰140周年,在此时间节点能够邂逅《人物杂志》,走近一个特殊时期的马约翰,我将其视为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笔者晚生,虽无缘在求学清华时受到马先生的亲自教诲,但能在与他共事多年的夏翔、王英杰等大先生的指导下熏陶清华体育的无穷力量,已属十分荣幸。
在清华园,“马约翰”与体育早已化作不可分割的同义语,成为推动清华人不断进行人格熔炼的精神力量。在向世界一流大学不断迈进的过程中,“马约翰”永远与清华同在!这正是:
清华体育铸传统,垂范楷模属马公;
五十二载育英才,行胜于言践始终!
本文参考
斯静《体育界老将——马约翰博士》
原标题:《马约翰:中国第一位体育教授,奠定清华“五道口体校”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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