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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年话|老家的院子:姥姥是温柔的月光,姥爷是热血的手表
【编者按】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又到新春共语年话时。
在迈入新时代的中国,回望过去的丁酉鸡年,展望戊戌狗年,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有何心语心愿?
时值新春佳节,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聚焦近年新闻事件或日常场景中的家庭和个人,听听他们的“年话”。
【人物名片】
口述人:MOKY
年龄:20岁
自我介绍:1997年出生的天蝎女,故乡四川,现居济南,一心想去厦门读研的大三学生。想要讲述更多有爱的故事、创造更多有趣的逻辑,让这个世界显得更温情浪漫一些。
故乡新年灯会。本文图片均由笔者提供
我常常在想,“回家过年”这四个于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一个较长的假期?味蕾深处最惦念的美食?儿时奔跑过的土地?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直到今年我回到了老家,看到了曾经居住的院子,看到了家里忙忙碌碌的姥爷,看着墙上姥姥的照片,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想回的不是故乡,而是能够与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
最最温柔善良的姥姥,给了我最最多的温暖和柔软
回到老家时,天已经黑了。我从小就怕黑,越长大对黑暗越是恐惧。不是更娇气了,而是曾经在我身边为我祈祷光明的姥姥,已经不在了。
记得有一年的中秋,我和姥姥去买了几个月饼,怕买多了吃不完。晚上,我们去了二楼的阳台上,我正疑惑姥姥怎么那么浪漫想要赏月时,看见她一脸虔诚对着月亮摆好月饼,嘴里碎碎念着:“月亮娘娘,把月饼供奉给你老人家。我囡囡怕黑,请你保佑她以后走夜路都不怕,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二十年前姥姥姥爷的合影。
那时的我已经听了太多所谓的科学道理,可是面对姥姥的虔诚和衷心,我说不出一句“不要迷信”之类的话。我知道她不是迷信,只是想要为她的小孙女(外孙女,下同。编者注)找一个人庇佑着。或许有一天,她不在了,那么她曾经求过拜过的菩萨们,可以照看着她的放不下,她的牵挂。
家门外的那块地空着,从姥姥走了之后,那里就再也没有青翠过了。突然很想再次看到姥姥忙里忙外,尽管曾经的我,最心疼的就是她的闲不住。
我小的时候跟姥姥姥爷一起住,生活水平虽不如现在高,但也不愁吃不愁喝,可姥姥就是喜欢去做农活,用她的话来说“做了一辈子了,不能老了老了,变懒了啊”。可我知道,她不是怕自己变懒,只是希望,在儿孙心中,她还是个有用的人。
姥姥种了很多很多农作物,其中最多的就是我最爱的韭菜。我曾无数次在去找她的时候看见她在农田里,坐在田埂上看着她的菜;或是拿一个小凳子坐在田里,扯出一棵棵杂草。
很多人喜欢在提到老人时都说他们是寂寞的,是失落的。我不愿意承认这是我的姥姥。她怎么会寂寞呢?她的心里装了那么多的孩子。她怎么会失落呢?她有那么多的期盼和祈祷。
初三毕业我去了绵阳上高中,临走之前家里有宴请宾朋为我送别。那天姥姥的情绪很高,脸上都是骄傲。她看着她的小孙女长大了,那个会往她膝盖上爬、会往她怀里钻、会缠着她撒娇、会把她拽着去各处玩、会耍赖拖着她去吃饭的小孩子长大了。
在那天之后,我只跟姥姥见过最后一次面,就是高一国庆放假的时候。回家了我去看姥姥,她拉着我,问我学校好不好,问我吃得饱吗,问我有没有被人欺负。几天的假期,好短,短得我没来得及告诉姥姥我有多感激她、有多爱她。
假期结束返校的那天,我去告诉姥姥我要走了。走的时候我没有跟姥姥讲一句再见,谁知,就真的再也不能见了。
五年前的姥姥。
那是2012年的11月18日,是我代表班级参加学校一场演讲比赛的决赛那天,一大早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姥姥过世了。
我第一反应是挂了电话。我不信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我的姥姥,说好了要看我考上大学的姥姥,说好了要看我结婚的姥姥,说好了我结婚时会给我买一个妈妈那样的大衣柜的姥姥,怎么就走了呢。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哭是最没用的。不管我再怎么哭,姥姥也回不来了。泪光里是姥姥,朦胧中是姥姥,眼里心里脑海里都是姥姥,可是,姥姥真的回不来了。
那天下午,我拒绝了我的同学和指导老师弃赛的建议,还是走上了决赛的舞台。姥姥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耽误什么。她喜欢我在台上,喜欢看到她的小孙女表现,我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姥姥离开了,可我还得继续生活。
她不能再在我回家晚的时候打着手电筒在家门口接我,所以我学会了早早回家,不让家人担心。我知道,她会等,所以我要回去。
姥姥不能再陪我去新开发的景点,所以我要自己去走去看,连姥姥那份一起,不能再在景点拍自己了,因为不再有和姥姥的合影。
姥姥喜欢给我煮面吃,宽的汤,浓的醋,带劲儿的麻辣。姥姥走后这个世界上都没了那样的味道,那我就不吃面了,这样才能把姥姥的味道放在最近的记忆里。
我再找不到另一个像姥姥那样和蔼善良的人;我再看不到姥姥对我笑和姥姥蹒跚慢走;我再听不到姥姥叫我“乖乖”或是“小猫儿”……可是我记得姥姥手心的温度;记得姥姥让我要乖乖的,不管成绩好不好都要做让老师喜欢的好孩子;记得姥姥告诉过我不管以后做什么职业,都不要做坏事,要做好人,要善心,要相信菩萨会保佑好人的……
她说的,我都信。她让做的,我都记得。
有些人充满戾气和恶意,是因为他们从未被人温柔相待过。我相信自己能始终温暖,因为陪我长大的是善良的人。
我的姥爷,我的盖世英雄
姥爷近几年精神开始不好了,饭量在减小,某天还不认识舅妈和表哥了,虽然只是几个瞬间。妈妈还说,人老了都会这样的。
我才不信。
我想姥爷一定是在故意开玩笑的。我的黑马老王子、我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怎么可能会变老呢?这一定是他骗人的!一定是!
我喜欢叫他狗姥爷。当然只是人少的时候会这样叫。不然我会被其他人骂,说我没礼貌,说我不尊敬长辈。
可是我觉得这没什么啊,因为他不也叫我小狗孙嘛。还好,姥爷也觉得这没什么。我俩怪声怪气的“狗姥爷”“小狗孙”地喊对方,其他长辈听习惯了也就不管我了。他们对我都变得无奈起来,我觉得,这是我们俩共同打下的胜仗。
从小我就认为,姥爷是无所不能的。
五年前的姥爷。
我记得小的时候姥爷给我和表妹一人做了一个滑板车,就是那个由几块木板拼成,然后几个铁轮就可以让它载着人跑的“坐骑”,可洋气了!我小的时候特别野,不喜欢那些什么洋娃娃啊这些安静的玩具,所以这个滑板车就是我的魔杖啊,有了它,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小魔女了,而姥爷,就是那个大魔王——我最坚实的倚仗。
我记得姥爷最喜欢给我买的小玩意儿是手表。最开始是电子表,后面慢慢成为了石英表。姥爷说,不要忘了时间,玩够了就回家。我一直没有忘记。
出去玩,我会在吃饭前回家;一放学,我就会急忙着回家;后来我到了外地上中学,每到放假,会想着要出去玩,但最重要的,还是回家。我知道,姥爷在家看着表,等着我。
从高中开始,我离家越来越远了,跟姥爷相隔好几个城市,现在相隔好几个省份,我只能在寒暑假回家。我记得我每次放假前都会骗姥爷我是早上七八点到,可是每一次凌晨到家打开门,都会看到姥爷迎出来。步伐有多快,取决于谁在等着。
我知道姥爷一直在等我,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前进,努力长大。
很小的时候喜欢和姥爷去泡茶馆。他跟一些跟他一般年老的人玩一种叫做“大二”的牌,我闲不住,姥爷就会给我几块钱,让我去买吃的。什么火腿肠啊娃哈哈啊,我怀疑我现在减不下肥就是因为那些零食还没消化完。
其实姥爷打牌也不能陪我玩,可是就是喜欢带着我出去,他说我是他的开心果。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是我的盖世英雄。
姥爷中山装的口袋是我觉得最神奇的地方,因为每一次姥爷从外边回家,口袋里都会有好多吃的——有过巧克力,有过火腿肠,甚至有过包装得特别严实的炸洋芋。每一次放假在家,姥爷总会问我想吃什么:鸡翅?泡鸡脚?缠丝肉?我知道,他就是心疼我,心疼我在学校会吃不好。我看到过一句话,说是奶奶觉得你饿,但我想,应该是姥爷觉得我馋。
姥爷喜欢偷偷给我钱花。其实我从上中学就很有钱了,可是姥爷就是觉得我缺钱用。他总是说,给我钱我就用,去买书嘛、去买衣服嘛、去买吃的嘛。我的第一辆自行车就是姥爷给我买的,回来后我居然自己学会了,并且学车过程中都没有摔倒过。
姥爷还喜欢给我买书,我在家看书时他总是很开心。每次就着书中的某个问题跟他摆龙门阵、逗逗嘴,就觉得那才是最理想的生活啊。
他也特别支持我到山东上学,因为这是他在最热血的当兵时代呆过很久的地方。他常常给我讲他的往事:他跟他的战友们、水泼在地上就会结冰的冬天、胶州湾、曾见过的俄罗斯姑娘……他说那是他最有冲劲儿的时光。
我现在在姥爷曾经到过的省份,带着他如今的期许。我想要很努力,想要成为他的骄傲。因为,他就是我的骄傲。
有次放假在家,我问他说:“狗姥爷,我开学后你会不会想我?”他说:“不想你,想你又看不到。”那一刻我真的是死死憋住了已经溢出眼眶的泪,我不敢再跟他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怕,我怕我会不想离开他去上学了。因为,我就像他眷念我一样,一直眷念着他。
我每一次跟他打电话,都会嘱咐他说“狗姥爷,你要乖哦”,他会告诉我“你才乖”,我说“你要多吃点”,他就会说“你才要多吃,不要挑食”,我说“我很快就放假了,放假了马上就回来,回来了你给我买炸洋芋泡鸡脚缠丝肉”,他说“好”……一遍又一遍。
我最喜欢显摆的,就是我姥爷90了,还身体倍儿棒,还能吃能走。我希望他一定要保持棒棒的身体,多吃多运动,让我多显摆几年、十几年。
狗姥爷,我在外,很牵挂你,你要乖,不要让我担心。不然我担心就会情绪低落,就会不想吃饭,心疼的还是你。
狗姥爷,我还是好馋好馋,想吃炸洋芋想吃缠丝肉想喝酸奶,等我回家,你要带我去买,不然我就哭。
狗姥爷,我还小,还没成长为我想要成为的样子;你说过你要看着我长大的,所以你要长寿,要健康!说好了的,不许赖账!一定不许。
故乡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段回忆
我的故乡是真的很美的。
好几条河在村子的各个角落穿梭,河水很清,可以看到里面的石子儿、小虾。那些河是承载了我太多童真的地方。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和表妹拿着一两个饮料瓶子或是一个葫芦做成的瓢,就去捉虾子了。
故乡的家是个类似四合院的大院子,面对家门而站,院子的左边和后面都围满了青竹。曾经妈妈教过我很多关于竹子的诗,我最喜欢的是“青箬裹盐归侗客,绿荷包饭趁虚人”。当时还不懂得这句诗里诗人的无奈,只是觉得有竹、还有饭,多幸福。现在想来,果然是孩童心性。
现在的我,离故乡已经好远好远。很久都没有听过故乡的方言,也会怕终有一天,乡音会从我的记忆中永远淡去。
但我总会常常地想起故乡,想起姥姥姥爷。会怀念,会不舍,但从来没有哭过。
我怎么可以哭呢?明明想起的,都是和他们在故乡时的快乐时光。
我怎么可以哭呢?会让姥姥姥爷心疼和担心的。
好像突然明白,原来喜欢一个地方,并不是因为那里有多美,而是因为,那里曾发生过美的故事、住过美的人。
(本文系戊戌年话征文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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