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到布加勒斯特有多远（四）

2022年2月1日是中国的春节。在中国，使用北京时间的人们，在夹杂着鞭炮声的夜色里共聚团圆，将辞旧迎新的仪式感悉数交付此日。在罗马尼亚，使用布加勒斯特时间的人们早已结束新年假期。在空气微凉的晴朗午后，他们正经历无比寻常的、太阳东升西落的一天。

本文采用日记体形式，整理并记录了个人今年1月至2月的异乡见闻，前篇可参见《从北京到布加勒斯特有多远（一）》《从北京到布加勒斯特有多远（二）》《从北京到布加勒斯特有多远（三）》

恭贺新禧：中国驻罗使馆的“春节包”和国际学校的春节联欢晚会

2022年1月

1月25日，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向布加勒斯特大学孔子学院志愿者及公派教师发放“春节包”。打开纸袋，里面有印着中国—罗马尼亚国旗图样的水杯、传统刺绣杯垫和青花瓷钥匙扣等小礼物，也有口罩、消毒液等常备防疫用品。回到住处以后，我将具有中国特色的物件悉数赠给了罗马尼亚朋友。对我来说，它们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纪念品。但对于从未到过中国的罗马尼亚人而言，遥远的中国或随浪漫的想象触手可及，此谓睹物寄相思。

1月31日是中国农历的除夕。布加勒斯特时间的当日下午，住处负责保洁的阿姨们拎着水桶、吸尘器和消毒液例行打扫卫生。期间，我和她们用翻译软件聊天。我说，今天是中国人迎接新年的日子。清洁阿姨听罢，旋即露出微笑并说了句“Merry Christmas”。在她们眼里，这大概是和圣诞节类似的节日。话毕，清洁阿姨们还模仿我手指翻飞打字的样子，大家因此哈哈大笑。完成洒扫离开前，她们还用谷歌翻译软件留言给我——“愿你在新年干净整洁。”

2022年2月

布加勒斯特大学孔子学院要与BBIS国际学校（Bucharest Beirut International School）共同举办迎新春文化活动，我因此录制了舞蹈视频参与演出。得益于在西南边陲的生活经历，我决定选取《茨哩茨姆》作为伴奏音乐——这首纳西古乐由纳西族人民世代传唱，自然粗朴地表达出对生活和劳动的热爱。只可惜囿于条件限制，表演所用服装的细节并不考究。出乎意料的是，出入住所时负责前台接待的女士看到我身着民族服饰惊讶不已，在场的其他人很喜欢这套缀着刺绣缎带的绛紫色演出服。有位年长的阿姨，还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我衣襟上带着刺绣的缎带，甚至询问我是否愿意为她们表演一段舞蹈。在我赤着脚、拙劣地展示了几个动作以后，愉悦轻快的气氛被调动起来。最后，在场的所有人在大厅走廊里手拉起手，跳起了罗马尼亚的传统舞步。

2月15日，我去参加BBIS国际学校的中国春节联欢会。所有学生肤色各异、国籍不同，但都能讲流利的英语。在装饰了红灯笼和春联的活动教室，我见到了很多年龄阶段不同、随父母旅居或定居罗马尼亚的中国学生。他们身着传统服饰，用中文介绍自己、表演节目。低年级的中国学生展示软笔书法，高年级的中国学生表演如何剪窗花。最后，这些临场作品都成了赠予在场各年级学生的礼物。拿到剪纸作品的孩子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听到有个女孩对同伴激动地大声嚷嚷：“你看，我拿到了一只老虎！”在中国农历新年知识问答的互动环节，有位头戴虎头卡通装饰的罗马尼亚小男孩介绍了欢度春节的传统习俗。他说，中国人在春节写福字、吃饺子、放鞭炮，还会拿着红灯笼表示喜庆。

1-1 BBIS国际学校中国春节联欢会欢庆现场 照片为笔者自摄

1-2 BBIS国际学校的高年级中国学生进行剪纸表演 照片为笔者自摄

1-3 BBIS国际学校的低年级外籍学生展示获赠作品 照片为笔者自摄

1-4积极参与中国农历新年知识问答的各年级学生 照片为笔者自摄

同为国际中文教师志愿者的方泷，在新年联谊活动上为大家演唱了罗马尼亚语歌曲。由于他供职于儿童歌剧院，很懂得如何快速与孩子们建立联系。在进行独唱表演时，他不时从口袋里拿出塑料彩纸包装的糖果，分给在场坐在前排的低年级学生。活动结束前，BBIS国际学校所有的中国学生共唱歌曲《友谊地久天长》，校长萨丽女士也参与了合唱。这位热情洋溢的中年女士身着剪裁合体的旗袍，耳侧别着一朵红花。一曲唱罢，她特意用中文祝福大家新春快乐。我看着台上的学生们认真唱出每句歌词，听着台下的观众席响起应和节奏的拍手声，细腻丰盈的情绪瞬时充斥心间。此时此景虽然让人徒生思乡之情，但内心却无任何曲终人散的遗憾。既然如此，那就期待来年再会。

1-5 BBIS国际学校的校长萨丽女士与中国学生们合唱歌曲 照片为笔者自摄

栖居异乡：漂泊的摩洛哥人、想家的景颇人、离婚的秘鲁人和旅居的古巴人

2022年2月

2月7日，我偶遇了摩洛哥人。摩洛哥是位于北非西端的君主立宪制国家，信奉伊斯兰教。显而易见，他的母国与罗马尼亚相距遥远。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摩洛哥人表示自己家在卡萨布兰卡，在罗马尼亚的职业是负责民宿接送服务的司机。虽不知他为何远赴与母国饮食习惯、宗教文化背景差异极大的国家长期务工，但在异国他乡谋生无疑是艰难的。于是，我问他是否会想家。他毫不迟疑地对我说，他很想家。

2月8日。中国农历的新年假期已经过半。傍晚时分，我又去街边买中餐盒饭。推开店门，发现来自德宏景颇的老板正独自看店。他还记得我，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我买了春卷和炒面，并在结账时顺问老板是否庆祝了中国农历新年。对方听罢摇了摇头，告诉我这里并没什么节日气氛。突然他仿佛记起了什么，转而拘谨地对我说了句新年快乐。讲到这，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诉我，之前他在缅甸生活而且离开中国太久，中文实在讲的不好。对他而言，他乡是家乡，故乡在远方。在罗马尼亚，他并无任何来自故土的亲朋好友。西南边境寨子里共庆农历新年的欢乐景象，他并不能亲眼得见。一念之间，我想送点什么给老板作为新年礼物——打算送给老板的礼物是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派发的、印有中罗建交七十周年图样的水杯和棒球帽，还有在国内网购的两包晒干香茅草。值得一提，香茅草是云南菜中广泛用于食物烹饪的调味料，在此地并不常见。次日，当我把这两包香茅草拿给中餐店老板时，他的眼睛竟然霎时变得湿润。他盯着装在简陋塑料包装里的香茅草，略带感伤地表示他有些想家。但是，他快速调整好情绪并向我郑重地表示了感谢。

2月10日，在经常光顾的中餐馆看到了新员工。他来自秘鲁，有律师执业资格，在布加勒斯特大学法学院完成了硕士学业。他经人介绍到中餐馆做收银员，闲时也帮忙做些处理食材的零活。来自南美洲的秘鲁人极为健谈，见到我后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他颇为波折的人生经历。他自述前妻是罗马尼亚人，因感情不合和琐事纠纷而抱憾离婚。虽然前妻设法阻止他探视女儿，但自己不会放弃坚守父亲应尽的责任。现在他本打算回到秘鲁作专职律师谋生，却为了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决定留在罗马尼亚打官司。他还从破旧且屏幕碎裂的平板电脑中翻出了几张照片给我看，略有自豪地表示他的女儿会说西班牙语。然而，他们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说到此处，他的神情旋即变得落寞。

大概几天之后，我在乘坐出租车时与司机闲聊。没想到意外地发现他是古巴人，家乡在美丽的哈瓦那。谈起古巴，我首先想到的是加勒比海岸的江洋大盗、古巴革命领袖及前共和国主席卡斯特罗、猪湾事件和古巴导弹危机。可是在对方眼中，国际关系中的波澜壮阔与自己的母国毫无关系。他遗憾地慨叹，古巴的经济发展状况实在太糟了。由于人们无法找到满意的工作，只能选择外流迁徙做跨境劳工。我不禁大胆猜测，他对罗马尼亚并无第二故乡的特殊情感。这里只是为他提供了就业机会和谋生环境，一切仅此而已。

穿戴闪亮的吉普赛女郎：社会身份歧视与犯罪产业链

2022年2月

在罗马尼亚的火车站和公交枢纽附近，总能看见穿着拖地长裙、配饰色彩亮丽的吉普赛女郎。她们小麦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在文学和艺术作品中，吉普赛女郎惯以浪漫多情的角色身份示人。例如，法国剧作家乔治·比才就在其知名作品《卡门》中将女主角定位为充满着生命的张力和野性，背弃爱人又勾搭情人、风情万种的吉普赛女郎。只可惜细腻入微的描写和带着情欲的幻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在罗马尼亚，吉普赛女郎往往被贴上盗窃犯罪和边缘人群的标签。为了谋生，她们习得了扒窃无痕的本领。由于频频参与违法盗窃活动，完备的犯罪产业链早已形成。一旦被捕送进监狱，吉普赛女人会设法巧妙利用孕妇身份以求减刑释放。正因如此，她们饱受歧视并无正业。

年轻的罗马尼亚姑娘主动跟我聊起过走街串巷的吉普赛女郎。由于她就读于布加勒斯特大学法学院，因此想在毕业后继续申请攻读法律硕士学位，以便深入思考女性赋权和人道主义的未来在何方。在她看来，罗马尼亚对女性权益的关注既不全面也不详尽。虽然吉普赛女郎多数是惯偷，但“被边缘化”使其无法得到任何尊重。换言之，她们某种程度上也属于弱势群体。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同情吉普赛女人的悲惨境遇、共情她们的生活经历、为她们提供教育或培训机会，或许能使她们摆脱以偷盗为生的怪圈。

（作者：李曾桃子，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政治专业博士研究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