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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界 | 倪湛舸:雾与艾琳娜在法兰西
原创 倪湛舸 上海文学
Photo by John Royle on Unsplash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2年9月号
雾与艾琳娜在法兰西
倪湛舸
罔两问景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说话,
她们是不受污染的,
她们听不懂人与人争吵,
却能追随河流里卵石的迁徙,
日落后风向的流转,
她们点起蜡烛,让火苗
代替舌头耐心地舔舐这世界,
火苗被镜子送往远方,
就像是铁笼里穿蓝裙的公主
踮起脚想要逃逸,
可是万物都有关联,不受污染的人
就不会遗忘,远去的光
与她们掌心的疼痛共鸣着,
星有相,地有形,
她们的身体里有王国之外的法则。
乘虚登晨
如果不能拥有很多重人生,
像花瓣簇拥着花瓣那样,
至少我可以尝试另一种声音,
说什么并不重要,河上的流光
无意倾诉什么,砂石渐渐覆盖雨后
倒塌的树并不意味着有消息需要被传递,
黑顶白腹的渡鸦从不搭理
闯入它们世界里的人影,
好吧,我们也该放弃无谓的交谈,
我只是想要听见自己
用不一样的声音抚慰自己,
抚慰和训斥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想要看见自己拾级而上
渐渐远去的背影,如果灵魂
可以出窍可以缓慢地移动,
像悬浮在雾中的灯那样,
我对自己说:非人看灯灯看人。
坐 船
我喜欢坐船的原因
很简单,就像你
记得本该被遗忘的前世,
而她不厌其烦地
出入一场又一场恋爱,
波浪如此动荡
却又单调得难以置信,
是啊,我耗尽日夜
只为跟随波浪起伏,
舷窗外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
海还是海,水还是水,
水上的鸟和水下的鱼
即便交换位置又怎样,
到岸之前,生活与死者
都没有明确的形状,
可我就是喜欢坐船啊,
波浪每时每刻都在跳舞,
波浪只是我们
对无数瞬息变化的误解,
波浪永远追逐不到的,是波浪。
玩 烟
她学会了玩烟,
其实她学会的是假装,
假装上升的是她托起的,
盘旋的是她指引的,
溃散的是她放弃的,
她也不过是命运的受害者,
却假装在烟雾缭绕中跳舞。
她搬去北方因为
那里就连呼吸都有痕迹,
她想要假装甚至无需点烟,
有人祈求幸福就有人满足于苟活,
趴在冰面上喘息能够吐出白气,
她伸出手指转着圈,
等着圈里的太阳变成月亮
而月亮长出挂满云母的犄角。
雨马雾裘
这里空气潮湿,分不清雨和雾,
蒙在脸上,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但这并不重要,无人认领的信件
来自吉布提,我们如果坐船却只能
前往魁北克,所以这里应该有一栋房子,
把桥拆了吧我们需要钢筋,
把墙推倒吧为了得到足够的砖块,
把人种在土里等他们发芽
长出多余的器官和自我,等一下,
雨里和雾里的烟花会变成哑巴吗?
口含枪管的哑巴在枪响
的那一刻宣告的,是家族的徽章吗?
锦书谁寄
用一只手握一本很小的书,用
你的声调问候我自己,
对了,你还没有来过这里,
我的皮肤干裂,
所以我的灵魂比大象更会记仇,
可是它记不得的事很多,
比如你已经死了,我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
脚下的城市里人们正燃放烟花,
快要新年了,又快要新年了,
你说虚数也是存在的,
好吧,就像天空上飘着青紫色的
太阳和雪花,爸爸和妹妹
在溪水的那边浣洗黄金。
你是怎样学会流浪汉的语言的呢,
怎样,才能把给我的信都写在我的掌心?
放 逐
未曾出口就被咽下的话语
烧灼我的喉咙
人终究比灯盏和茶壶坚固
会逃跑的人是打不碎的
我把自己塞进摇晃的车厢
我们都是彼此贴近的陌生人
被秘密蛀空因而更不可能敞开
却还妄想着远离
远离你的公寓和城市
还有天空中熟悉的星群
远离记忆和时间和轮廓
忽明忽暗的自己
告诉我这辆车的班次
告诉我这条隧道正在洞穿谁的现实
新年快乐
他从废弃的足球场边经过,右手
攥着一丛新摘的野菊花,
他戴黑色绒线帽,穿长款灰呢大衣,
飘着雨的黄昏并没有淹没黄色的野菊花,
他手里的花束小而整洁,
山坡上的花群像星群那样微渺而浩瀚,
他和他的远去都被我看见了,
这一天就要结束了,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这一生也终究是要结束的,
他以为总有几朵花是属于他的,
我也有类似的错觉,以为
总有一些莫名的画面和平静的震惊
是属于我的。
王国与荣耀
公主老了,用舌头舔瓷器边缘,
面容纤长的狗正清理自己受伤的爪子,
忧愁,她想在堆积如山的落叶里
找一处可以用来枕头的斜坡。
爱人的腿根在爱人被烧成灰后是不可能幸存的,
她的忧愁源自忧愁缺乏容器,
盛放清水的豁口瓷器每一刻都在迸裂,
她靠舌头上的新鲜血滴养活自己,
她,披着黑色的羽毛大氅穿过人群,
白发里残存着棕与褐的丝绦,
她向街边火焰伸出缠绕水晶珠链的
手背等待被亲吻,不在意暴风雪被延迟。
雾与艾琳娜
我吃掉海边的村落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是雾,
我想要与叫作艾琳娜的女孩触碰额头,
她盘腿坐在熄灭的火炉前编织毛线,
她从后门走出厨房去倒簸箕里的纸屑,
她撕下面包一角擦拭画布上炭笔的痕迹,
她已经试过身上的围裙但灰上加灰得到更深的沮丧,
她们都叫做艾琳娜,我想要有多少块额头
就能伸展出多少根触角分发安静,
我没有形状,我可以绽放出无数嘴唇
却不用来亲吻,我也不喜欢手指和抚摸的轻佻,
我捂着太阳让它虚弱成你无法投递的情书,
收件人都叫做艾琳娜,世上叮当作响的
铃铛艾琳娜。
原标题:《新诗界 | 倪湛舸:雾与艾琳娜在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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