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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盒、娃娃与“高龄少女” | 潮玩藏家故事①

2022-10-05 08:4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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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唐云路 人间像素

收藏这件事不分年龄、性别、财力,讲得都是人与物之间难以割舍的联系。

有的人留住时光的方式就是收集生活里的小东西,车票、电影票、门票、朋友随手写下的纸条……收藏的品类,大抵就代表着藏家的生活方式。

回到潮玩的藏家,藏家都如何对待自己的藏品,也就如何对待自己的生活。

有新入门的藏家在大城市漂泊不定,就将心爱的玩具摆放在工位上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积少成多,来日搬工位乃至换公司,妥善安置这群宝贝才是第一要务。

有的藏家热衷同好聚会,也有的藏家与玩具相处的方式就是:待在一起。

有的藏家咬牙换房,为了给多年收藏腾出更多的展示空间,家中种种巧思,皆是为了陈列那些投入了感情与时间的玩具。

有的藏家从收藏延伸至开店,将家中展柜摆不下的拿去橱窗乃至仓库,却在被人询价时一遍遍回应:不卖。

很难简单说明成年人留恋玩具都是在弥补什么,正如我们很难给潮流玩具的玩法下一个清晰的定义。

有人说盲盒不算潮玩,有人说潮玩已是艺术,有人说凭运气抽中才是真玩家,也有人为了心仪的作品加价数倍。

我们无法在有限的篇幅里还原藏家江湖的全貌,即使是列位藏家的故事,也仿佛只是推开他们那座玩具宝库的大门,小心翼翼朝里望了一眼。

甜欣是我记录下的第一位潮玩藏家,她的故事,与少女心有关、与成长有关、也与资本有关。

“你知不知道曲家瑞?”

《康熙来了》中这个收集二手娃娃的教授,在年少的甜欣心里埋下了收藏的种子。“当时我就想,长大以后,我也要做收集娃娃的人。它们不一定值多少钱,却代表着一段经历、一段过去。”

遇见娃娃

在读高中之前,甜欣的世界里没有娃娃。

邻居家的哥哥玩四驱车,她觉得特别新鲜,跟着看动画片《四驱小子》,也央求家长买了赛车模型,回来自己拼。

高中时,收集娃娃的这颗种子终于在甜欣心里发了芽。迷上毛绒娃娃后,她又买了不少日本的轻松熊和迪士尼玩偶,还收藏麦当劳、肯德基的儿童套餐玩具。

这些玩具至今还留在家里。

毕业后,甜欣离开家乡,在北京住了三四个月,为升学准备雅思考试。闲暇时,她偶尔会和朋友一起逛街,也因此闯入了一个比毛绒玩具更大、更眼花缭乱的世界。在潮牌店里,她看到暴力熊,买过 Sonny Angel 玩偶。那段时间,她爱上了这个光屁股、笑嘻嘻的天使娃娃,虽然有点贵,但小人儿可爱得让她挪不开眼,每次抽盲盒时,期待中都夹缠着些刺激。

Sonny Angel

当时 Sonny Angel 还没在中国大陆开设官网,每季一推出新款,她都第一时间在日本官网下单一个包含十二只小盲盒的套盒。备考期间,甜欣的压力很大,常常通宵学习,也对未来感到迷茫。为了缓解复习的枯燥和痛苦,每天在图书馆开始学习前,她都会先拆一只盲盒,给自己制造个小惊喜,然后“一整天都很开心”。这种小小的仪式感打动了一同备考的小伙伴,也被她拉着跌入了 Sonny Angel 的坑。

Sonny Angel 新款频出的同时,许多限量版老款的价格也不断翻升,入手时不过三四十元的娃娃,有的被炒到上千元,但甜欣从没动过转手的心思。对她来说,它们是一只一只攒下来的心爱之物,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管。

Sonny Angel

二○一○年,甜欣无意间接触到因为明星收藏而走入大众视野的布莱斯娃娃(Blythe)。精巧的造型让每个娃娃仿佛都有自己的性格,她又落入了布莱斯的大坑,从国内社交网站到国外论坛、拍卖网站,遍寻它的踪迹。

布莱斯娃娃一九七二年诞生于美国,玩家都爱称它“小布”。起初,大眼睛、大头的小布并不被市场接受,只生产了一年就停产了。直到美国时装摄影师吉娜·加兰(Gina Garan)为小布拍摄造型照、出版写真集,它才成为玩具界的宠儿。

小布的商标版权原本属于美国孩之宝公司(Hasbro),后来孩之宝又授权给了日本 CWC 公司。如今,小布在日本生产、发售,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推出新款,每款都有自己的故事。

小布娃娃

小布的热潮蔓延至国内,玩家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圈子。相比“买”这种没有人情味的字眼儿,娃圈更倾向于用“接娃”“养娃”代指买娃娃、玩娃娃。圈内暗暗藏着各种养娃的标准,比如是否带娃出外景拍照片,是否给娃买衣服,等等。

二○一三年,甜欣买了第一只小布。不过严格来说,这不算“接娃”,因为这只小布是送给好朋友的生日礼物。

当年两人一起备考、逛潮牌店,不仅同年考上了墨尔本的大学,带着 Sonny Angel 飞往澳大利亚,还都成为“娃妈”,一直保持着收藏娃娃的爱好。朋友生日后又过了几个月,甜欣才正式接回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只小布。就这样,她们一起进入了小布的世界,乐此不疲,还曾一起顶着大太阳,背着重重的单反去海边旅行,只为给小布拍出特别的照片。甜欣回忆说:“现在想想真的好重,海边又晒又热,但为了给娃拍照,什么也不管了。”

与此同时,甜欣在网络上看到妆师苒苒的改娃作品,立刻被娃娃的灵气深深吸引——苒苒修饰过的每一只娃娃,都好像被赋予了新的气质与秉性;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每只小布,都会让甜欣感觉到一种小小的、特别的美好。

许多设计师专门为小布制作服装、鞋履、配饰,有量产也有高级定制。更让“娃妈”梦寐以求的,是妆师的改娃。所谓“改娃”,就是以小布娃娃为基底,重新进行艺术创作。改娃过程中,妆师先把娃娃拆开,打磨、卸妆,再重新上妆装扮,各个环节远比给人脸化妆复杂,用到的材料也更多样,不仅有假睫毛、眼影、腮红、唇彩,也包括粉彩、消光漆、稀释液等专业材料。小布的面孔极小,妆师需要格外有耐心,才能保证在不破坏原有构造的基础上,赋予娃娃新的风格。不少妆师是插画师、艺术家出身,改造一只娃娃,从构思到完成,往往要花费数月乃至一整年。

小布娃娃

知名妆师不愁收入,玩家想要获得 “妆额”(改妆名额)必须排队,甚至要抽签。请妆师苒苒改娃就需要排队轮候。甜欣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拥有苒苒的改娃。

许个愿望在那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慢慢接近它。

当年娃圈的交流相对隐秘,人们在贴吧里寻找功课和经验,也会将拍下的图片发在微博上。反而是身边的朋友,很少知道一位娃妈会在娃娃身上花多少钱、多少时间。

养娃,不光是轻飘飘的“好玩”两个字,在这个过程中,甜欣获得了不少新技能。为了第一时间买到小布的服装,甜欣原本不懂日语,却摸索着学会了在雅虎日拍买东西。“最开始是花钱找代购,但说实话日拍上东西多,价格也不错,自己研究来研究去琢磨着用,比找代购省了不少钱。”

此外,平素喜欢用照片记录日常的甜欣开始潜心研究摄影,思考怎么把娃娃拍得更好。因为她发现娃娃照片的质量,不仅直接决定了能否获得设计师的限量版装饰品,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妆师接单的判断。

为了娃,甜欣不再“随便拍拍”,她不仅旅行时随身带着小布,让世界各个角落的美景成为它的背景,还会准备各种道具,比如娃娃的沙发、床、鞋子、饰品等,琢磨怎样搭配背景、如何打光、怎么构图……如今,这些养娃时的小技能反哺现实,被甜欣用在了工作中:“动脑、思考,这就是娃圈教我的事。”

短暂告别后

重回娃圈

在完成学业之前,甜欣几乎每个月都会购入最新发售的小布,也陆续拥有了五六只改妆过的娃娃,但是她始终没能得到最想要的苒苒改的妆面。

二○一六年,毕业季来临,相伴多年的朋友带着心爱的收藏回国打拼,甜欣则选择留在澳大利亚,从事跨境贸易工作。在人生的转折点上,她不得不暂时把爱好放下,将精力放在前程上。一年后,等甜欣再回到娃圈时,突然发现圈子变了。

新玩家越来越多,明星、网红带着背后的资本力量一起涌入,整个圈子一下子“膨胀”了。

在此之前,娃圈氛围相对平和,甜欣接触到的玩家大多入圈很久,将玩娃娃当作一辈子的爱好。而现在,许多玩家来去匆匆,入圈快出圈也快。“我喜欢我就拼命砸钱来玩,有一天不喜欢了就全部卖掉,走了。”甜欣的语气里夹杂着一点无奈。

与此同时,在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娃聚”(娃圈玩家的线下聚会)日渐流行,新入圈的娃妈喜欢用图文、视频介绍自己的心头所爱。但 “开箱花四万元买的娃娃”之类的标题让甜欣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老娃妈是不会这样写的,她们都是静静地心里觉得开心。”

这种不可思议与她在澳大利亚的生活经历有一定关系,甜欣认识许多当地的娃娃爱好者,年龄大多在四五十岁以上,在他们身上,她更多感受到的是慢,是沉淀,“其实,在澳大利亚认识的‘娃妈’里,小姑娘不多,有些老奶奶玩了很多年娃娃,有人家里还收藏着不少古董娃娃。”

新玩家涌入,带来的是价格飙升。

“以前改娃,一万块钱一个已经很贵了,但从二○一七年开始,陆续可以看到一些知名妆师拍卖自己的娃娃,有的能拍到十几万。”就连娃娃的衣帽配饰也等级分明——工厂批量生产的服饰和手工限量生产的,在娃娃的时尚界有着数倍的价格差。

作为入坑多年的老娃妈,甜欣发现自己收藏的娃娃和衣服的价格,全都翻了好几倍。而且老玩家比新玩家有优势,更容易得到设计师的信赖,抽到想要的衣服。新玩家抽不到,只能花高价买,这进一步导致市价暴涨。甜欣自嘲说,这就是时间带来的价值。

图片来自《玩潮:快乐即正义》

在价格浪潮下,真正对娃娃有爱的人会认出彼此。甜欣有一位熟识的娃装设计师,一次只做五到十套衣服,很难抢。但对方每次都会留一个名额给甜欣,一是因为她拍照好看,再者就是甜欣不会做黄牛。“她跟我说,虽然这个圈子赚钱,但说到底还是图一个开心。玩娃娃也是图一颗真心,如果像黄牛那样,买了之后就高价转手,一切就变质了。”

不过,重回娃圈后甜欣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气氛的影响,心态上逐渐“拼”了起来。为了等到从二○一三年起就梦寐以求的改妆娃娃,甜欣更加积极地给娃娃拍照,发在小红书、微博等社交平台上。

靠着这些精心制作的照片,她收获了最早的一批粉丝,平台也把她归入人文艺术领域。她回忆说:“和做网红一样,只有做到头部,别人才会找你投广告。在娃圈,只有玩得好了,你才能得到想要的娃娃。”

二○一七年,妆师苒苒终于答应接单。而从那年年底到整个二○一八年,甜欣每天早上一睁眼,都会打开日本拍卖网站和微博,看看有什么新的衣服发售,却几乎没给自己买过什么东西。“我觉得那个情形已经有点不正常了,完全没有精力顾及自己,生活也毫无仪式感。”

甜欣已经记不清那段日子是如何结束的。生活回到正轨,是因为她终于得到了苒苒为她改妆的娃娃——“它真的太好看了,我甚至觉得只要能看到它就可以了。”

愿望成真,回归自我

二○一○年接触小布,二○一三年希望能拥有苒苒妆师的改娃,二○一七年妆师接单,甜欣的愿望终于在二○一八年成真。八年光阴,从求学到立业,这只大眼睛、有着雀斑的小布娃娃一直陪伴着甜欣,既是她解压时的倾诉对象,也是异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提到金钱投入,入圈八年的甜欣说:“确实很多钱,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敢算。我曾想过,如果现在把 Sonny Angel 和小布都卖了,可能至少有个几十万。”但多年愿望实现后,甜欣仿佛从疯狂的状态中醒了过来。那之后,碰到喜欢的娃娃,她变得更加理性,价格合适就买,太贵就算了。

图片来自《玩潮:快乐即正义》

如今,甜欣一直保留着最早收集的那些 Sonny Angel,每次搬家都是一次大迁徙。为了防尘,多数娃娃都妥帖地装在箱子里,桌上的都是她最喜欢的。

甜欣想着,将来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会为娃娃们专门做个展柜。收藏的价值或许就在于把心爱的东西留在身边,成为一种陪伴。“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说一定要收藏多少,只是觉得喜欢。后来买着买着就觉得好像每一只都有它的意义在,把它们摆在一起就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以前经历过的很多事情。”

“圈里人说,为什么这么热爱玩娃娃,因为觉得这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就是一颗少女心的感觉。”

玩具代表着甜欣心里小孩子的那一面。不论 Sonny Angel,还是小布,这些娃娃都承载着她的回忆,让她看到了自己经历的种种。对她而言,和娃娃相处时,没有学习压力,也不用考虑人际关系。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当年一天拆一个 Sonny Angel 盲盒的时刻,心里只有最纯粹的快乐。

原标题:《盲盒、娃娃与“高龄少女” | 潮玩藏家故事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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