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至暗时刻》：酒神的后裔拯救世界

编者按：北京时间3月5日上午，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在洛杉矶举行。《至暗时刻》获得最佳化妆与发型设计奖、最佳男主角奖。

当人们站在历史进程的右侧，回头看二战时，看到的往往是领袖的英明神武、战士的英勇机智、人民的万众一心……

奥斯卡大热影片《至暗时刻》（Darkest Hour）却把观众带到历史趋势线的左侧，让我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已知的文明世界正在迅速崩溃，而结局未知。

《至暗时刻》的主演加里·奥德曼（Gary Oldman）身上始终带着癫狂的气息，他和丘吉尔本人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眼神却极为相似。

正因为够疯，他才会试图去战胜概率，他才能够向死而生。

1940年5月10日，丘吉尔就任英国首相。

记者问新首相有什么计划，他说，“开香槟。”

丘吉尔出身贵族家庭，出任政府高官多年，怎么着也算是高收入群体，而他的年俸有一半都用来买了酒。因为酒水开销太大，他的经济状况很不乐观。不过，和他将要面对或忽略的其它问题比起来，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

在丘吉尔上任当天，德军就入侵了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卢森堡当即投降，4天后荷兰女王流亡英国，18天后比利时国王投降。

此前，在英法两国绥靖政策的纵容之下，纳粹德国已然吞并了奥地利，并把捷克斯洛伐克、挪威、丹麦和波兰收入囊中。

在纳粹德国闪电战的攻势之下，整个欧洲大陆迅速沦陷，国际形势如山体滑坡。

每一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都知道胜利的可能性接近零。

丘吉尔却说他的计划是：“胜利，不惜一切取得胜利，因为没有胜利就无法生存。”

丘吉尔成为首相只是出于偶然。只不过前任张伯伦（Arthur Neville Chamberlain）因为重大的路线错误引咎辞职（张伯伦奉行的绥靖政策，正是纳粹在欧洲坐大的重要原因），留下一个大坑需要有人来填。张伯伦所在的保守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填这个坑，但是总不能把首相之位拱手让给老对手工党或自由党，于是把丘吉尔这么一个一贯反纳粹的伪-保守党员推到台前。

此时的丘吉尔既没有党派支持也没有群众基础，名声更是一塌糊涂：“一战”期间，英国在“加里波利之战”中伤亡惨重，他被认为指挥失当；他任财政大臣期间推动的“金本位”也以失败告终。担任内政大臣期间，他曾经暴力镇压工人运动，所以左派/知识分子也不待见他。名义上他属于保守党，实际上保守党也没当他是自己人。

内阁对新首相丘吉尔完全不买账，要求跟纳粹和谈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对此丘吉尔是拒绝的，因为“当你的脑袋就在老虎嘴里时，你没法跟它和谈！”

被后世视为天降伟人的丘吉尔，当时在他的同僚眼里，就是一个谵妄的酒鬼，一个危险又疯狂的家伙。

他从早餐就开始喝威士忌，平时喝水也要加威士忌“调味”，午餐和晚餐各喝一瓶葡萄酒或香槟，然后喝波特酒和白兰地直到深夜。

在电影里，英王乔治六世嫌弃地问丘吉尔，“你是怎么做到大白天就开始喝酒的？”

丘吉尔回答，“练出来的。”

法国向纳粹德国投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英国绝大部分军队，被困在已经是敌占区的法国。约40万军人被困在法国西北部的港口城市敦刻尔克，和英国本土隔着英吉利海峡。港口上空已经被德国空军控制，而德军的地面部队也正在向这里推进。

任何营救这些军人的尝试都必然会付出重大伤亡的代价，而预期的效果也不容乐观，但丘吉尔决意实施这个撤退计划并准备承担一切后果。因为被困法国的几乎是英国的全部军队，如果失去这些军队，英国将失去反抗的能力。

为了加快撤退速度，丘吉尔命令征用沿岸的民用船只；为了掩护撤退，他还命令驻扎在加莱的一支4000人的部队“不惜一切”阻挡赶往敦刻尔克的敌军，直至全员阵亡。“不惜一切”之后大概能撤回多少人？最乐观的估计：3万人。

这是丘吉尔的至暗时刻。他要面对巨大的不确定，背负千万人的生命，做出极其困难的选择。

没有盟友、没有援军、没有胜算，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的硬扛。

丘吉尔躲在厕所里给美国的罗斯福总统打电话，希望能借到军舰或者战机，得到的却是爱莫能助的回答。就连英国已经从美国购买的战机，美国也不发货&不包邮。

在影片里罗斯福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可以把你们买的那些飞机运到美国-加拿大边境，你自己雇个马队拖过边境，飞机不是都有轮子吗，你自己用马拖过去。

观众可能跟丘吉尔一样想：你这是在逗我吗？！还真不是，美国的《中立法案》确实有规定：凡由美国或美国属地之任何地点，将武器、弹药及作战工具输往交战国，或运至任何交战国所利用的任何中立国港口均属非法。总之，此时的美国是拿定主意隔岸观火。

后来美国还是对英国施以援手，但那是后来。1941年3月美国才签署《租借法案》（An Act to Promote the Defense of the United States），允许向正在和纳粹作战的同盟国提供武器装备和战略物资。

那好像也不是很久？纳粹那时候几天就能拿下一个国。

英语里面有一个词组：gin up。gin-金酒是英国一种常见的烈酒，那“gin up”是什么意思呢？你想象一下：一个人在暗夜里把面前的烈酒一口闷了，鼓起勇气，继续战斗——那时的丘吉尔日常就是这个状态。

（因为消耗量太大，他也喝不起太贵的。丘吉尔最常喝的是尊尼获加Johnny Walker的入门款——无年份的红方威士忌）

在丘吉尔上任的第17天，5月26日，代号“发电机行动”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开始。

不仅是军用船只，还有各色游船、渔船、驳船……“英格兰所有能漂浮的东西，全部都去了敦刻尔克”。

海峡上空的雾气给这些船只提供了掩护，德军地面部队被命令暂缓前进而没有及时赶来阻击——据说是希特勒手上的地图太旧，误以为敦刻尔克周边布满泥沼，会把坦克部队陷进去。

行动之前英国人自己预测顶多能撤回3万人，实际上却成功撤回了33.6万人。丘吉尔终于有了底气，可以跟纳粹一战。

6月4日，丘吉尔发表了著名演讲，明确表示英国将和纳粹战斗到底，他说出了英国人民的意愿：

“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中作战，我们将以越来越大的信心和越来越强的力量在空中作战，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本土，我们将在海滩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的登陆点作战，我们将在田野和街头作战，我们将在山区作战。我们绝不投降。”

此前横扫欧洲的纳粹，这时才第一次碰了钉子。德军又在英国狂轰滥炸了几个月，始终未能逼迫英国人就范，转而大举进攻苏联，在和战斗民族的战斗中大伤元气。这是纳粹失败的开端。

丘吉尔得知苏德开战之后，立刻放弃了自己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反共立场，和苏联结盟。此后丘吉尔有时还能用斯大林同志送的鱼子酱配香槟——直到1946年丘吉尔发表“铁幕演说”。

剩下的就是历史了。

最后说点一般人不知道的，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1945年盟军炸开鹰巢要塞的时候，在希特勒的别墅里发现了几百箱顶级香槟——“1928年份沙龙香槟”（Salon）。这些酒，希特勒本人一支都没喝。

而丘吉尔则在二战后期结识了香槟名家-宝禄爵（Pol Roger）的庄主。卸任后，丘吉尔每年过生日，都会收到一箱来自宝禄爵的年份香槟。

战后，丘吉尔成为了一个世界级的偶像，他写了不少书，收到大笔版税，但仍然不足以支付他的酒水开销。到了晚年，一个有钱的朋友帮他付清了所有的酒账。

丘吉尔去世之后，宝禄爵把自家的一款顶级香槟命名为“丘吉尔爵士特酿”（Pol Roger Cuvée Sir Winston Churchill），以此来纪念这位酒神的后裔。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