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演员谭卓:最好的表演,是理性驾驭之下的美感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2018-03-08 11:57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字号

春节的时候,一些经纪公司或者影视制作公司会将自己明星艺人拉进媒体群拜拜年。女演员谭卓进群的时候,操着一口东北二人转似的语气说,“应该没人认识我是谁吧?”之后一路段子手开挂一般地抖包袱,完全出乎意料地让人大跌眼镜。

她的确还不太红,却是第一部电影就入围戛纳电影节的高起点,而段子手的反差萌,则来自于演了太多苦情压抑的文艺片。

谭卓是那种美艳而不失灵气的女演员。很多好看的女演员,扮丑一次就上了新闻,谭卓从拍电影至今,从《春风沉醉的夜晚》中压抑的同妻、《hello!树先生》的乡土哑巴新娘、《追凶者也》中无法左右自己的陪酒女,到《暴裂无声》中病体缠身又痛失爱子的母亲,谭卓在文艺片里总是灰头土脸的,几乎已经让人忘记了她真的是个很标致时尚的美女。

《春风沉醉的夜晚》剧照

《hello!树先生》剧照

采访谭卓是在《如梦之梦》上海站演出的彩排现场。

今年已经是谭卓演《如梦之梦》的第五年了。她是青年时代的顾香兰,和中年的许晴,老年的卢燕共同撑起了赖声川八小时的“鸿篇巨制”。十里洋场当红头牌名妓的青春,有逢迎与真心,有纠缠与放弃,有痛彻心扉,亦有涅槃重生。在这八小时里,谭卓的戏份不算多,却最为集中与激烈。

《如梦之梦》剧照,谭卓、许晴、卢燕共饰一角

谭卓一度在这个角色里失控抑郁,2013年第一次演完《如梦之梦》,她抑郁到无法自处。五年演到第四轮,她觉得顾香兰长在自己的身体里,她和角色一起更加完整。因为熟悉,她能够反身掌控角色,而不再让角色支配着她。随着不断的演出对角色的理解,她也积极调整自己的表演。今年还自掏腰包购置了不少价值不菲的小道具。

《如梦之梦》剧照

在很多采访里,谭卓都说自己“命好”,从小到大一切顺风顺水,也没付出什么努力,顺其自然就成了。

因为家里规矩特别多,反而造成她年少时特别叛逆的性格。看着家长做生意,从小耳濡目染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让她多了一份异样的早熟。从小她就喜欢打抱不平,可以为了保护女同学跟男生打架拼个头破血流。虽然没少打架,成绩却很好。

谭卓走上演员道路“纯属意外”。高三的时候,因为旷课被抓,情急之下谭卓给编排了“准备艺考参加课外补习班”的借口,之后硬着头皮圆了自己的谎去参加了艺术类考试。一开始她选择的也不是表演,而是播音主持专业,但日复一日在电视台摄像机红灯一亮开始展现职业化笑容说“各位观众大家好”的生活令她厌倦。发现做演员可以去不同的地方拍戏,拿工作当旅游让她决定成为一个演员。

和许多人把做演员做明星当成梦想不同,谭卓一开始甚至是排斥这个职业的,“觉得演员这个职业太轻了”。不肯承认自己演员身份的几年里,她给自己编排了些职业身份,为了让职业小众一些不至于穿帮,她偶尔还说过自己是个“建筑师”。后来还是觉得心虚,干脆自称自己是个“啃老族”。

虽然嘴上说自己是“佛系演员”,也确实和演艺圈保持着距离,但面对每一个角色她其实非常拼命。因为不是科班学表演出身,她进入角色的方式就是完全把自己敞开,哪怕被角色伤害。今年即将上映的由宁浩监制,和徐峥共同主演的《中国药神》中有段钢管舞表演,几秒钟的镜头,她坚持不用替身,结果练太猛了造成骨裂,在几乎站不起来的情况下,她咬牙完成拍摄,又紧接着投入《如梦之梦》的演出。

很多人说她像郝蕾,兴许作为娄烨在挑选女主角方面有些“一脉相承”的眼光,谭卓也是个很有思想的女演员。她在北大修读西方哲学史,找不到角色的时候去听歌剧找感觉,出去旅游最喜欢逛美术馆和博物馆,最近爱读的书是托马斯·曼。她说自己“挺亏”的,别人“想柴米油盐学插花做饭”,自己“总想些没用不着边际的东西”。

不过这些年,无论身边的工作人员还是谭卓自己,都觉得她越来越接地气了。她对自己的“不红”无所顾忌,耿直地陈述起自己如何接受了生活“庸俗”的本质,想好当下人生最重要的意义是多赚钱给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

【对话】

从东北大妞到上海名媛

澎湃新闻:《如梦之梦》八小时的篇幅很长,等待的那些时间你怎样度过?

谭卓:我会听到前面的人怎么演,谁发生了新的变化。每个人都很用心很努力,当我发现一些人的表演有新的变化,其实是有意思的,他(她)加了什么?有时候也会从他们台词里得到意外的收获。这场戏的信息量特别大,有很多大的命题,哲学宗教,生死轮回因果等等。是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摆脱不了的那些命题。所以你有时候今天听到这句,明天又会被另一句话击中。这个戏太熟悉了,已经在长进我们的生命里了。有的时候你即使不演《如梦》,也会突然觉得某些生命经验对照到了剧中的台词。所以等待从来不会枯燥的。

澎湃新闻:你自己本身是个很直爽的东北大妞,《如梦之梦》里要演绎很精致的上海名媛,怎么完成这种转变?

谭卓:这是很大的挑战。首先,我生活中不是一个女性化特质很强烈的那种类型。我也不是很温柔妖娆的,这些词都离我很远。突然要演这样一个角色,她是个妓女,非常的美艳颠倒众生,知道如何俘获男人的心,对男人非常有手段。 这些是我之前从来自认为不具备的。所以这五年一直在不停的琢磨,角色真的很难,她迎合的时候,不是真的迎合,拒绝的时候也不是真的拒绝,里面有爱。每一个细节都要分析得很透。妓女谈恋爱,跟小女生谈恋爱是不一样的,很难拿捏这些很微妙的分寸。

上世纪30年代上海,离我们的生活非常远,我们在现代的社会中,我们所处的时代很难去设想这样类型的人,所以做了一些功课去找这个人物。包括这次我还给顾香兰加了两个道具,一个30年代德国的打火机和一个20年代欧洲的烟盒。那场戏是王德宝第一次在我这里留宿之后,有一句台词,“每个客人都可以离我这么近。”原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找不对情绪,后来我就想要怎么去解决这个的问题,而且不是在语气上,是在行动中看起来好像是去松解这个环扣,但是里面是有一种内伤的感觉。后来想到用抽烟的走位,所以自己花了些力气去找了古董道具,还专门找做美术师的朋友确认过。它不是新的,也不是仿的。它正是从那时候来的,它有过生活的经历,有过别人的温度,这会让我很确信这个东西。也通过这些工作,帮这个人物变得更详实。

《如梦之梦》剧照

澎湃新闻:和电影拍完一次过不同,话剧因为反复上演,这个角色也陪你很多年,你觉得五年来的三次演绎有什么不同吗?

谭卓:第一年的时候,自己因为这个角色真的陷到一个很抑郁的状态。因为没有演过舞台剧,也没有接受过这样的训练,我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只有一条路,就是把自己完全的主动的都撕开,丢到那个角色。但没想到扔进去之后一下子就被整个吞噬了,因为这个戏的能量太大了,就像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就把你卷进去了。我记得有一天和金老师(金士杰)排练的时候,他说到要带我走,但那时候我觉得我是顾香兰,我心里爱的是王德宝,我就没有办法转身跟他说话,正常的台词我说不下来。他来把我的肩膀掰过来,我就泪流满面,整个人都崩溃了。

当时排练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大的厂房,改造的艺术空间窗户都是黑色的,我们只有在休息的时候去户外晒太阳,全天不知道日夜。我还记得第一次演出,等到演完上半场下来,人就像死了一遍,整个只能透着寒气能量全被抽干,下台就蹲在楼梯那动不了。整个亚太巡演都是这样很压抑的过程。虽然当时是那个状态我是不对的,但是我只能通过这种很初级的办法让自己陷进去,才能得到那个角色。其实最好的表演是应该当你清楚了之后,然后你可以抽离,而不是完全沉浸在里面,应该是有一个理性驾驭下的美感。

《如梦之梦》剧照,谭卓、金士杰

澎湃新闻:之后怎么调整过来的呢?

谭卓:其实一开始大家都挺费劲的,因为这个戏真的很复杂。到第三年的时候,我就觉得开始所有人演的角色都对劲了,第四年的时候就变得更自信从容。最开始的目的是把自己丢进去,找到那个角色,而当你逐渐找到的时候,也就能慢慢把自己抽离回来。第五年的时候就开始能更自由地往上添加一些东西,更靠近这个人,比如说我刚才说那些道具,还有其他的一些改动。我觉得到现在还没有完成顾香兰这个人物,但我认识她五年了。如果我认识她十年二十年,我就更知道她是什么样人。逐渐找到这个人了之后,我就会非常确定我的表演了。说白了就是你开始逐渐的有能力去驾驭这个角色了。

从“佛系”文艺片女主到于正剧“新欢”

澎湃新闻:因为不是科班学表演出身,可以说你是一个完全的体验派吗?

谭卓:说表演方法的话,最开始的时候全凭自然,我直觉是这样,完全没有技术,比如说像《春风沉醉的夜晚》,就是典型的靠自己的直觉,非常的无知懵懂的状态,当时对电影什么都一无所知,在慢慢的过程中量变引起质变。你开始明白这些东西它的专业性是什么?它最好的状态是什么样子?你在随着逐渐深入了解的时候,开始明白一些技巧。但是我依然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技术派,我相信我的敏锐直觉和感受,是我自己身上比较强烈的一部分,这也是我比较擅长的,我也觉得这个东西会给我带来一些闪光的和真实的表现。

澎湃新闻:第一部电影就提名戛纳,其实起点很高,但演这么多年戏,人一直没有特别红,那么你怎么评价自己演员这份事业?

谭卓:我觉得我在这方面确实是非常的“佛系”,甚至原来我并不是太认同演员这个身份。基本上在2015年之前,我都不承认自己是个演员。因为就像你所说,我拍了很多小众的电影,大众老百姓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还拥有某种自由,可以想干嘛就干嘛,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演员的身份。有点排斥吧,有时候人家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还想编一个什么样,可是我总会有穿帮的时候,后来我就说我没有工作,他们说那你怎么活呢?我说我妈养活我。

澎湃新闻:为什么会排斥这个职业呢?

谭卓:年轻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演员这个工作比较“轻”吧,然后不太喜欢这个行业,不交这个行业的朋友,也不接触。如果有戏找我,拍完了就走了,也没跟剧组有太多的联系。

澎湃新闻:不认同演员这个职业,但演戏还是很拼,这两者矛盾吗?

谭卓:我是那种要强的人,我觉得我可以做好,那为什么不这么去做,为什么别人可以比你做得好,不行。可能走上这条路是无意的,但走上去之后还是很想证明自己是可以的,我觉得做任何事情都是即使玩也是这样,比如说我要开个party,我就跟朋友一起头脑风暴,要做什么样的海报、配色、造型设计,都会考虑得比较全。

《延禧攻略》剧照

澎湃新闻:最近你还参演了于正的电视剧《延禧攻略》。突然从演文艺片转向去演电视剧,还是于正的电视剧,还挺让人意外的。

谭卓:我自己是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个尝试,这大概是我演得最高兴的一个角色了。可能之前我的角色都太苦了,所以找我的时候也是要演一个很安静受很多委屈的娘娘。但于正见到我之后就说,你应该去演高贵妃。这高贵妃是什么样的?娇横跋扈,皇后有六个人抬轿子,她就要八个人,搅得天下不太平的这样一个角色。没想到演的时候还挺顺手的,导演还开玩笑说,你这是本色出演。因为之前都是很压抑的角色,我觉得演坏人太开心了,以前老被人欺负,什么倒霉事都找我,现在天天欺负别人,哎哟,给我高兴的!

澎湃新闻:好像你从美国回来之后,包括你的经纪人和身边的人都会说你变化挺大的,不像以前那么自我了,这个转变是怎么发生的?

谭卓:2015年的时候,我当时跟家人在美国,我们都知道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印度人、法国人,哪的都有。我没事突发奇想去公园采访,问他们对成功的定义是什么?大部分的人都会觉得有钱,豪宅名车,名牌衣服,身边美女如云这样。原来的时候就会觉得你们怎么那么……“庸俗”,但后来就发现其实自己很狭隘,你就发现,这是世界的一个本质,恰恰是因为最基层的这些人的想法和需求,才形成了一个推动世界发展的原动力。而我们这些本来把自己放在“空中楼阁”的人,以为自己是一个dreamer,但如果你要是不知道世界的真相是怎么回事的话,你是没有办法去做好的艺术创作的。

这也是个逐渐长大的过程,以前的我太自我了,我只想着我自己。到了一定的时候,责任感会长出来,会思考自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在意的是我的家人,我想照顾他们,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所以就开始有很多新的规划,想自己要赚钱,有比较好的经济条件,才可能比如说当家人生病的时候,你有办法给他们最好的医疗条件;你想带他们感受有意思的事件、去旅行,可以让他们坐舒适的头等舱,住最好的酒店。这些都是实际的白花花的银子吧?OK,那就要赚钱,要赚钱就肯定要商业。商业在中国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只能去拍电视剧。那个时候我的内力外力都发生了这样的转变,他们去促使我在事业上做了一个方向的调整,也就是说要商业化。

澎湃新闻:一般演员也没法那么坦白耿直地说自己想红想赚钱,你会担心红了就没那么自由吗?

谭卓:我觉得我是准备好了的人,我比较清楚名利这个东西是把双刃剑,所以它该来的时候就来,不来的时候不必强求,不来的时候会有不来的好处。来的时候会有你想期望的东西得到,什么东西都有代价,不能想占便宜,只要好处、坏处不给你。而且我花了这么长时间,了解行业是什么样的,已经梳理清楚了,知道代价不会让我那么难受。我知道会无法避免一部分的工作,比如说采访,但我可以选择真的思考和真的对话,去传达有意义的东西,不浪费我和对谈者彼此的生命,也希望如果有人能看到的话能有共鸣和思考。我没有什么障碍,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想要转向商业,也就有了很顺其自然的机会。到目前为止的状态还挺舒服的,我觉得就是调整自己的内心,知道什么是重要的。而且现在还能抓紧时间多吃路边摊是吧哈哈。

澎湃新闻:合作过不少好导演,各自风格都很强烈。你觉得他们给了你哪些影响?

谭卓:我觉得每个人无疑都希望和最优秀的团队合作,跟娄烨一起拍戏就是非常自由,他没有跟我讲过说要怎么样,但是这种伟大的导演身上经常会有一种不可描述的魔力。对娄烨来说,当他觉得你这场戏演得不太对的时候,他会来跟你聊天,聊些有的没的,跟戏一点没关系,然后再拍的时候,你就会到他想要那个状态,非常奇妙!赖老师也非常的有意思,老师也不会去告诉我们表演怎么样,我演这个戏五年,可是直到2017年的时候,我才在一篇采访当中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些演员的评价。他说我一直在找,就是我不确定对角色的感觉。他看得很准,但是他从来没跟我说。我觉得导演很智慧,他其实看透我们每一个人,他知道他跟我说可能效果也不会好,我就是需要自己通过这种“找”,才能确定消化我的人物。

《追凶者也》剧照

澎湃新闻:那么于正这样的导演呢?和之前合作的导演相比,他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你会有顾虑吗?

谭卓:我觉得每个人还要真实的去接触,不要道听途说。可能他的表达方式是别人不能理解跟接受的,理解是个很奢侈的东西,被别人了解和了解别人都是很难的事情。见于正之前我也听说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是到了现场,我觉得很幸运可以跟这样的人合作,于正老师一直非常的努力,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一直在积极实践他认为好的东西。 而且他在专业上也很努力,性格上有点像小孩子,心直口快,非常注重细节品质,我之前没有想到电视剧会这么精细。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愿意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澎湃新闻:最近有在看什么书吗?

谭卓:我很推荐托马斯·曼的《死于威尼斯》,托马斯·曼是一个大师,他的书很有意思。有些作家,你可以通过他的作品认识他,但是像托马斯·曼,你需要了解他的人生,了解很多他所处的时代背景,才能够真正理解他的作品。因为他作品里的信息量非常大,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包括你对其他的艺术门类不了解,你也没有办法理解到其中的精彩。这样的阅读门槛就会比较高。

澎湃新闻:听说你还在北大旁听哲学课,这是怎么回事?

谭卓:不是旁听,是正式的在学习《西方哲学史》的课程。我本身对哲学比较感兴趣,其实不只是哲学,还有西方的音乐史、电影史、法学史,都会让你对世界建立一个体系和网络,对你了解这个世界很有帮助。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查看更多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